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Chapter 84 秘密调查（上）

情况比我能想到的还要糟糕。

——盖文

“殿下。”盖文将一份报告放在她案头，“根据您的指令，属下调查了八大军团的军官经济情况。事实证明……情况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糟糕。”

“还要糟糕？”千汐月蹙起眉来，“军队腐败案只是子虚乌有的事件，比你能想到的还要糟糕是什么意思？”

“不是子虚乌有的事件，殿下。”盖文神色凝重，“从布鲁赫的第一军团到梵卓的第七军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军官受贿情况。此外，令人不得不警惕的是，迷幻药物已经在军中蔓延开来。部分士兵甚至在宿舍内吸食迷幻药物，并缺席了日常训练。”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从几年前已经初见端倪。”盖文努力保持冷静，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下去，“前任部长普罗修斯亲王殿下在位时，已经出现过类似的丑闻，普罗修斯亲王殿下也因此被梵卓长老会甚至卡玛利拉议会问责。只是当时您还没有接触到核心部分，所以……”

简单来说，普罗修斯时代留下的烂摊子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终于要砸在了她的手里。

“舆论方面呢？”

“殿下，普罗修斯亲王殿下并不像你一样拥护《新闻自由法》。有一些记者也试图进行深度调查，但大部分死于意外事件。其余的记者或许受到了什么威胁，或者是收到了封口费，从此不再继续。属下费了很大工夫才从他们口中撬出话来。”

他指了指那份厚厚的报告，然后微垂着头：“详细情况都在里面了，请您过目吧。”

“也就是说，并非无人发现，只是普罗修斯将这些事情压了下去，确保知情人限定在极小的范围内。”

“您的总结很到位，殿下。”盖文恭敬道，“可以这么说。当然，现在事情越来越大，已经压不住了。殿下，您必须有所交代。”

“那么，你查到这些受贿案的源头了么？是无组织的分散行为，还是有计划的渗透？”

“情况很复杂，殿下。”盖文费了很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的手指没有攥成拳头，“对方非常狡猾，想要掩盖为零星的平民试图通过军功来改变阶层这样的事件，但并非无迹可寻。如果非要找一个源头……”

他正视千汐月，猩红双瞳灼灼放光：“应该是人类所为。”

千汐月一瞬间咬紧了牙，不过很快她的异常便消失了。

“退下吧。”她端详着面前的银色沙漏，“准备一下年中述职的报告。”

“是。”盖文向她鞠躬，“属下会开始着手，在三天内全部完成。属下告退。”

盖文的身影消失了。千汐月拿起银色沙漏，瞳孔中放射出耀眼的银光。沙粒忽然变得狂暴起来，雨幕一样急速向下，直到上方的沙粒全部流空后，千汐月将它倒转过来，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

殿中一片漆黑，只有那沙漏闪烁着微光。千汐月注视着下方逐渐堆积起的小丘，暗自想这份报告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读完。

当军队受贿案的新闻开始扩散时，她便下令彻查事件。不过，以她的行事风格，首先会秘密调查而非大张旗鼓，这样她至少能在了解情况后选择公开什么内容，以及控制事件的扩散程度。如果事件太过严重，她也好未雨绸缪，准备几套应对议会和舆论的方案。和庞提塔斯的斗争已经白热化，又赶在年终述职的关口，她必须步步小心。

这件事她只交代了盖文，而且要求他不能打草惊蛇，必须让最得力的亲信经手，连爱丽丝和马卡斯都对此一无所知。

前日和冷星在校门口决裂后，她回到城堡，努力了很久也没能平复情绪。不光是她的政敌在花样百出地添乱，连冷星的反应都超出了她的预料。事情比她能想到的还要棘手。

冷星竟然选择和她赌命，只为验证那个前提的真假。

——“赌博而已，蔷薇亲王，我们都在赌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在乎我。我要凭借这个前提，看你忍心伤我到什么地步，而你，知道我怎么想，为了证明你不在乎，会使出种种手段。无论是否认关系也好，性的羞辱也罢……这其实没什么意思。你知道的，这不是物理伤害。”

