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潜伏者(下）

“海因里希公爵阁下的目的属下并不知晓。”嘶哑的声音语气平静，“为了权力地位，或者因为私人情感，这些都未可知。”

“地位？”千汐月冷笑道，“没有人可以给予的地位比我所能够给予的更高。”

“您的慷慨有目共睹，主人，但人心是贪婪的。”黑袍男子走到她身前，恭敬地跪下，然后俯首亲吻她的军靴，“海因里希公爵阁下，或许比您所见到的任何人都要贪婪。”

“凤凰计划是海因里希所参与的，人类军方与The Williams Group的合作项目。其目的是复活死者。”她概括道。

千汐月放下第二张纸，拿起了第三张。黑袍男子缓慢地起身，然后退了几步，站在她的面前，点头以示肯定她的说法。

“那么，人类军方的目的是什么？年轻的董事长小姐呢？”

至少在她看来，董事长小姐没有开展这个项目的理由。为她因事故身亡的父亲吗？她可是很清楚董事长小姐正高兴摆脱了她父亲的束缚。或许唯一令她遗憾的，就是以“经济犯罪”之名被暗算的兄长吧。但她的兄长还活着。

当然，暗算者还为千汐月准备了一份车祸大礼包，只不过她恰巧避开了。

“人类军方一直致力于研究更加先进的武器。如果说他们想要复活过去伟大的人类科学家，利用他们的才智来研究，您是否感到惊讶？何况，复活死者本身就是十分强大的武器。当篡改记忆变成轻而易举的事情时，战争便不可避免了。”

比如可以复活一个已死的强大血族并篡改记忆？

千汐月感到一丝不安，而在平常这几乎不可能。

“那她呢？”她指的是董事长小姐，那个比她更高挑，外表更冷漠的骨灰级丝巾爱好者。

“您与这位小姐相处更多，或许您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

男子婉转地回答，而非坦诚他不了解的事实。蔷薇亲王喜欢明白了当的答案。若是回答不知道？她将视作无能的表现。

“也是，她警惕心很强。”千汐月浏览完那几页薄纸，行云流水般将它们装进信封并盖上火漆封印，“我需要人类的核武器部署情况。目前掌握仅仅掌握了三个国家的情报，未了解的部分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大国。”

华盛顿和莫斯科已经被捏在掌心，但是北京……她不会因为这是冷星的祖国就心慈手软，人类都是敌人。她可以选择不使用这力量，却必须牢牢地掌握控制权。

“而且这个国家还拥有氢弹。唯一保有这一武器而未销毁的国家。核聚变的能量比核裂变更具有威慑力。”

“是的，殿下。依属下所见，您所提到的这个国家比起其他国家更难对付。他们的情报机构极难渗透，而且特工具有高度反侦查意识。”

“难以渗透可以选择不渗透。”千汐月喝光酒液，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我们的优势在于，人类的大脑对稍有力量的血族都是敞开的。只要M.U.N.中有人即可。”

言下之意，她无需安插间谍。间谍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替她完成任务即可，而对于北京，她的目的只是情报。

即使不在乎人类，但她会顾虑冷星的感受。

千汐月抬起头看着黑袍男子。

“何况，我并不打算对这个国家动手。我只需要控制它。所有的原子弹和氢弹部署情况，以及构型等关键资料，一周内拿到。T-U构型太过落后，这种全新的构型，我很感兴趣。”

“是。那中子弹的情报呢？这种武器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建筑物却造成极高的人员伤亡，这不得不令我们警惕。”

“人类的主要武器我们必须全部了若指掌。”千汐月正色道，“他们已不再是屈辱签下《光荣协定》时的那个孱弱种族了。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大力发展，而今他们的军事科技走在我们前面。一直以来，血族太过于依赖自身天赋而忽略了对军事科技的探索。是时候改变了。”

“是。一周之内，我会将所有资料放在您的案头。”男子的回复短促有力，带着坚定的决心。

“越快越好。”千汐月摘下军帽，支着手肘托住脸颊，翻起了征兵的相关提案，“退下吧。”

“遵命。”就像风一样，他消失了，无人知晓他的存在，正如无人知晓他与千汐月的谈话。

庞提塔斯还真是迫不及待。她嘲讽地想。

新生儿数量爆炸般增长，很快便成了社会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然而执政官阁下似乎并不担心。与此相反，他认为军队是个好归宿，新生儿可以将无穷无尽的精力，甚至是破坏力发挥出来。至于头疼的人会是某位军部首脑，他不关心，可能还有些喜闻乐见。

布鲁赫和梵卓对立已久，天生的战士与征服者对抗，多半也会是半斤八两。这一次，他想要好好报第一集团军的将军被千汐月假手狼人害死的一箭之仇。

你会自掘坟墓。千汐月冷冷地想。新生儿？勒森魃最喜欢新生儿了。毕竟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人类当作玩物，而新生儿身上还残留了大部分人类意识。

撒巴特的大魔王，他会喜欢的。

千汐月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门外传来短促的叩击声，千汐月听得出那是爱丽丝。

“进来。”

