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星轨（下）

冷星手指一顿，想了想还是将灯光调暗些许，然后动作轻柔地使蔬菜滑入锅中。辛西娅也注意到了千汐月的不同寻常，但默不作声，只是吃饭。

三个人维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默契。

等这顿饭解决完，已经七点多了。天空依旧没有暗下来的迹象，因而冷星在走出海底捞店的大门后，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附近的路面被爆炸的气浪掀了起来，已经围上了一圈警戒带。下班高峰期，偏偏又是市中心商业区，路上拥堵格外严重，以至于出现了交警在指挥交通。警戒带周围，几个警察正在调查事情始末。令冷星宽慰的是，并没有救护车忙碌的影子——大概伤者已经在医院开始抢救了吧。

“辛西娅。”她呼唤了声，“你说现场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从这个爆炸的壮观程度来看……”

“没有人员伤亡的原因是由于小蔷薇的禁卫军出手了。”辛西娅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她不希望你知道，所以没有提。”

“为什么？”由于冷星害怕透明电梯，辛西娅陪着她走了楼梯下去。千汐月买单之后就直接坐电梯先下去了，这会儿并不在。

“你觉得她派禁卫军保护你在限制你的自由。”辛西娅的语调有些尖锐，“她顾虑你的安全，又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就这么简单。”

冷星脚步僵住，她停了下来。

辛西娅抬头望了眼逐渐变暗的天空。夕阳的余晖与乌云糅杂在一起，有种奇异的美感。她内心矛盾，一方面知晓千汐月不会希望冷星知道这些真相，另一方面，又不甘于她所承担的这一切就这样默默无闻不被爱人所知。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长老会与军部一向不睦，这也是政界传统——执政者对于军队，总是又忌惮又贪婪。一方面想要控制他们为自己卖命，一方面又害怕军队政变推翻自己。偏偏小蔷薇控制欲很强，坚决拒绝长老会插手军部的事情，因而长老会一直盯着她不肯放松，想抓住些把柄逼她就范，我想这一次她的禁卫军擅自出手，可能会引起人类的注意吧。”

冷星点开手机。微博热搜上已经出现了煤气爆炸现场的惨烈场面，配以“奇迹般的生还”等夸张的文字——处于爆炸中心的人已经将自己大难不死的经历分享给了众多网友，并得到了一系列感叹，当然也包括为数不少的质疑。

“但是这么一件小事……至于吗？当然，我的意思是，对你们的高层而言只是小事。”

“与蔷薇亲王扯上关系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辛西娅停住步子，显然不希望在附近等候的千汐月听到这些，“你不知道吧，这里是她的属地。她就是这座城市的领主。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一个血族可以成为两个城市的领主……”

“是，千汐月说过，伊斯迈达兹是她的领地。”

“因为伊斯迈达兹是梵卓的中心，历来所有者都是伊尼斯的家主。她父亲逝世后，她便继承领主之位，统治伊斯迈达兹。而这里……”辛西娅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是抛开伊尼斯家主身份以外，她所拥有的属地。这件城市发生的所有意外事件都会得到长老会的高度关注。”

所以，她会说“时局动荡不比以前”，原来有这层含义。

“就因为是她？”

“就因为是她。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想要寻找她的失误和错处。军部首脑没那么好当的。”

冷星听懂了辛西娅的言外之意——不要再给千汐月添麻烦了。她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我懂，我会小心。”冷星郑重地点点头。

“她不会喜欢等太久的。”辛西娅忽的微笑了一下，然后迈开了步子。

回到家后，冷星想着辛西娅的话，心事重重，以至于洗澡时都在恍惚出神，险些脚下一滑，被水呛到。千汐月捞起她，目光澄澈：“在想什么？”

“只是……还在纠结明天运动会的事情。”冷星撒了个谎，眼睫低垂，刻意避开爱人的视线，“蓝焯说可以更正运动员名单，所以我也没必要赌气故意不去。只不过想到明天又是极端高温，就很想装病逃过这一劫。”

“决定权在于你。”敏锐的千汐月察觉到她没说实话，却不点破，继续配合着，“不过医生并不建议你剧烈运动。”

“也就是说……”冷星忽得促狭一笑，“你得忍饥挨饿了。”

“若是有必要的话，倒也无妨。”对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高兴啦？”冷星蹭了蹭她，仰头望着那张令她心醉神迷的脸。千汐月的眼睛狭长，又因为困倦的原因微眯着，更显得有些慵懒。

“有些困了。”千汐月含糊道，然后圈住冷星，开始闭目养神。

“最近确实是太折腾了。早点睡吧……你明天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快速把那比赛搞定，然后说自己中暑回来好了。”

