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2 见习（上）

一个月后，我会想起那个走进那病房的下午，以及他。

——冷星

“殿下？”

千汐月踏进城堡，步速快极，像是一阵风。

“殿下？”爱丽丝又呼唤了一遍。

千汐月止住脚步，望向身侧的传令官。

“您为什么会忽然同意？”

千汐月一双清澈的瞳仁里看不出情绪，像是倒映天空的湖水，轻微晃了晃：“不为什么。”

“您不是做事情毫无理由的人。”爱丽丝坚持道，语气里带了些许质疑。

“这是必然结果，无非何时发生。”

“您……是不愿回答么？”

千汐月唇角忽然牵动起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是。”

“属下明白了。”爱丽丝跟上她的步伐，“那只蝙蝠呢？”

“它只是具现化的产物。”千汐月伸出右手，摊平掌心。强烈的银光放射出来，一只漆黑的小蝙蝠在空气中显影。

“您的魔法阵控制能力已经……这样高了……”爱丽丝喃喃自语道。

千汐月将那只蝙蝠举到爱丽丝面前：“它是你的了。”

爱丽丝连忙双手接过蝙蝠，然后视若珍宝一般，手指小心地拢起，确保它不会滑落在地上。

“我一会儿去见冷星。军部的事情暂时由你负责，可以处理的你自行处理，不可的等我回来。”

千汐月边走边说，扬起手把披风丢到旁边仆人奉上的托盘里。她转了个弯，拐进浴室，洗完澡后换了身新衣服，以免被察觉到烟味。

爱丽丝恭敬地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你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冷星扬起头。她本蜷在沙发里往嘴里灌可乐，一边开着音响听摇滚，一边刷手机。

“嗯。刚刚开完一场会。”千汐月摘下帽子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又顺手脱掉外套，“很重要的一场，所以没有及时回复你。”

冷星跳下沙发，几步窜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你头发还没干呢……可不止开了会吧。还是说，你在泳池里开的会？”

“开完会后我确实去洗澡换了衣服。”她对上爱人嗔怪的眼神，“觉得身心俱疲。”

“嗯……难怪不回复我，不会又累得睡着了吧？”

“没有。今天怎么样？”千汐月完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乏善可陈，可怜我的腿毛……”冷星一脸欲哭无泪，“你知道这世界上有种酷刑，叫做在你的皮肤上贴胶带，然后刷……！！！”

她做了个大力撕扯的动作，千汐月一看，忍不住脑补了下当时的惨况。

“我觉得我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剧痛脱毛，快要死了。”冷星重新倒向沙发，“就在此后，我发现自己掉了钱包和手机。”

千汐月扬起眉毛。

“找回来了……放心你的卡都在。”

“我不担心那些。”千汐月言简意赅道。她无意识地绞着双手，两根手指卡住钻戒，看起来都要把它碾碎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冷星忍不住分开她的手指，停止了这种自我折磨，“找回来了，都找回来了。除了你的卡，我最在意的就是手机了。里面有和你全部的回忆，幸好没有丢。”

她又牵过千汐月的一只手，包裹在双手之间，仿佛那是无上的珍宝：“但是非常奇怪的一点，捡到我手机的人似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我。我问他怎么发现的，因为操场上至少上千人，可他只说，他凭借这个。”

冷星点亮手机屏幕，锁屏是她和千汐月的合影。

千汐月一下子就像被激惹了一样：“什么？”

“他就凭这照片找到我，不超过十分钟……我是真的不相信。要么，他看到我怎么丢掉的，但是直接给我就行，不需要那么久。要么，他没看到，但是在这么多人中间分辨出我……而且我得告诉你，是从后面，因为他是在我身后点了点我然后给我的。”

“这不可能是人类。”千汐月的脸色阴沉，“人类没有这么好的目力。”

“哈？”冷星吓了一跳，“你别吓我，那个人看上去真的好正常的，除了眼神让我有点发毛。就是……我总觉得我像个被盯紧的猎物一样。”

“哪个血族看上去不像人类？”

“你，当然是你，否则不会被我抓个正着。”冷星笑着拍她，“在天上飞，凭这小身板扛一男人毫不费力，穿袍子，随便上树几十米如履平地，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类。”