爱丽丝推门而出，然后在千汐月面前站得笔直。

“殿下，冷小姐已经签收了。”

“很好，爱丽丝。”千汐月注视她巧克力色的眼眸，“我已经让她冷藏了。路上一切顺利？”

“是的，持续低温保存，不会失效。”爱丽丝回答，整个人挺得像一块钢板。她也是一身和千汐月一样的军服，唯一不同的就是胸前别着卡玛利拉和梵卓的两颗徽章，以及肩章显示的军衔，“殿下，您担心那些地底下的东西吗？我会保护好冷小姐的。”

“从海因里希传来的资料，包括那个活体的数据来看，它们造成灾难只是时间问题。”

千汐月语气寡淡，毕竟这是她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即使是个大灾难。对于董事长小姐私自保留下那些怪物，她并不震惊。

她的军服上没有肩章。毫无疑问，她是军部首脑，理所应当的元帅。既然众人皆知，何必用这些点缀呢？有军衔的制服只在正式指挥的时候她才会穿。

爱丽丝是上将衔，一边三颗的耀眼金星在她的肩头闪耀。她脱下军帽握在手中，右手扣在左胸前，如同在宣誓一般：“我会竭尽全力保障冷小姐的安全。”

“现在谈论此事为时尚早。”千汐月不以为然地移开目光，翻了一下手边的提案，“目前急迫的是议会的征兵提案和庞提塔斯放任自流的新生儿无限制初拥政策。”

人类社会越发动荡不安，为数不少的人在莫名消失……而这一切，警察要么不关心，要么关心也无迹可寻。任何血族都知道真相究竟为何，但其中大部分却远远意识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乌合之众。千汐月嘲讽地想。任何种族的精英都是极少数，大多数的民众……或者称之为乌合之众更为恰当。他们鲜少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被舆论所左右，被政治家所利用，被花言巧语所蒙骗。尽管他们是力量难以忽视的一股洪流，但单个而言……他们不足为惧。

像蚂蚁一样羸弱又渺小，千汐月可以轻松扼杀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然而蚂蚁成了大军，她也不由得为之头疼了。

“你看看吧。”

她扬手轻轻一抖，那份提案就冲爱丽丝飞了过去。它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稳稳当当落到爱丽丝手里。

爱丽丝低头翻阅起来。一目十行扫过之后，没过几秒钟，脸上已经勃然变色。

“这个渣滓！”血红的眼睛，目呲欲裂，看起来嗜血又凶狠。

她恶狠狠地将提案摔在地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纸张纷飞，有一张几乎飘到千汐月的脚边。

“爱丽丝。”千汐月警告般叫了她的名字，湛蓝的眼睛里翻涌起风暴，“注意你的行为。”

“抱歉，殿下。”爱丽丝的声音低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弯下腰捡起那份提案的纸张，将它们按照次序排好，接着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其放在千汐月的案头。

“您准备如何做？”她又后退几步，站在距离千汐月十几米开外的位置，挺拔如青松。两个身着黑色军队制服的人注视对方，都没有戴军帽——爱丽丝的拿在手上，千汐月的扣在桌上。

“顺其自然。”千汐月漫不经心道，在空中招了招手，脑后束起的银色长发轻轻摇摆了下。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有血仆迈着小步将各种饮品送到爱丽丝面前。

“公爵阁下，请。”血仆低着头，将托盘捧在爱丽丝面前。爱丽丝拿起鲜血饮了几口后，将杯子归位，又拿起一杯酒，挥了挥手，血仆又迅速退下。

“您准备听之任之？”她险些将酒杯捏碎，“恕属下直言，执政官阁下此次作为全是存心冲您而来，给您制造各种麻烦与障碍，而您竟然……”

“称了他的心意么？”清冷的声音，“既然是执政官阁下的人，自然归执政官阁下管。那理所应当，他们应该进入现役的布鲁赫军队，与久经沙场的士兵们并肩作战。如此一来，年长的老兵们自然会教导新兵如何行事，也省去了专门训练的麻烦。”

通俗来说，她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说到这里，撒巴特军部方面发来了议案，邀请卡玛利拉与撒巴特进行联合军事演习。议案着重提到，撒巴特议长阁下十分关心血族世界的形势。近日频发的恐怖袭击事件已经在民众的心中蒙上阴影，并且引发了一定程度的社会动荡。这需要我们军事演习，展示力量以给民众足够的安全感。”

爱丽丝正色道。

“那正好。布鲁赫的军队一直以来都是卡玛利拉最为精锐的军队，他们作为天生的战士，一方面可以给民众以信心，另一方面也可以向撒巴特展示卡玛利拉的实力。”

千汐月不咸不淡道，已经拿起了笔。

等着看吧，初拥的新生儿和爱好活埋人类的魔王们不打起来才怪。千汐月又一次在策划两虎相斗的好戏，无非这次的主角不是麦基和普罗修斯。总之，到时候出事了又可以拖延战争时间，顺带将舆论浪潮引到主张大力初拥的庞提塔斯身上，狠狠挫一下他的锐气，让他明白布鲁赫虽是天生战士，但梵卓才是征服者。

