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雨声（下）

翌日。

身体恢复地比想象中更快，只是千汐月看上去比昨夜更加疲惫。冷星虽然心疼却找不出任何原因，倒是亲王本人很是坦然：“没什么，到底担着整个卡玛利拉的军部。”

“你们不是白天睡觉嘛，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先带你去上课。”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将所有倦意敛进眼底，恢复了神采奕奕的形象。

大学物理课与英语课泛善可陈，不过小组讨论的时候，英语老师又一次地关照了他们。

“冷星。”

一切都来得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呃……”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之前早早预习的内容，给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然后松了一口气重新窝回椅子。

“蓝焯。”

“呃……”教室陷入了近乎漫长的寂静和空白。身旁的男生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关于问题的印象，这使得冷星小声地提醒了他一遍。

“第五段大意。”

英语老师目光不善地扫来，她匆忙低下了头。

“那个……”时间被拉伸到近乎漫长，英语老师终于在分分秒秒的流逝中失去了耐心。

“你坐下吧。”她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点了下一组的学生。

蓝焯一脸困倦地坐下，先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按着太阳穴。

他的黑眼圈比熊猫还严重。

冷星虽然心下疑惑，但还是没有开口。蓝焯虽然经常深夜工作或者打游戏，但第二天照旧精神无比，哪里会这样憔悴？想必是硬扛了好几天的缘故。

待到小组讨论的时候，蓝焯竟然一头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而英语老师正缓缓走来。

“蓝焯，蓝焯。”她小声道，急促地拍他的肩。

一点动静也无。

冷星急了，直接扯着他的领子，把他的头拉离桌面。

“你们组的讨论结果是？”

今天运气真够糟的。冷星默默想。男生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而且显得疲倦不堪。

幸亏同组的小B叽里呱啦了一大串解了围。

等英语老师离去后，冷星终于忍不住小声道：“蓝焯，你今天怎么了？”

他看上去坐都坐不住，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倒下。

冷星记得很清楚，他是春游中看到了以千汐月为首的血族和狼人对决的学生之一。以蔷薇亲王的滴水不漏和爱丽丝的忠诚度，这段记忆想必半点都不会留下。

“强行抹消记忆……会怎么样？”她不是没问过千汐月这样的问题。

“幸运的话，只是失去被抹掉的部分。不幸的话，甚至可能导致精神错乱。”

精神错乱……她的心底有一丝寒气在上升。

“没睡好……”蓝焯的声音又低沉又脆弱，“我又梦见了那架飞机。”

他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乎都红了起来。

冷星的手僵住了，她甚至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她已经后悔开始这个话题了。

“我父亲……在那架飞机上。”蓝焯小声道，“马航。”

马航、布鲁赫、大一部长、特殊背景……一个个词语光电般急速掠过脑海，冷星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是布鲁赫的人做的。”千汐月的声音沉沉得没有半点笑意，“上面有我们的敌人。”

——“那个大一新生，竟然直接当了文艺部部长！”

“人家可是获得过省级三好学生和全国奥赛的牛人呢。”

“肯定不止这些……”越是压低声音，冷星便越听见得更清晰，“他，就那个帅哥，他家的背景不可小觑……”

“政界人士？”

“不，比政界更加……”又兴奋又恐惧的声音，“他爸爸是……”

她不需要再回想了。

——“所以，那两百多人，包括我妹妹就该陪葬吗？！”

——“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她。”

上面有我们的敌人……

千汐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冷星已然明白。

“呵呵呵，原来，竟然是这样……”凉薄的笑意就像雾一样，一闪就消散了。

血族和人类，果然是天生敌人啊。

事情结束地比冷星想象的还要快。不到两天，确切说连一天半都不到，冷旻的短讯就出现在了手机上。

“姐，我没事，一切安好。”

冷星简直难以置信。此时新闻里的报道是马航已经失联了超过48小时，根本就没人知道其下落。可以说，这么长时间，机上的乘客依旧生死未卜。

但冷旻却……

“千汐月。”她刚一下课就拨了电话，“你怎么找见她的？”

“她根本没上那架飞机。”对方的声音冷淡，“白费神了。”

“什么叫白费神啊……”她有点儿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也有些疑惑爱人竟然这样回答自己，“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对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不用谢，冷星。”

她没有听出那声音中压抑着的东西，有愧疚，也有一丝隐隐的震怒。

“还有事吗？”

“不……我爱你。”