“别闹，宝贝儿。”千汐月的神情有点可怕，“他长什么样子？”

“很高，估计快要一米九，戴着墨镜，所以看不到眼睛什么样子。五官线条很硬，跟你给人的那种锋利感很像。他反戴着一顶帽檐特别长的棒球帽，穿着背心和运动短裤。哦对了，肌肉很漂亮，很有雄性气息。”

千汐月瞟了她一眼。

“吃醋啦？”她刮了对方的鼻子，“就夸了一句肌肉漂亮而已。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喜欢肌肉啊~”

“不喜欢还夸。”

“怎么说呢，也是属于不同的美嘛。”冷星圈住她，“当然我保证没有人比你更迷人，更漂亮，更……我想不出词了，就是你最棒了，最棒最棒，没有之一。”

“我想看你的记忆。”

“有这个必要么？”冷星下意识地准备偏头，然后硬生生刹住，她意识到，现在千汐月无需目光接触也可以做到，“只是一个有点古怪的人而已。”

“有必要。”千汐月正色道，“你知道，我可以直接去看，你也发现不了，但是我希望征得你的同意。”

“既然可以直接去，为什么不去呢？我又抵抗不了。不过，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蠢，我能发现。”

“冷星。”千汐月语调沉了下来，“你是我的爱人，和别人不一样。我不需要考虑别人什么感受，随时随地，只要需要，我就会查看他们的想法和记忆。你不一样，明白么？不要让我反复重复，我今天真的很累。如果不觉得有必要，我不会试图使用这样如此消耗精力的异能。”

“好吧。”冷星用同样的语调说道，“你看吧，我希望不是因为……我夸他肌肉漂亮。”

千汐月眼中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怒色，但是她没再说话，只是集中精力盯住冷星。十几秒后，她撤回了灵力。

“看完了？”冷星挑眉。

“无论你如何想，我必须告诉你，做这些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窥探欲，而是为了你的安全。”千汐月的唇角依旧有些紧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我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许多根本不想知道的东西，并不想再增加自己的负担。”

“负担？”冷星警觉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不代表，你不会隐瞒我。所以呢？看了这么些时间，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么？”

“有。”千汐月又一次交叉双手，“他不是人类。”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有什么依据么？”

“步态。那种步态并不像人类，确切说，不像直立行走的物种会有的。”

“哦合着你的意思，这么个大小伙子别不是四足动物吧？人家还需要双手着地再奔跑几下还差不多？”

千汐月没说话，眼神默认。

“你在开玩笑么？”冷星斜睨她，还是忍住了嘲讽的话语，没再拿“肌肉漂亮”说事，“你是因为太累了所以会……”

“不是。”千汐月像在忍耐什么，但最终没再说话。

她直接向旁边挪了挪，然后躺在了冷星腿上。

冷星一时间静了下来，眼角眉梢所有的讥诮都消失了。

千汐月枕着她，除了外套和鞋子什么都没有脱，手腕垂着，继续姿势周正地睡觉。冷星猜测她在睡觉，毕竟血族又没有呼吸心跳，她也不能检验一下对方的呼吸有没有变慢之类的。

她的爱人越来越容易显得疲倦，前几个月至少还能在她面前装一装神采奕奕的样子，最近是彻底装不住了。最明显的一点，她会在根本不适合睡觉的场合忽然睡着，过一会又醒来，仿佛之前一切并未发生。但冷星清楚，在不合适的场合做不合适的事情，绝对不是她的作为。

“困啦？”她低低道，手指抚着千汐月的脸颊，“还是生气啦？你完全没必要担心的，就算我会有喜欢男孩子，我最喜欢你呀。最喜欢了，谁有你这么好看呢。”

千汐月确实睡着了，没有回答她。

“我是不喜欢给人看我的隐私，但还是给你看了嘛。”冷星没再玩手机，只是一心关注着她，“你比我还容易困，累坏了吧？累的话多睡一会好了。”

等到黄昏来临，天色渐渐变暗，夜幕逐渐落下，千汐月才睁开眼睛。她微微一动，冷星立即问道：“醒啦？”

“现在……我睡了这么久？”千汐月坐起来，“你不开灯么？”