千汐月机械地点点头，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冷星费了很大劲才把昏昏沉沉的千汐月弄到床上，又为她换好了衣服。期末考试即将大波来袭，就算之前那股子中暑后的乏力搅和着煤气爆炸事件带来的惊吓一起汇成极度不适，让她只想要好好睡一觉，但她还是强撑着翻开了物理课本。

泊肃叶定律和公式等等倒没什么，但是课后题的演算过程有点麻烦。冷星抽了张草稿纸，又把心脏那部分的内容从头到尾推了一遍。写的过程中还弹出来了英语讨论组关于拍视频的消息，嗡嗡嗡不停震动，她烦躁地把手机熄屏，然后扣在桌子上。

千汐月在她旁边的床上躺着，就像个精致的假人。冷星伸长脖子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真是……”她攥紧了笔。震动声还在继续，她不得不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刷刷刷书写，免得手机因为和桌子接触使噪声放大从而把千汐月吵醒，“没一件事儿省心的。”

癫狂到仿佛嗑药后写出来的公式密密麻麻占据了纸张。冷星终于KO了课后题，点开手机，翻了下乱七八糟的消息后开始回复。小B因为找不到她人变得十分狂躁，仿佛下一秒就要捶墙。冷星又瞥了眼毫无动静的千汐月，迅速打字：“看到了。片尾我来剪，时间轴我来调，我自己的部分全由我自己负责，还有什么问题？”

小B偃旗息鼓了，一瞬间没了动静。

“我就没见过比她事儿还多的人。”冷星自言自语着，又翻了遍消息，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大概只有上交时间，除此之外就是对于各种分配方案的质疑和组员之间相互推诿的“这个我不会”，“那个我不懂”的踢皮球。

“就好像我会似的。我要打人了！”她捶了一拳桌子。

“打谁？”千汐月醒了。

“我吵醒你了？”冷星放下手机，赶紧奔过去，然后坐在千汐月旁边，伸出手梳理她的长发，“没什么，一点小破事。”

“不想做的话，可以找个技术人员的。”千汐月靠着她的肩膀，“不是故意窥探你，只是我精神不佳的时候就很难控制那个。”

“哎呀没事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要不继续睡？我还得看看物理。视频回去再说吧，我觉得应该不会很难。只是很烦这些人推来推去，就好像谁天生会干这个那个似的。”

“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逞强。”千汐月依旧是那副微眯着眼的样子，“你越是一肩挑，其他人越是习惯推诿责任。让那些人慢慢吵，他们吵出结果了，你确保自己没有吃亏即可。”

“来自一个常年开会的高官的感想吗？”

“卡玛利拉议会召开的时候，互相吵架比你们同学之间严重得多。我基本上不发言，坐着听，等他们吵出结果后稍作调整，或者等他们吵累了再提出方案。”

“感觉你就……就是那种悄然注视然后一锤定音的大boss的即视感，非常炫酷非常厉害。”

“没有，只是不喜欢无意义的对话。吵架很浪费时间，被迫听已经很让我厌烦，为什么还要参与？”

“那你考虑过逃掉那些无聊的会议么？”

“没有考虑，以前我都是直接缺席的。普罗修斯掌权的时代，我只是个公爵，重要也不过是因为是他的’女儿’，缺席也无关紧要。当然现在，因为是军部部长，没有缺席的理由，所以即便很厌烦，也要听议员相互争吵，甚至拍着桌子对我大吼大叫。”

“就差拿东西砸人了？”

“他们不敢。我是四代亲王，这是不敬。”

“那大吼大叫就可以不成？”

“因为相互争吵而情绪激烈而已。如果为了这点细枝末节都要大动干戈，未免显得我气度不够。冷星，如果你真的在血族社会中生活过，那你会看到许多关于我的新闻，从杜撰的风流韵事到尖刻的个人攻击，颂扬我的人数和诋毁我的人数不相上下。倘若我一一计较过去，卡玛利拉第一监狱和第二监狱加起来都关不下这么多人。”

“毁誉参半么？可能是因为我生在这么一个特别……咳，正能量的国家，关于统治层的负面报道都是非常稀少的。费雅珺也时常教导我，舆论是统治的利器，应当善加利用，所以对于我而言，像你这样放任自己的负面报道的行为……很难理解。”

“舆论只能疏，不能堵。民众对于高层有着天然的窥探欲，尤其是桃色新闻。你知道，血族没有什么贞操观念，也鲜少会结成婚姻关系，情爱之事如饮水般自然，所以像我这样从未有过伴侣……当然现在回想，有过，只是几乎无人知晓而已，嗯，这种情况……”