“冷星……”通话终止地猝不及防。冷星能听见自己说完那声“我爱你”之后千汐月轻轻的笑声，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脸上的神情——眸子中潋滟着光，唇角勾起，分外迷人的景象。然而……

“何人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摁断电话的正是千汐月本人。面对闯进办公室的不速之客，她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周身充满压迫感，气压低得吓人。

“亲王殿下，身为属下，不当该为您分忧吗？解决掉人类军方的重量级人物，难道不是您喜闻乐见的吗？”面前高大的男子一身戎装，右手还紧握着剑鞘，面容虽平澜无波，话语中却暗含挑衅之意。

正是当日率领布鲁赫军队与狼人作战的卡玛利拉第一军团指挥者。

“那没有我的命令。”冰寒入骨的声音，“跪下。”

“我没有错，为何要跪？”

他一脸不屈的神情。

“你没有错……”千汐月重复道，笑容意味深长。一切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空气的流动都顺畅起来。然而，越来越深的危机感却笼罩了布鲁赫将军。

他看到被称为美杜莎的传奇指挥官站了起来，冷漠的容颜化作优雅的浅笑。她一步步踱到自己身前，即使自己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半头，却依然感到仿佛被她踩在脚下般渺小。背脊处一片寒冷，他的喉咙干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无人敢于当面忤逆她，这伊尼斯的王者，他的上司蔷薇亲王。

“违背我的命令，擅自对人类重量级人物出手；对狼人作战不力，使得无数精兵折损；以及……未经通传，手持灵器进入我的办公室。你说，你有没有错？”

她终于站在他的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双膝发软，浑身颤抖地匍匐在她脚下，抱着她的靴子喊叫，像个可怜虫。

“饶恕我，殿下！请您饶恕我！”他看到了幽暗的眸中藏着杀意，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的笑容像是毒药。

千汐月手一挥封住了门，一脸厌恶地抬起脚，直接把他踹出了几米远。

“跪下的意思不是让你碰我。”

飘逸的长袍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对不起，殿下……”威风凛凛的军团指挥官瑟缩着，几颗牙掉了下来，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对不起……”

“当然，你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千汐月的笑容妖娆魅惑至极，她轻轻蹲下身，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隔着手套。以千汐月的洁癖，她会不愿意碰除了冷星外的任何人，更何况是已经被打入死亡黑名单，造成冷星受伤的间接祸首呢？

对方眼中闪着渴求的光。

“让那些狼人，那些曾经无情杀伐你的士兵的狼人自此消失。”她的唇鲜艳欲滴，“用你的剑洗刷你的耻辱，我的将军。”

“您的意思是……”他惊恐地睁大眼，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宣判。

她轻轻击掌，传令官走上前来，拿着那份公文声音平板地读道：“经卡玛利拉军部一致讨论决定，特派遣卡玛利拉第一军团对狼人采取严厉打击，为我族死去的士兵复仇。”

千汐月的猩红印章落在白纸上，耀眼得刺目。

“听清了吗，我的将军？”她挑眉，再度微笑。

一秒钟也变得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听清了，殿下。”他脸上一片死灰，如同听到了丧钟敲响。接过那份公文，连唇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他就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美杜莎”的办公室。

“殿下。”传令官依旧用那平板的声音道，“对方是狼王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地位等同于玛士撒拉级别的血族。恕我直言，他不可能赢。”

千汐月的手套消失，白皙的手掌隐没在宽大衣袖间。她步伐优雅地朝桌前走去：“那是他的事情。”

传令官脸上掠过一丝震惊，不过只是一瞬。

“你我都很清楚，他这次没有成功暗杀蓝霆烨的后果是什么，爱丽丝。”千汐月执起笔，开始面对下一份公文，“对方会更加警觉，而且……”

修长的手指轻轻翻页：“以人类的报复心，会有更大的动作。”

“是。尽管情报显示蓝霆烨乘坐那架飞机，但事实上，他换了其他的班机回到中国，就在失联事件公开后。”

“这只是个诱饵，目的是试探我们是否有间谍。很不幸，其中一个已经暴露了。”千汐月又翻了一页，“处理掉吧，避免更多我们的机密泄露。”

只不过，她又何尝不是试探呢？只不过对象是自己的同胞罢了。

“是。”爱丽丝颔首，“路易斯公爵阁下想要见您。”

“传他进来。”

路易斯风风火火地迈进来，看上去急吼吼的。千汐月却一派淡然自若，指着对面的扶手椅：“请坐，路易斯。”