“不想。”冷星摇摇头，“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容易困倦，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没必要。而且可以一直看着你的脸挺好的，比手机好看多了。”

千汐月下意识捏紧了手指。她该如何告诉冷星，再过不到一个月，她就不能再这样和她依偎在一起了？她也无法再让冷星一直看着她的脸，从午间到黄昏，再到夜色降临。

她注定会让冷星失望吧？可她却无法提起。不仅无法提起，而且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喜欢就……”千汐月眼前又一次晃过那个墨镜男子的脸，“多看看吧。”

她并不知道，此刻那个人就站在斯布林格地下试验场的入口，穿着与此前别无二致的衣服。

“就是这里。”墨镜男子这一次没有再戴墨镜，而是露出了那双近乎苍白的眼睛。

“在这里我们击毙了很多实验体。”身旁略矮但是更壮实的男子说道，“现在它们越来越凶猛……”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刹住了，咽下那个称呼。

“弗里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瞥了他一下。

“弗里茨……大人。”他还是忍不住补上了后面那个敬称。

“美杜莎已经下令开战了，这里可以暂时控制住。”弗里茨晃着手中的墨镜，“在必要的时刻把它们放出来，利奥波德。”

“也不枉我们昨晚折损了那样多属下。”利奥波德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但是您为什么要亲自进入那里？”

“没有人能够在美杜莎身上放定位器，但是那个女孩只是人类。像她这样手机不离身的人，掌握了它的位置就等于掌握了主人的位置。”

弗里茨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小红点保持不动，落在千汐月与冷星的公寓范围内。

“而美杜莎一定会伴随她左右，即使她下令与人类开战，对吧？弗里茨……大人。”

“美杜莎不一定会亲自跟随，但掌握她的动态可以说就捏住了美杜莎。”弗里茨耐心地对下属解释，“有一个参与三方试验的吸血鬼，就在美杜莎麾下，而他有多重身份。”

他戴上一双手套，双手垂着，随时准备做出防卫动作一般：“而这一次，我们就来调查清楚他的具体身份。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地下试验场的活物。”

“从庞提塔斯掌握的情报来看，进入这个试验场的关卡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通行码，都烙在相关人员的皮肤上。”

“攻破这个试验场的超级电脑太容易被发现，所以通过核对通行码记录来找出这个吸血鬼不可行。”弗里茨将手机和墨镜递给身侧的属下，“最多只能进入现场，提取有可能存在的痕迹，譬如脚印。”

“但是，弗里茨……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出这个吸血鬼？”

“因为他可能掌握了那个武器的秘密。”弗里茨敛了眼睫，“如果只是他们自己内部纷争与我们无关，但进行那一系列试验可不是。”

利奥波德点头，也戴上一双手套，跟上了弗里茨的脚步。

“多看看？”冷星重复了一遍，眼神充满怀疑，“你这个话的意思很奇怪啊，千汐月。”

“最近我很忙，仅此而已。”千汐月勉强微笑，“需要我叫外卖么？你今天需要休息。”

“不用。”冷星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我去做饭，你乖乖坐着就好。”

“嗯。”千汐月随她起身，取了纸笔回来坐下，开始绘图。

冷星显然没有意识到那个古怪之人忽然出现的严重之处，但千汐月并不会轻易放过这点。昨晚冷星刚被狼人围困，她被迫下令开战，今天冷星就遭不明男子跟踪。

没错，跟踪，她只能使用这个词。人类不可能有那样好的目力，对方不是血族就是狼人。从后面就能认出冷星，要么对冷星十分熟悉，要么他就像猫捉老鼠一样，从冷星遗失手机开始就跟着她，只是假装找了些时间……

冷星第一时间捡回钱包，手机却消失也可以说明这点。若是人类，不可能留下钱包中的现金却拿走没什么用处的手机。对方拿走手机必定有其用意，但为什么又还给冷星？

千汐月勾勒着在冷星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墨镜男子的外形，一笔一笔，慢慢画出他锋利的五官轮廓。

在这段时间里，他是否……

铅笔涂出鼻梁投下的阴影，千汐月眼神冷峻。

是为了看某些东西？或者说，找某些东西？

她慢慢补全那个人的细节部分，比对记忆做微小的调整。

晚餐很丰盛，冷星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食材，在周末即将结束时来了一顿大餐。千汐月一直惦记着那个墨镜男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喜欢么？”冷星发觉了她的异常。