“他们对于你的情事会非常的疯狂……各种大新闻。反正我经常刷微博，算是领教了各种八卦的热火程度。就你拉个小提琴都能上头条，过生日收到的礼物都能把人淹没，可以想象狗仔多么喜欢写你的风流韵事。”

“其实什么都没有。”千汐月正色道，“如果你也能够看穿他人的心思，你也不会再对情感抱有太多幻想了。”

“所以想到你能看到我的心思，虽然有时候很不习惯，也很抵触这种被人窥探的不安，但是你能因此开心一点，也觉得不算是太坏的事情吧。不过，桃色新闻是满足民众的窥探欲，那人身攻击呢？”

“你不可能讨好世界上所有的人，何况讨好并没有用处。人们对于自己的利益相当敏感，争权夺利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人身攻击是家常便饭。我不计较可以显得我很大度，必要的时候稍作警告即可。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他们想要心理满足便去做即可，只要真正重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就行了。”

“但是万众唾骂的滋味……我没有承受过，但我想应该会很不好受吧。”

“是我参与制定了新闻自由的法律，也是我一力促成《翡翠城协定》让十三氏族之间不会再互相杀伐，我不可能只因为人身攻击和桃色新闻就毁了这一切。没有什么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在这世上，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达成想要看到的改变。”

“为什么？舆论明明是一柄利器。”她想不通，像千汐月这样惯于掌控一切的人为什么会放弃这么有力的武器。

“只有军队才需要独裁。”千汐月的目光有些冷，“执政时独裁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权力是一种幻觉，但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新闻自由是束缚执政者的框架，确保他们不至于毫无顾忌。”

“也是啊。我刚才确实想不明白，毕竟以你的性格……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不高兴，就是我觉得你其实是控制欲很强的人，强到有些独断的地步，按理是不会放弃这么有力的武器的。”

“对你，从来没有。”

“是，这点我也觉得蛮不可思议的。我想，可能控制欲只是源于不安全感吧。”她环住千汐月倒在床上，注视她眯成一道缝的眼睛，“从小到大，父母的冷漠和日后的政变等等，你的成长中也没有出现什么能让你建立起对人的信任。我也一样，我的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在不断提醒我，永远不要完全地信任任何人，所以我会很怕别人看到我的所思所想。大概是因为你爱我吧，或者我能给你其他人无法给予的安全感，你不需要控制我，因为我爱你，那毫无必要。应该说，你并不是相信舆论可以掌控或者其它什么，只是你比我明智罢了。没有约束的权力迟早也会毁了自己，你是对的。”

“舆论可以掌控，只是不可能永久。我想要建立的是一个可以长久运作的系统，对于一时的独裁，没有兴趣。”

“感觉我们讨论的真的……好深入。不过还有个问题……在结束千年圣战后，你应该算是声名远扬，那为什么说自己只是个公爵，会议缺席也无关紧要。”

“因为我感到厌倦。”千汐月的眼神黯然，“宝贝儿，你知道，我失去了关于千年圣战期间的一段记忆，在封印解开后也无从追寻。然而，即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那种深入骨血，对于战争的厌倦是不会忘记的。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应该说……”

“所以我放弃了名誉亲王的封赏，甚至想要逃离血族世界。是我自愿放弃这一切的，如果不是麦基坚持追杀我，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回到血族社会重掌一切。”

“我想我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冷星的声音平静到近乎诡异，“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误的话，你的第一个情人就是塞纳所说的艾斯特，你失去了关于她的全部记忆，但即便如此，那种感觉依然萦绕心中。或许是因为战争将你们分开，所以你那么厌倦。”

“别说了，冷星。”

“面对自己有这么困难么，千汐月？你可以将各种恶毒的人身攻击云淡风轻地拂过，各种添油加醋的桃色新闻你也可以不追究，诋毁名誉，常人无法忍受的种种你都不在意，说那些不过是无关痛痒，提到她你却受不了了？”

“宝贝儿，别说了。”千汐月在她怀里轻微地颤抖，眼睛泛着一丝猩红的光，就像被水浸透了一样，“我累了。”

“千汐月。”冷星箍住她的肩膀，声音可称得上冷酷，“你不是像我这般怯懦无力的人，你也从不畏惧任何困难。我只是让你正视这个问题！若不能正视又何谈解决？’没有什么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在这世上，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达成想要看到的改变。’是你说的，没错吧？那你想要看到的，就是这件事横亘在我们之间成为巨大的隔阂么？！”