——“你敢不敢和我赌这个，蔷薇亲王？你想赢我，想让我信之前都是恋爱游戏，我只是你的宠物，你现在玩腻了准备随手一扔是么？好，来吧，别编造那些拙劣谎言了，玩点刺激的吧。”

——“我赌你，不敢真正伤到我，比如砍掉我一只手这样无法恢复的物理伤害。你或许懒得做，不过，你会放任它发生么？”

——“放任不管等于你不在乎看我受伤，和你亲自动手呢，没什么区别，除非你阻止，也就代表你害怕我受到不可逆转的物理伤害。这就像面对胖虎殴打大雄的游戏，你没有中立选项，不出声等于帮助胖虎。那么，蔷薇亲王，你会赢我么？”

——“哦，是么？虽然我没有读心术，但是呢，我觉得这次输的人是你哦。虽然这做法挺冲动，不过想告诉你，没有我不敢拿来赌博的东西，包括性命。”

她本以为冷星那么热爱生命珍惜世界，绝对不会轻率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她一向行事谨慎，即使认为冷星不过是说大话吓唬她，还是多做了一重保险——她用读心术窥探了冷星的思维。

事实证明她猜错了。冷星当时的念头就是要和她赌命，应该说，赌她自己的命。

千汐月只感到怒不可遏。冷星知道自己面对她，无论从谋算能力还是权势地位上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却有一个核弹级别的筹码，所以便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她么？冷星竟然以为……以为自己不敢怎么样吗？

如果对方不是冷星，千汐月一定会当场杀了她。

上一个这样要挟她的人是庞提塔斯，现在已经上了千汐月的死亡黑名单，殒命是迟早的事。千汐月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足以撇清自己的时机出手罢了。

谋定后动，动不留情，剧毒的眼镜蛇可以蛰伏在草丛中很久很久，但一旦暴起，没有猎物逃得过它的毒牙。

千汐月当然不可能杀掉冷星，但不妨碍她发泄自己的愤怒。她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没想要得到别人原谅。她赢不赢不重要，冷星赢了也没有关系，只要冷星不觉得自己能赢就可以。

她会赢么？当千汐月下意识地召唤出银月击开阿萨迈的杀人匕首时，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不会，她一点胜算都没有。不过这件事的解决思路不该放在输赢本身，只要冷星不会再做出这种行为就好了。

她在冷星的脸上留下伤痕，做得这么绝，都不在乎毁容的可能，冷星也该相信了吧？包括脖颈，这个她曾经因为不愿吸取冷星的血液而选择不伤害的部位，她也砍了一剑。

千汐月嘴唇轻颤，注视着那沙漏。五分钟过去了，那沓报告依旧静静地躺在原位。

她在冷星的右手腕重重划过，冷星不会不明白这相当于千汐月告诉自己，她不在乎毁掉冷星当外科医生的梦想。至于肋骨处的一剑，那不过是因为千汐月也在肋骨处有一道侥幸逃脱刺杀后留下的痕迹。

不再珍视，将自己的痛苦加诸于对方身上，不在乎她可能毁容，也不在乎夺走她的梦想……做得这么过分，冷星总该信了吧？

到最后，千汐月狠狠地吻上她，与其说是吻，不如说她在用性羞辱冷星。靠近冷星的时候，千汐月催眠了她。

她还不能娴熟地篡改记忆而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不过这种程度的催眠应该不太要紧。当千汐月松开冷星时，她感觉自己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只要冷星不会再要挟她，那就无关紧要。

