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钻戒（下）

“塞琳娜。”她开门见山道，“地下城市的资料呢？”

“你不是要求全部销毁么，亲王？”

“是，我是这样要求的，问题在于……”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有没有照做呢？”

“当然。”塞琳娜不可置否。她伸出手整了整自己的丝巾，通常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改造人呢？”

“艾伦已经将他们全部摧毁。”

“证据呢？”

“你要求销毁所有资料，那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董事长小姐滴水不漏地回答。

千汐月的唇角微微一动。是啊，她已经不是那个在生父罹难，兄长又被人算计，孤立无援时那个手足无措，刚刚成年的少女了。她已经是Williams Co.无可替代的领导人，是The Williams Group的董事长，是这艘巨轮的掌舵者了。她已经不再时不时向自己求助，而是能够独掌大局了。

“但愿如此。”千汐月饱含深意地打量她，“M.U.N.和你们合作的资料，按照之前我所说的……”

“都在这里。”塞琳娜指了指办公室里的保险柜，“只是没有改造人的部分。”

“无关紧要。”千汐月不以为然道。那一部分数据她早就拿到并且和相关人员分析过无数次了。董事长小姐是否给她并不重要。

而且她几乎可以肯定，董事长小姐不会给她最核心的那部分资料，毕竟她和自己一样，习惯于掌控一切，而非任人驱使。

此前答应自己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你真的不关心改造人试验？”千汐月如此镇定，金发银眼的少女倒有些坐不住了。

“既然你处理得很好，我也没有多少关心的必要。原本我只是公司股东，并不想参与太多。”

她的面容冷淡矜贵，仿佛笼着霜雪。

“当时如果……我指的是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你有对策么？”

“什么样的意外？”千汐月好整以暇道，仿佛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艾伦摧毁不了它们么？”

“毕竟所有事情都不是绝对保险的……当然，只是我的顾虑。如果艾伦没能摧毁呢？”

“大抵皇冠重工的末日将至。无论是这批生化兵器的危险性，还是外界舆论的反响，都将使我们万劫不复。”

千汐月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她，然后指了指保险柜，示意自己需要带走那些资料。

董事长小姐沉默不语，默默起身开了保险柜，拿出千汐月想要的实验数据和进展。

“告辞，董事长。”千汐月接过那只箱子，长睫毛眨了眨。

“亲王……假如……算了，没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千汐月停住脚步，眼瞳中流转着炫目的光彩，“前提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就此离去，再无眷恋。

罢了，人类为了野心可以冒着自取灭亡的风险，她身为血族又能如何呢？她所做的不过是努力满足冷星的心愿，但终究对于财富和权力的争夺是永远不可停止的战争。她能看透人心，却终究无法掌控一切。

即使她能，这样做的代价也太大了。她不可能泄露自己安插间谍的事实，正如董事长小姐也会将海因里希这颗钉子钉到她的身边。

信任从来都如水中月，镜中花，只不过是美好的幻想罢了。

千汐月拎着箱子回到了公寓，将它放置在绝对安全的区域后，她换了一身休闲装出了门。

鳞次栉比的建筑，霓虹灯闪耀的街头，她兴味索然。无非是想要给冷星带一份礼物，她才出来转转。扫过那些华丽衣衫，或者是精致的包包和饰品，她毫无购买欲望。

冷星对那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否则她也不会成箱成箱往家里搬书。

千汐月唇角勾起一缕笑。她走过首饰店的橱窗，钻石闪亮的光在灯光下放射，仿佛在向世人呼喊，它是真爱的象征，是昂贵的金钱才能换取的奢侈品。

而她只不过是浅浅一瞥。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她轻声念道，然后抬起手来，指骨蹭了蹭下颌。

如果冷星喜欢承诺，或许它还算是不错的选择，虽然说，比不上那枚无比珍贵的戒指。

千汐月无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然后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

