第19章 Chapter 19 地底迷域（上）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哈姆莱特[英]

冷星从未想过，电影也可以变成现实。从高中起和死党们一起，在宿舍熄灯后抱着MP5看的《生化危机》，有一天也会变成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尽管，那是三个月之后。

然而，它已经发生，只是她现在不知道而已。

Williams.Co美国总部。

“I need the report. All of them. Now.”

金发银眼的女生语气冰冷地挂断电话，望着对面银发垂落至膝的“人”：“亲王，如何处理？”

她用的是非常标准却生硬的中文。

千汐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端起水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封城吧。”

“地下有我们的实验人员。”

The Williams Group, 人类军方，血族军方合作的地下武器实验因为莫名的原因被迫中止——极为厉害的病毒在地下城市内肆意扩散，开始还只是通过空气传播，到后来发展成在血液中传播，并且病毒不断变异，这使得其他尚未被波及区域的科研人员难以研制疫苗来抵抗。被病毒感染的人换上了类似于狂犬病加上癌症的症状，一面失去理智疯狂袭击他人，一面因为自身细胞强大的更新换代能力而无法死亡，或者说，原本他们会因为营养消耗被拖垮，但是他们四处摄食，所以还是顽强地存活着。

简单来说，病毒把他们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捕食者，唯有源源不断的血肉才能使他们满足。

像极了生化危机里的末日。

只不过，在超级计算机控制下的防御系统迅速隔绝了病毒，将整座地下城市封锁起来，同时将各个区域隔离开来。然而，被病毒控制的大量实验人员还是试图破坏那些防御，不管是高强度合金铸造的大门或者是钢化玻璃。

因为程序中不得伤害人类的命令，超级计算机还没有对被感染的人下手。不过，病毒如此厉害，并且……

血族军方不知道，人类军方和Williams.Co在实验改造人，确切说，就是植入血族的基因打造的生化战士。这种全新的……物种，好吧，拥有血族近乎变态的力量，钢化玻璃在他们面前跟纸几乎没有区别。

千汐月此前不知道，不过现在也明白了全部真相——“艾伦”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住改造人，特别是在他们被病毒感染过后。隔离很快便被打破，只有极少的实验人员借着对地下城市的熟悉躲躲藏藏，一面逃避无孔不入的病毒，一面躲过改造人和其他感染者的追杀。迷宫一般的实验机构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一个封闭的地下迷域。

他们不像高阶血族可以随心所欲地用灵力操纵魔法阵，却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随时随地动用远远超出人类的力量去破坏这些物理屏障。更可怕的是，毒气无法杀死他们。

他们不需要呼吸。

“地下也有改造人。”千汐月的嗓音就和她本人一样冷冰冰的，冻得人骨头生疼，“需要再回放一遍录像么，董事长小姐？”

“亲王殿下这算是在生气么？”银灰色的眼睛望着她，隐隐有些怒意。“改造人实验并没有让你们知晓。”

“不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凉薄的笑意，仿佛是一头狼磨利了爪子注视自己的猎物，“毕竟我不是人类。”

“但你是Williams.Co的副董事长，我需要你。”

对方已经服软，这个时候再说风凉话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我要求，整个实验进程的主导权，包括你们和M.U.N.的那一部分。”

“Fine.”对方的表情深不可测，但是语气有一丝认命。

“封城。毁灭所有研究设施。”

即使和冷星在一起如此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她的心也没有以前那样硬，但到底，她是历经战火，万骨功成的蔷薇亲王。杀伐决断早已烙印在血液中成为本能。

“那是我们几年来的心血和成果！”

就算董事长小姐出身世家，家学渊源注定了她拥有掌控大局的能力，但是一下子毁掉如此多的建树，她不可能不心痛。

这是军工大鳄历经十几年，花费近百亿打造出来的秘密研究机构，一个真正的地下迷域。迷宫般复杂的建筑，世界上最先进的防御系统，最尖端的科技——信息技术，生命科技在这里与军事工业融合，The Williams Group，这个表面主体只有能源、医药、游戏三家大公司合体的集团，真正的利润主要来源于军火。

医药代表的生命科技和游戏代表的信息技术都是军火制造腾飞的翅膀，是推动其前进的助力。

即便它隐形中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但几百亿也不是小数字。折损这个最大的研究根据地相当于让这艘航母受了不小的伤。

“那也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

水晶杯上出现一丝龟裂的纹路，千汐月的手指僵硬。

好，我这就下达命令。”