征服者倚靠的不仅是暴力，更是头脑。

至于卡玛利拉军部是否会颜面无光，千汐月并不关心。让她憋屈窝火受制于人，和让她短暂地“颜面无光”，她宁愿选择后者。面子和里子若是只能保住一个，那当然还是里子重要。没有实力何谈尊严？她向来都拎得清。

何况筹谋的太过周全，倒有些流于刻意了。以旁人对于血族贵族的考量来看，面子等于生命，甚至重于生命，千汐月“断不会”做出这般自伤颜面的“蠢事”来。到时候，舆论自然能帮她尽量择干净。将她以前“面子重于泰山”的所作所为拿出来渲染一番，再配上“此事若是军部首脑安排仅仅是为了让执政官出丑何其荒诞”的解说，民众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意外。

或者说，是人祸而非天灾，是早在新生儿无限制初拥政策定下起就埋藏的祸根，跟执行具体军事演习事项的蔷薇亲王并无直接关系。

毕竟，她现在没什么资本和庞提塔斯硬碰硬。即使她的力量可以碾碎两三个庞提塔斯，她也不能不顾一切地杀死他——蔷薇亲王最讲究“光明正大”，至少要看上去“光明正大”。

如此鲁莽地将敌人用暴力方式置于死地，只会引来整个血族世界的讨伐声浪。《翡翠城协定》之后，血族世界再无公开的大规模战争。何况，那也是她一直以来辛苦努力的成果，怎么可能亲手葬送呢？她一手结束血族世界的战争，将一切引上和平与法制的轨道，自然不会将其打碎。

庞提塔斯正是明白这点，所以一直以来都肆无忌惮。

“那属下即刻与军部相关的负责人协商此事并给予撒巴特方面答复，然后安排布鲁赫军队作为阅兵的主力以达成这两个目的。”

“很好，就这样执行吧。”千汐月朝着爱丽丝点点头。

“是。属下告退。”望见千汐月冲自己眨了眨眼，爱丽丝躬身离开了。

“对了。”爱丽丝的脚步停住，“把信息技术安全司的人叫来。”

“是，殿下。”

没过几分钟，一个其貌不扬的血族有些急促地赶来了。他生得苍白且瘦小，仿佛长期不见阳光似的。实际上，他生前是程序员，也是非常厉害的黑客，只是因为攻击网络被抓后，忍受不了牢狱中其余罪犯的羞辱自杀了，而碰巧，有个血族将他变成了自己的同类。

“部长阁下。”他依照惯例准备跪下听从指令。事实上，这并不因为千汐月是军部首脑，而是因为她的纯血贵族身份。

“不必跪下，站着说话。”毕竟她还需要观察他的表情。读心术获得的信息虽然真实，但附近的人不算太少，她甄别这些会比较辛苦。

“是，部长阁下。”

“司长先生，依你之见，这种超级计算机显示的数据有无伪造可能？”千汐月扬起手，一叠报告准确地落到他手里，“文件袋里还有相关的一些视频资料。你最好一起看一下。”

他快速翻阅着那些“此区域内已无生命体征”的生化兵器试验报告。按理千汐月不该透露这些给他，不过无关紧要，等他走出这里，自然什么都不会记得。

千汐月本人会亲自抹掉相关的记忆。他也习惯于这些高官如此保密的举动。

“有。”他笃定道，“制造这些并不困难。视频也可以人工合成，无非就是时间和精度问题。如果存心欺瞒，用制作电影的耐心，完全可以。”

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个平板。看完几段视频后，司长直视千汐月的眼睛：“伪造的，部长阁下。”

“何以见得？”

“摄像头的精度达不到这种画质。”司长适时地跪下，“分辨率不可能有这么高，即使加强影像也不可能。”

“很好。”千汐月起身，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我。”

司长顺从地抬头。他知道洗掉记忆的例行公事又一次到来了。他不可能不遵从，否则他将无法踏出这间办公室。

“好了，司长先生。你可以走了。”

他只看到千汐月的背影，他也不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那属下退下了。”

千汐月面无表情地拿起地上的文件袋和纸质资料，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机。银质外壳的火机粗看并不夺目，但细细打量，上面的镂刻花纹精致又繁复。底下写着一行法文。还有一行小字标明商标。

“Je t’ aime. S.T.Dupont.”

是冷星送她的情人节礼物。

苍白纤长的手指开启机盖。“铿”的一声后，她按下按钮，火舌吐了出来，将那些纸张焚毁殆尽。

灵力托举着纸张在空中漂浮、旋转，仿佛处于梦境一般。她招了招手，水晶的烟灰缸飞来，纸灰最后一齐落了进去。

千汐月又拆开了平板电脑，取出芯片。直到火焰炙烤，将它所保存的资料彻底毁掉后，她才熄灭了火。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低语着，拿起桌上的军帽，离开了办公室。

“我很快就回来，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