一群身强力壮的搬运工马不停蹄地朝着书店外的小皮卡上搬书。吭哧吭哧地搬完好几个整箱后，身材高挑的银发女生给了他们每人一笔不菲的小费。

他们笑容满面地接过钱，勾肩搭背着离开了。

千汐月冲司机招了招手，示意他开车后，转了身去了相反的方向。她扫了眼手表——下午五点，冷星那里应该是清晨六点吧。想必她还在熟睡。

她微微笑了笑，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冷星喜欢的书籍早已买齐，她需要的新相机也已经被包得严严实实等着上飞机。千汐月还顺手给她买了几个包，新的彩妆和护肤品。当然这一切都仰赖于盖文指点，毕竟身为一个流淌着茨密希血液的贵族，千汐月并不需要化妆。茨密希的变脸技能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以各种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慢悠悠地踱步，一只手端着刚刚烤好的蛋糕，另一只手拿着银叉小口吃着。人来人往的街头，乔装过后显得普通至极的脸，她无需担心有人对她行注目礼。这里是繁华都市，而非血族的政治中心，她也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亲王殿下，随手拉个小提琴都有一群人围观。

她晃到了中央公园，随意地坐在草坪上。夜幕渐至，她的脸被黑暗笼罩，只余一双闪闪发光的瞳。为了防止有人发觉，她特意寻了无人处，独自待着。这是难得的宁静时刻，她不必马不停蹄地处理政事，或是殚精竭虑地思考战争对策，仅仅是放空大脑休息。

手机蓦地亮起，显示已经晚上八点。千汐月解开锁屏，默认界面被冷星的笑容取代。那充满孩子气的脸上如阳光般流露出自然舒展的笑意，正如方才的甜点，让她内心满足。

早上九点了，她应该在上课吧？

“我明天起飞，后天就会回来。”

她和冷星没有加微信或者QQ等社交账号，确切地说，她没有这些。蔷薇亲王了解网络甚于许多日渐思维僵化的人类，却对其兴趣寥寥。她知道空间和朋友圈，闲得无聊时也会扫一眼微博，豆瓣倒是她比较喜欢的地方，那里会有一些小众电影的影评得她心意。至于其它，她不关心，亦无心了解。

不像冷星整日抱着手机，刷完这个刷那个。她们常常靠在一起，她看书或者执起画笔细细描摹，冷星则是在触摸屏上时不时滑动点击。大抵时代赋予人的特性是难以改变的吧？她想。

就像鲜少会有冷星一日不碰手机的时刻，或者她着魔般沉迷于网络的日子。这和她离不开鲜血，人类离不开食物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沉。想到血族与人类之间近乎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想到那一箱她还未曾打开的资料，自由轻松又灰飞烟灭。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短信提示音响起，她收到了冷星的回复。

“在上课？”

“没有，上自习。你知道的，周末早上没课，亲爱的。”她能想象到冷星那种想到没课如获大赦的表情。

“我本想今日启程，但降落时间不长，那些人还需要休息。”

“高管们吗？那当然咯，他们是人类嘛，不像你一直都那么精力十足啦。明天起飞，十几个小时也不算很久。”

“周二晚上我有投资理财课，所以回去大概会很晚了。”

“我去接你。”

“不用啦，你飞十几个小时回来肯定累得要死，安心在家等我就ok的。一会儿我还要去拍视频，我先看书咯。”

她想起冷星提到的那个英语课学期项目，回了她一个字：“好。”

站起身来，翻了下备忘录，她发觉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

——5.20的情人节礼物。冷星一向很重视各种节日，每次都会给自己惊喜，而她尽管对此淡薄，但冷星的心意她会重视。

于是盖文被她从翡翠城召唤到了万里之外的纽约，陪着她给冷星挑情人节礼物。可怜管家替她处理政事都不够，还要处理情事……

经过十几小时的飞行后，飞机于5月12日晚降落在泉城郊外。千汐月吩咐司机将高管和助理各自送回家，自己开着早就备好的车离开。

当她打开门时，冷星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她将手机轻轻从冷星掌心取走，屏幕却蓦然亮起。

一条纪念5.12汶川地震的微博。

是啊，距离她们第二次相遇，已经六年了。确切说，只是她遇见冷星，因为冷星当时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她托起冷星的后颈和腿弯，不想却惊动了怀中之人。冷星睁开眼，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幽幽地望着她。