对面的人面如死灰，富有魅力的容颜因为打击黯然失色，这使得年轻的董事长小姐看起来几乎和千汐月一样苍白。

手机的震动声将千汐月即将说出的话语扼在了喉咙口。

是冷星。

“稍等。接个电话。”

对面的人点头。她明白，如果不是那个人，副董事长也不会放下紧急事务。是的，那个人曾经救了她的命，也曾经是她旗下研究机构中的一员，虽然她不曾了解地下迷域，也仅仅是学徒而已。

“喂？”

“嗨。在做什么？”冷星的声音轻快，“我刚刚搞定实验课。今天晚上没课。”

难得的不上形势政策课的自由之夜啊！她想想都激动。

“真好，好好休息。”

“你在做什么呢？”

“我……”总不能说她正在计划杀死地下研究机构里的所有人吧，“工作。”

“能回来吗？不可以的话我就留学校了。”淡淡的失落感透过听筒传递过来，她有点儿心慌意乱。

已经三天没有见了，她忙于处理层出不穷的事务。如果不是还有短信联系，她会思念成狂。

“我很快就会回来。”越来越近了啊，战争。她默默想。不可能永远拖延下去的，人类和血族之间你来我往、以牙还牙的报复不断升级。血族自己也是内讧不休，主战派和主和派在议会上吵成一团，她永远讳莫如深，即使被点名要发表意见也是绕来绕去，让人搞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她很矛盾。她需要战争树立自己的权威，重新洗牌，划分血族的权力格局。可是，她知道，这会与爱人的愿望相违背。

“愿永无战争。”她记得她许愿时的全部神情，唇角的笑容和企盼，还有比天上星斗更明亮的眼睛。

永无战争，那就毁灭这些吧。哪怕代价是残酷和冷血。

“我等你。”

“好。”

她挂断电话，重新走回去。

“那些改造人，一个不留。所有的资料全部摧毁。”

“为什么？”对面的董事长没有说出来，但她的眼神在询问。

“因为，那注定会毁灭我们目前辛苦建立的一切。我们已经是业界龙头，而改造人，他们不稳定，很难被控制。他们很可能会毁掉我们现有的成果，比如……”

董事长小姐脸色难看。

比如“艾伦”本已经建立的，足以将病毒隔绝的防线。

她全部的考量都是血族的利益，还有……她的愿望。世界和平本身对血族军方的最高首脑并没有什么意义。以她的身份，发动全面战争似乎还更贴合一些。

“嗯。”粉色的双唇轻轻应了一声给出回复。

“那便如此了，告辞，董事长。”

“回见，亲王。”几个月前，这称呼还是“公爵”。

千汐月僵硬地点头离开。深知不能暴露身份的她只能选择人类的交通方式，毕竟这里不像中国分部，总部四处都是摄像头严密监控。

从大洋彼岸瞬间转移回来，原本心情不好的她因为灵力消耗巨大甚至有点儿脱力。她只想美滋滋地喝几杯血然后躺倒在床上，但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还要表现出充满活力的样子，否则冷星一定会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编造谎言了，如何解决地下迷域中爆发的生化危机，最大限度地保存研究资料却毁掉不利于血族的部分，以及如何对付人类军方等等早已占据了全部心神。她不觉得董事长小姐真的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毕竟是改造人。

当资料传回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这些改造人在性情残暴方面和初拥的新生儿没有任何区别，毁坏一切纯属他们的乐事。然而，如果改造人和新生儿一样没有太多理智可言或许还算一件好事，但是他们冲动却狡诈，病毒控制了他们的神经却没能让他们完全失去理智。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人类和血族的混合体，可是……

她目前也不能找几个同胞来验证一下。

思虑重重的，她走进家门。出乎她的意料，冷星又帮她脱衣服又送水，如此乖巧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太阳真是从北边出来了。

不过冷星不说，她就不问。她连话都不想说，她觉得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嘿。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还是被发现了啊。不行。

“没有。”她矢口否认，努力营造出双眼发亮的假象。

“累了就放松一下，看场电影。”

冷星微笑着插上U盘，开始放电影。然而当保护伞公司的标志刚一出现，她的脸就拉了下来。

这哪里是放松？分明是精神折磨。上天一定是觉得她造孽太多才这样来惩罚她。

冷星对于回忆高中生活表现出极高的兴致。她不忍心打断她，或者说，她现在根本不想动。她闭上眼睛，反正室内一片漆黑，除了荧屏亮着。

然而一连串英文还是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the umbrella corporation had become the largest commercial ent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是《生化危机》。