千汐月扬起手建造了一层屏障，确保冷星的血液气味被隔绝在这个狭小的范围内。此前她那样小心，不肯让冷星流血，现在却毫不在意，冷星也该明白她确实变了个人吧？

她当然不能提醒冷星包扎伤口，但不代表她没有其他手段促使冷星这样去做。于千汐月而言过程并不重要，结果令她满意就足够了。冷星确实也被她弄得十分气愤，为了赌气不让她再吸走自己的血液而包扎伤口。

但千汐月明白，自己还是失控了。她本不会做出竞价一万倍只为了买下某件首饰那样幼稚的行为，但是……

她怎么可能会还给冷星呢？

千汐月睫毛扑扇，轻柔地抚摸着右手中指上的钻戒。

直到最后离开，她依旧不能放心，留下了那枚徽章形状的窃听器。冷星一定会捡，她了解她，就像冷星了解自己一样。

冷星会失控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没有想到冷星把自己弄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还因此得了肺炎。

她回到城堡，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完全看不进去。她索性放弃，准备画一幅冷星的肖像，但打好轮廓时爱丽丝却带来了需要她签名的全体动员令，宣传部长试图让自己出镜拍摄宣传照的消息。

以及与近日让她焦头烂额的军队腐败案相关的问题。

她不会告诉爱丽丝她正在秘密调查，但不会隐瞒自己大体的解决思路。这样的问题马卡斯就不会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可是爱丽丝不一样。

她开始厌倦了。如果说以前她没有尝过快乐的滋味，做一架高强度运转的工作机器那也无关紧要，一定程度上她也乐在其中。她有她的政治抱负，有想要建立的体系和秩序，有想要万世流传的思想和理念……而现在她发现她已经不想将自己困于无穷无尽的政务和军务之间了。她也有除了蔷薇亲王、伊尼斯家主和卡玛利拉军部部长这些身份之外的自我，她不想忽视这一切。

只是……她还需要等，等很久很久。

千汐月扬起一个浮冰一般的笑容，眼底却满是寒意。她拿过那沓报告，翻开了第一页。

满篇满篇都是银行账户的资金往来，以及行贿者加官进爵的记录。千汐月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卡玛利拉现役军队大致可以划分为八大军团，从布鲁赫到梵卓，七大氏族各拥有一个军团。布鲁赫、冈格罗、莫卡维、诺菲勒、托瑞多、辛摩尔和梵卓，分别组成第一到第七军团。第八军团则是精英中的精英，人数最少，称为荆棘军团，由千年圣战以来跟随千汐月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组成。每个军团拥有一名军团长，授上将衔，一名副军团长和一名参谋长，授中将衔。每个军团共计十万人，下属十个自由旅，旅长授少将衔，副旅长授准将衔。自由旅的下一级单位是作战营，营长授上校衔，副营长授中校衔。作战营下还有独立连、突击排和小分队等单位，领导者分别被授予少校、上尉、中尉、少尉和军士长等军衔。

而受贿军官的最高军衔已经达到了中校级别，也就是说，身为作战营的替补指挥官，统领上千血族士兵的副营长很可能靠行贿上位，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这个概念放到人类军队，等同于贪污腐败之风已经刮到了副师长级别。千汐月不可能不震怒。

无数血族士兵的生命系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而她还以为这只是子虚乌有的事件，不过是庞提塔斯用来抹黑她名誉的伎俩。

千汐月拿起打火机点了根烟，送到唇边叼着，左手用钢笔在那个副营长的名字下方重重划了一道红线。

这个营下属的独立连和突击排领导几乎没有一个干净的。千汐月森然一笑，翻到了下一页。

在辛西娅和她下棋时，她确实仔细监听着冷星的一举一动。冷星第一时间找到蓝焯提醒他核弹安全并不奇怪，对话中体现的思路也相当清晰——她懂得自己必须借势，不可能只凭鲁莽之心说服人类军方。千汐月相当满意，毕竟她选择的伴侣不可能满脑子只有情爱却忽略至关重要的事情。冷星很优秀，也很了解自己，但终究晚了一步。她能控制的部分早已经紧握在手心，不能控制的部分也不过尔尔……不，应该说，是她不想控制的部分。