“你回来了。”冷星靠着她的胸口，“我一直在等你。”

“天气不好，延误了起飞。”千汐月柔声解释，“以后这种情况就不要硬撑了，你明天还有课。”

“我只是想要早点儿看见你罢了。”有些委屈的声音，“你那么忙，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回来呢。”

千汐月的身子骤然一僵。

是啊，那家公司的报表还没有处理完，凤凰计划的最新进展她还没有了解，包括那一箱皇冠重工和M.U.N.私下合作的实验资料。太多事情亟待处理，拖欠了三天的军部公文需要她过目审核，她无法给冷星一个一定见面的保证。

“没有怪你。”她将冷星放在床上，俯下身来，半蹲在她旁边，“我也很想你。”

“你快去洗澡，我知道你不洗绝对不上床的。”冷星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然后我就可以安心地缩在你怀里了。”

千汐月莞尔，解了衣衫便去了。

冷星的睡觉姿势很不好，她一直都知道这点。但像今天这样，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也不算多见。冷星双臂环住她的脖颈，双腿缠着她的，身子紧紧相贴，就好像挂在她身上一样。千汐月素来冷淡，即使是亲密爱人，也不适应这么毫无距离感的姿势。不过她知道，像冷星这样对空间感需求也极高的人，这么黏人的时刻大概比她明天一份文件都不需要批的可能性还要少见，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今天是5.12，汶川地震的纪念日。”怀中的少女喃喃道。

“嗯，我知道。”长篇累牍的新闻报道，触目惊心的惨象，即使她未曾刻意关注但总归有所耳闻。

“我记得那时我还在初中，下午地震发生时我们正准备上历史课。脑门闪闪发亮像灯泡的班主任巡视了一圈后离开了，刚拖的地面还未干透。后桌的人喜欢踢我的凳子，于是在那一阵摇晃中，我感到十分恼怒。”

“你以为她又在踢你的凳子。”

“是的，我转过头叫她别踢了，她也一脸愤懑说自己根本没动。我们俩险些吵起来，忽然之间，地动山摇，我们尖叫着，此起彼伏夺门而出。我心惊胆战，吓得双腿都在发抖，但还是没命地往下跑，只身一人，不管不顾跑到了操场上。那天的太阳很好，操场上连树荫都少见，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分了一瓶学校发的矿泉水。”

千汐月的手心摩挲着她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吊带。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的朋友们都被父母接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场上。老师说，他必须要看着父母亲自来接，我无可奈何，最终叫了我家的司机过来。”

千汐月听着冷星故作平静的声音，心头升起一丝酸楚。

“嗯，然后呢？”

“我的父母一个忙于商业应酬，一个忙于社交宴会，两个人连家都没回，打了电话知道我没事后他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时候我回到家，一个人待着，忽然啊，我就感到很孤独。”冷星搂紧了千汐月，“所以如果我会黏你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在我心里，只有你，我无需担心会不高兴，也可以安心地依靠吧。”

“不会的。”千汐月说，“我很高兴。何况你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依赖我。”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感受到疏离的世界，养成了我这种性格吧。即使表面上再怎么开心微笑，内心也是温暖不起来的，永远，我和别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幕墙，只是大多数人不会知道罢了。在我心里我已经算是很依赖你啦。好吧，继续说，他们第二天才定了机票回来，见我安然无恙，只是吃了饭又各自待到自己房间去了。我蛮想和他们说说话的，但他们都是那种忙忙碌碌的样子，我也提不起兴趣。此后每天都是司机送我上学，再后来余震不断，学校也停了课，我就待在家中，天天画我的美术作业。反正我画画很差劲，怎么都画不好，文化衫被我画坏了十几件。”

说到这里冷星笑起来。绘画可以算作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了，没有之一，可想而知那美术作业折磨了她有多久。往事随风散去，之前的那些郁闷时刻，几年后提起，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了。

“你那时若是遇见我，我一定会帮你全部画好的。”