“很好吃。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千汐月舔了舔嘴唇，“时间线很巧合，巧合到不正常。”

“那个人吗？我也觉得。”冷星舀起一匙汤送进口腔，“我冷静了几个小时，现在越想越觉得你反应那么大并不像我开始揣测的那样，抱歉。”

千汐月略带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她没有想到一向嘴硬的冷星居然会开口道歉。

“我确实觉得你有不满于我夸赞他的成分，但现在想，更多的是想清楚这件事后的忧虑。”冷星放下汤匙，“我发现钱包和手机一起掉了，很快回去就找到手机。你看了我的记忆，应该也记得这一点。这非常奇怪，因为一般人不会拿手机却留下钱包里的现金。除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对我的手机很感兴趣。”

“如果是陌生人，为什么要对你的手机感兴趣？”

“对。要是只为了还给我，不该是一起拿了还给我么？”冷星音调有些尖锐，“我的手机有密码，如果要解开也需要时间，可是真的对我的手机感兴趣，为什么不干脆拿走呢？”

“他即使冒着被你怀疑的风险，也要确保你拿回手机。”千汐月一字一句道，“整件事太古怪，不可能不被怀疑。”

“又对我的手机很感兴趣，又得保证我拿回去，我实在想不出这一系列行为的动机。”冷星起身，漫不经心道，“我去拿点饮料喝。”

她到客厅转悠了一圈，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顺带瞥了沙发一眼。

上面有几页纸，画着那个墨镜男子，几乎和她的记忆分毫不差。正面，侧面，还有背影，千汐月几乎绘制了所有有价值的姿态，细节十分完善。

她一时间有了种不好的猜想。

“是，所以这件事情我需要调查一下。”千汐月也悄无声息地起身，踱了几步，看到冷星在审视她画的那几张图。

晚餐结束时，距离开饭已经一个半小时了。冷星在洗碗时发现洗洁精用得一干二净，千汐月很快便表示自己去买，然后出门许久后才回来。

新的一周开始了，冷星为准备考试忙得要死，而千汐月也在紧锣密鼓地部署作战计划。尽管如此，她们依旧很有默契地每晚回到公寓，一起吃饭，只是完后各做各的事情。

冷星不是没考虑过要继续上周末的事情，将千汐月彻底吃干抹净，然而对方似乎一直忙到爆炸，一副公务缠身的样子。每一次她从书海里抬起头时，千汐月都戴着耳机对着键盘敲敲打打。冷星猜想有什么人在和她对话，但她又不方便让自己知道内容，所以一直通过打字解决。

实际上，从冷星被墨镜男子跟踪的那天起，千汐月就对属下下令，调取医学院本部所有的监控录像，并且和以她的绘图为蓝本建立的3D建模进行比对。

这件事可苦了禁卫三军那帮情报高手。他们平常活跃在三教九流的人物之间刺探机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盯着监控找一个普通男子——在他们看来这个男子除了身高远超平均值外，没有太多异常。毕竟他们最开始只看到3D建模而没见过真人（或者记忆），也无怪乎会产生这种印象。

医学院本部的录像每个月覆盖一次，也就是说，千汐月给了比照三十天内上百个摄像头的工作量。以血族目前的技术，就算以最高速率128倍速快进，系统进行比对，同时播放十个摄像头里的录像，这项工程也得进行超过两天两夜。禁卫三军恰逢战争前夕人手十分紧张，怎么想也不可能分出十个人盯着监控。最后队长凯门下令，每次由三个人作为搭档小组盯着监控，其他人在外执行任务。

在周三晚上，千汐月拿到了比对结果——一个月来，那个神秘的墨镜男子只在周日上午的操场附近出现过。他确实动机不纯，从监控来看，他的行动轨迹和冷星的几乎一模一样，至少趋势是一样的，只是有先后时间的差别。至于他和冷星碰面的那一段时间，因为长跑开始，一大堆人乱哄哄地跑来跑去，监控没能准确捕捉到他的动向。

而这已经足够让千汐月证实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