千汐月的头痛得都要裂开，像是有几百把锯子在脑海中交叉切割，奏出混乱的交响曲——本来她就在烦心这件事，早已知晓的悲惨结局更是刺激着她的神经。手指僵硬地攥成拳，她的骨节泛着隐隐的青白色光芒。寒气一股股涌出，使得冷星一下子便感受到了冷意。

“千汐月。”她转头去看，才发现千汐月已经闭上眼睛，以背脊刚刚贴着沙发的姿势睡着了。

冷星按下暂停键，然而亲王却突然醒了过来，苍白手掌覆上她的手。

“你还好吧？”她担忧道。

闪亮的幽蓝瞳仁里有一丝猩红的血线在游荡，无论对方怎么掩饰，都无法藏住那抹沉重。她像是在压抑着疲态，努力把忧心忡忡的情绪和难以察觉的愤怒藏在海平面下，但是冷星还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什么。”千汐月的手松开了，“议会上又是唇枪舌战，议员互不相让，吵得我头都痛了。”

她倒是没有说谎，这不过是十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为了中央车站袭击事件，卡玛利拉甚至召开了紧急会议。千汐月作为军方首脑，不断招架着主战派各种偏激发言，甚至有议员大吼着拍着桌子，双目血红，狰狞地瞪着前方，想让她下令开动军队，直接以牙还牙，以血见血。

她始终打着太极，声音平静冷淡。就算心里的火烧得都要爆炸都要掀起巨浪，她也可以维持住一副淡然姿态——她就是一座人形富士山，明明有颗火山心，却披着冰雪皮。

“啊哈，这就是议会制的不好咯。如果你们是高度集权也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虽然说，容易腐败。”冷星把她的脑袋按到肩上，开始进行太阳穴按摩，“不过，什么事儿能吵成这样。难道比新年晚会还让你头痛？”

“大概吧。”她的语气像是叹息，“他们恨不得赶紧架着我开动军队才好，一群战争狂人。”

也许是冷星的力道太恰到好处，她说了点不该说的。话音落下，冷星的手停下了，她也从享受中迅速清醒了过来。

“战争？！”她知道千汐月是血族军方的首脑，“和谁？”

此前种种在脑海中流星般闪过，她浑身冰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莫非是……

“我不可能同意的。且不说我本身就反感战争，即使开战，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和谁，千汐月？”冷星固执地继续。

深邃的眸紧盯着她，忽而又移开了视线。

“你知道这是机密。”

冷星的脸沉了下来，比千汐月的还要冷。

“请你不要问，我不想去欺骗你。”千汐月坐起来，捧起她的脸，极其轻柔地吻着她略微冰凉的双唇，“无论如何，无论我做什么，都绝不会想要你伤心。”

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却是冷血亲王最情真意切的表达。

“好吧。”冷星闭上了眼睛，语气低沉，“反正你不愿说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唇齿交融也没能缓解情绪中的那丝阴暗，烈火虽已点燃，却因为心情有了熄灭的迹象。

千汐月的舌尖离开了，她又一次回到原位，姿势端正宛若开会。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仿佛想要回应什么，但是她最终还是保持了缄默。手指与冷星的脸颊亲密接触，人类的血肉散发的真实暖意让她的心情稍有平复。

血族不喜欢艳阳，不喜欢烈火，不喜欢灼热的事物。他们散发着冰雪的气息，苍白的肌肤和寒冷的体温，他们是与狼人的滚烫相对的极端。

但是身体极其寒冷的千汐月喜欢温暖。

冷星感受到她指尖的情谊。她并没有平常那么寒冷，她的热度比自己的体温还高出几分。

“你不用这样的……”她用双手捧住那散发热力的手，“累了就不要用灵力了。”

她的头倚住千汐月的胸膛，微弱的心跳声撞击耳膜。她本以为那里会像荒原般寂静无声，然而若有若无的律动还是让她想起那句情话——

“我的心脏只会为你跳动。”

她笑了。

“我们的心跳是可以控制的。”千汐月开口道，似乎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只是，我们一般只有在使用灵力的时候才会有心跳。”

“节约能量。”

“嗯。血液是灵力流动的基础，不使用灵力时，血液不需要流动，心脏也不会跳动，除非有意识控制。”

因为她正在使用灵力散发热量呐。冷星突然意识到了。

“可是，即使你再冷，我也不会离开。”

千汐月的手离开了她的脸颊，抚上她的头发，来来回回，像是安抚猫咪。冷星窝在她的怀中，重新按下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