“是呀，但是我们第二次遇见不是都到十二月了嘛……确切说我都没看见你人，只是从你的叙述里知道你送我去医院又离开还不和我相认，就那么走了，哼。我妹那时候才九岁，整天缠着我干这个干那个的，搞得我有点不胜其烦。我父母大概也是被余震吓到了，想带我去国外避难，我坚决不肯，很奇怪，他们居然留在家里陪我。虽然说彼此之间还是有些尴尬什么的……我父亲早就出轨了，我母亲也是不甘示弱地以牙还牙。总之有时候看他俩斗气也挺好玩的，只要不砸东西吧。六月中旬他们又出差了，等回来，也就是一个月后，对，然后事情就像我跟你讲过的那样了。现在想来，似乎汶川地震后的那些日子大概是我最后的幸福时光了，我指去年遇到你以前。”

“我一直都在等你长大。若是那时候与你相认，你会比如今依赖我许多，而当你独立自主的时候，我是否会成为被抛弃的部分，那就很难言说了。”

千汐月淡淡地笑着，亲吻她的头发。

“谁知道呢……也好，要是那样早，我大概早就被你宠坏了，根本没有现在自立自强的精神了吧。所以说呀，我不在乎等你，你等了我那么久，我也如此，应该的。”

“All good things come to those who wait. ”千汐月以极轻的声音吐出这句冷星烂熟于心的经典台词，“还记得吗？”

“我最喜欢的汉尼拔对克拉丽丝说的。”

“所以啊……”在冷星即将沉睡的时刻，她听见耳旁模糊的声音，“你一定要等，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她没有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此说的：“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正如此前为你戴上那戒指。”

千汐月什么都知道。

5.20那日冷星一放学就回家了，千汐月也是如此。两人相约去早已定好的餐厅吃了一顿极尽浪漫之能事的饭后，冷星掏出了准备好的钻戒。

虽然说她是个未成年，但她还是有不少钱的。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些钱都是千汐月悄无声息转到她账户上的。

“在你此前说等那些事情过去，我们结婚的时候，一瞬间我的反应并不算好。我见证了父母失败的婚姻，对此也毫无信心，甚至一度心灰意冷，觉得这不过是个相互利用的契约。”

烛光跳跃在她眼中，还有窗外映射进来的万家灯火。那些光芒让她墨玉般漆黑的瞳亮了些，少了很多夜空般寒冷孤寂的感觉。

“正如我说，我们在我七岁时相遇，在我十二岁时你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而十七岁时，我很高兴，我救了你，我们成为爱人。此前你说，你一直在等我长大，如今我也确实快要长大了。”

千汐月微笑着聆听她一长串的表白。

“等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还有多久，但是我相信你。你许我一个永不离弃的婚姻，给予我珍贵的戒指，无所不在的守护，我也想要许你一些东西。我说了无数次我爱你，但终究那只是话语，还不够有说服力。”

她目光郑重，执起千汐月的手。

“在我心里戒指是最有意义的首饰，因为象征着爱人之间的承诺。你赠我戒指，而我也想要给你一个。所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我想说……”

“我爱你，一直如此，千汐月。”

“我也爱你，冷星。”千汐月伸出手来，冷星将钻戒戴到她的右手。正当她准备含情脉脉地注视对方然后献上一个温柔的吻时，那只手已经抢先笼住了她的脸颊。

千汐月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两人以一种密不可分的姿势挨在一起。

“其实啊，我对于钻石之类的东西并没有那样在意。不过是你给的，我很开心。”

千汐月暧昧地在她耳旁低语，热气让她浑身都烧灼起来。

“不过我还是想说，你给什么，都比不上给我你自己。”

“我……我本来就是你……”一个炙热的吻将她吞没。千汐月的吻强势而霸道，冷星的全部都要被她掠夺殆尽一般。她忽得有些慌乱，却在听到爱人的话语后放下心来。

“包厢里不会有什么的。”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璀璨的钻石像是汇聚了所有的光，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一般。

滚烫的吻一路下滑，情欲很快便将她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