毕竟她的敌人可不止人类军方一个，战争也不是她的目的。如果她占尽优势，人类所有的高精尖武器都尽在掌控之中，又有什么理由逐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是以闪电战让人类迅速臣服，从而结束战争？

冷星回到家后大骂她在意料之中，就算冷星在决裂当场扑过去打她，她也完全可以理解。她没想到冷星会喝酒发泄，甚至酩酊大醉，不过冷星醉得很快，喝不了太多便会丧失行动能力。

糟糕的是，对方打碎了玻璃制品，而且似乎还被划伤了。

积压了十几天的公务没有处理，何况就算她无事一身轻，她也不可能和辛西娅去穆兹卡音乐节。她腾不开手来。

爱丽丝放下的全体动员令还在案头，大殿内只剩她一人，终于可以过目准备签字。然而她心下反感至极，只希望自己暂时能离这些和战争有关的事情远一些。

不知何时她也染上和冷星一样想要逃避的毛病了。

千汐月自嘲一笑，移开了公文，打算将那副肖像画完。前面完成得相当顺利，只是最后一步，她需要画眼睛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了自己的异样。

她画不出来了。就仿佛冷星站在她面前，乌黑瞳仁里满是对她的怨怼和愤怒，而能够招架大半个议会攻击的她，不敢面对冷星的失望。

哪怕只是她想象中的场景。

真是荒谬至极。千汐月暗自想到。她何曾怕过什么？她连死都不怕，连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都不怕，她会怕一个人类女孩的情绪么？

千汐月不慌不忙地擦去咳出的几滴血，即使五脏六腑痛得让她手指颤抖，她依旧面无波澜。拿出手机，她准备按照照片画好冷星的眼睛，然后开始批阅公文。没想到，她点到了那个备忘录，偏偏还是记录了情人节冷星送给她打火机后附上的纸条内容那一条。

这原本是她用来设计冷星的心理战术。千汐月那样思维缜密，在错综复杂的十三氏族斗争中都可以全身而退，怎么可能犯下忘记手机以至于被冷星窥探秘密的失误呢？

冷星想要摊牌，却最终选择苟且偷安。她用读心术窥探冷星，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索性利用对方的情感设局。冷星一定会试图探寻蛛丝马迹，所以她将手机擦得干干净净留在公寓中。可惜冷星回来比她预料得晚了一些，以至于开门的时候，冷星慌慌张张地放了回去。

千汐月怎么忍心不让对方看完呢？或者说，她想要达到的效果还没有达到，她怎会半途而废呢？

用移交资产的话语引起对方的怀疑，再假借买饮料出门，故意将手机再次遗忘。她边走边计算，冷星已经翻完了短信、浏览器和照片，不出两三分钟就能看到那条备忘录。只不过冷星大概还会被愧疚感绊住手脚，需要一点心理斗争的时间。

她真讨厌夏日。没有一个血族会喜欢空气中的热浪和毒辣的阳光，过惯了贵族生活的千汐月也不例外。若不是为了给冷星创造机会，她绝对不会亲自出门，正如在M记遇上那场纷争，若不是辛西娅卷入其中，她断不会出手，最多耐心耗尽换下一家店。

她不去惹麻烦，麻烦都自会找上门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已经成了她的信条。

果不其然，冷星看到备忘录上的纸条内容后，心生愧疚，再也没能继续试探她。她的计划完美达成，摊牌的想法被冷星摁到了谷底，使得她终于能在冷星最后一场考试后顺利让戏剧落幕。

那条备忘录是她为了设计冷星而写下的么？当然不是。不过，那又如何呢？

千汐月凝视着打火机银白外壳上的那串法文。Je t’aime，我爱你，很简单的一句话。

她利用了自己的爱，和冷星的愧疚。

而她自己最终也被困入其中。她本已经强行克制住情绪，然而那段话，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情话，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