“是，亲王殿下。”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蓝霆烨，人类军方的重量级人物被暗杀……”

“我知道。”

“没有成功。”

“我也知道。”

“但是激起了报复行动！”他大声道，紧紧皱着眉，手背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汉密纳帕中央车站发生了大规模的袭击事件！死亡的平民已经超过了三百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严重！”千汐月险些克制不住震怒腾地站起来，“现在情况如何？”

汉缪纳帕不仅是梵卓和布鲁赫边陲的交通要道所在之地，更部署着血族的尖端武器。大规模守军驻守在此，竟然也会有如此严重的骚乱出现。

作为中型城市，汉缪纳帕的居民不到四万人，也就是说，伤亡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一。

也许这个数字还不够惊人，但举个不够恰当的例子，2014年北京的人口超过2000万，而这场骚乱导致的伤亡，按比例放到帝都，便是20万的人口损失。

这绝对想都不敢想。

“事态已经在控制之下。殿下，请您恕罪，事急从权，我出动了边防军，毕竟，那是我的城池。”

每一个血族公爵都拥有身为领主的权力，路易斯也不例外。作为军部重要将领，他的领地便是靠近梵卓的军事重镇汉缪纳帕。而作为领主，保护城池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损失如何？”她没有心情追究路易斯暂时性的越权之举。

“阵亡士兵超过百人。”沉痛的声音，路易斯眼底烧起了火。

千汐月的脸色阴沉沉如同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出现了大批新生儿。”路易斯涩声说，“而且都性情极其狂暴，完全没有自控能力，很可能是大规模初拥的失败品。”

“庞提塔斯……”她低声咬牙切齿。

“如果仅仅如此，事情也已经足够棘手。然而，人类的特种部队不知为何，竟同时出现在汉缪纳帕中央车站，对警卫和平民进行无差别射击……他们使用的是专门针对血族的穿甲弹，而且经过了改良，比军部入侵事件中的弹头杀伤力更大。”

“有没有抓住他们？”千汐月已经怒不可遏。

“没有……”路易斯低下了头，“他们眼见边防军到来抵挡不住，集体自杀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压下去！”

“来不及了，殿下。似乎就像精心策划好一般，骚乱事件刚刚发生，就有人把全过程上传到了网络上。连撒巴特议会都惊动了。”

“哦？”千汐月挑眉。想必一向与卡玛利拉对立的魔党会看笑话吧，就如同麦基嘲讽普罗修斯一样。

“毫无疑问，此事引发了轩然大波。撒巴特议长奥斯顿亲王殿下在议会发表公开演讲，号召整个血族共同行动，抵御人类的进攻和恐怖袭击事件。”

路易斯一本正经道，但是瞳中依然泄露出疑惑。

奥斯顿竟然站在了梵卓这边，想要共进退而非隔岸观火？甚至抛出了“共同行动”的橄榄枝？

“他提议，组建和平部队，从各个家族的部队指挥官中选取人才统领部队，原则上，选取的指挥官数量与部队的人数成正比。”

千汐月的唇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何人不知勒森魃的人口为十三氏族之首？现役部队数量甚至超过最末三个家族的总和，否则以撒巴特区区两个氏族之力，怎能与七个氏族的卡玛利拉相抗衡？这种提议……

“传发言人来发表声明，卡玛利拉军部感谢他的提议，此事有待继续商讨。”

“殿下，不必了，庞提塔斯执政官已经同意了这一提议。”

千汐月没再说任何话，而是轻轻地挥了下手。路易斯明白此刻的亲王心情极度恶劣，微微颔首鞠躬后便匆忙离开了。

千汐月抓起手边的钻石墨水瓶，指关节僵硬无比。她似乎在用全部意志力克制着将它猛地砸到地上的冲动。几秒后，瓶子悄无声息地落在桌上，只是多了一道暗纹。

“给我查，是谁弄出了那些新生儿？！又是谁把人类的部队放进了汉缪纳帕？！”低吼声回荡在整间办公室内，昭示着主人不可平息的万张怒火。

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她也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了。

“是，主上。”嘶哑的声音，如咝咝作响的沸腾岩浆般的眼睛瞬间冷却下来，暗红袍角同银色假面一闪而过，消失在了空气中。

千汐月拿起手机，余怒未消使得手掌都在微微发抖。屏幕瞬间亮起，冷星的短讯出现在屏幕上：“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见到我妹妹了。”

新修缮好的梵卓军部，奢华又低调的部长办公室里，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