“你在逼迫我。”千汐月阖上双眼，声音很轻，有一丝软弱无力，“我已经表明我不愿谈论，但你执意为之，这便是伴侣之间的尊重么？”

“尊重？”冷星的音调高了一个八度，“尊重是互相的吧？至少，我们应该彼此坦诚吧？是，我可以不介意你有过别人，可不代表我不介意你可能会同时喜欢两个人！”

“你终于说出来了。”只一瞬，千汐月离开她的怀抱，坐了起来。她又恢复了平常无坚不摧的样子，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般又冷又硬，“开心么？”

“不。”冷星也坐了起来，紧紧盯着她泛起猩红的双眼。她知道，每当千汐月的情绪或者灵力出现严重波动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变红，“不过我想到一个问题。我观察过，在你灵力失控或者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你的眼睛会有变红的趋势。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因为灵力的控制和精神力相关。”千汐月沉声道，“灵力控制水平越高的血族，精神力越为强大。我消耗过于严重，而灵力当量又高，异能也不止一种，控制难度比起其他血族高出许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谈论这些事情的原因之一。情绪不稳定很容易引起灵力暴动，那会伤到你。”

“该面对的东西总要面对，我不在乎。”冷星像在赌气一般，“何况，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按理来说，你解开父母的封印后，记忆大部分恢复，灵力水平也达到了巅峰，不应该有什么封印还能封住你的记忆了。你的灵力在血族处于什么位置，我想你再清楚不过了。”

“没有几个人比我更强。论灵力当量，或许奥斯顿可以算一个。”

“还有么？”

“塞纳可能和我旗鼓相当。”

“再没了？辛西娅呢？”

“辛西娅的强项在于速度和力量，而不是灵力当量和控制。”

“那那些非常老的四代呢？”

“控制水平比我高，但是灵力当量未必。我没和门莫耶斯交锋过，如果有的话……应该不低。”

“所以你不觉得奇怪么？像你这样的灵力当量，谁能在你身上设下一个封印，封住你的记忆呢？”

冷星蓦然想到了那个梦，和梦里奥斯顿与艾斯特的对话。

“冷星。”千汐月的语调忽然冷了许多，“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想那些可能暴露的东西。”

冷星脸色大变。

“别忘了……”

“读心术！”她不该大意的，毕竟千汐月已经能够不依靠对视而直接读取别人的思想了。幸好她只是想了一瞬，没有暴露太多东西。

“但是即使是奥斯顿，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千汐月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下颌搁在上面，像在思索什么，“这个封印的牢固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冷星。我不觉得单凭奥斯顿本人能完成它。如果你的梦并不是梦，那我也可以确定，艾斯特只是普通的人类，不是灵力强大的血族。”

“血契是什么？”

千汐月怪异地瞟了她一眼，开口道：“血族的契约，违反会被夺取全部的血液。我记得你问过。”

她面色一沉，想到方才从冷星头脑中看到的几个片段，喃喃自语道：“但即使是血契，也不会有如此难以撼动的力量。除非……”

冷星发觉她整个人都像陷入了失控一般，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这是极为少见的景象。

“除非是什么？！”她揽过千汐月，双臂紧紧环住她。

“像我父亲一样，用生命作为代价。只有这样缔结的契约是牢不可破的，除非缔结者，也就是结成契约时耗费灵力画出这个魔法阵的人自愿撤销，否则再强大的力量都不可能打破。”

“一段记忆，真的重要到这种程度吗？”冷星不可置信般瞪圆了双眼，近乎呆滞地注视着无穷远处的一个点，“重要到宁愿去死也不能让你记得……”

“我无能为力，冷星。”千汐月在她的怀里，垂着头，声音平静到可怕，“倘若不知道缔结者，是不可能自行解开的。如果是奥斯顿，那他不会为我解开的。”

“因为他能耗费这么大力气去施展封印，从心里也不希望你知道这段记忆，对吧？你们旗鼓相当，你也不可能逼迫他为你解开。”

“不，不是旗鼓相当。”冷星感觉千汐月都要从她的怀里滑出去一般，“是他更胜一筹。”

一时间两人无言。

最后还是千汐月率先打破沉默。她语气平板地开口：“你想知道关于艾斯特的事情，我无法回答，因为我自己都不记得。你想求证我心里是否只有你一个，我可以回答，是。归根结底，你无法彻底信任，不安全感让你想要了解更多。那么……”

千汐月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拨，两个人重新倒在床上。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反感别人的触碰么？”

“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强迫症，你有很严重的洁癖，不仅体现在外在到了以至于一天至少换三次衣服的程度，而且还表现为强大的精神洁癖。这种精神洁癖让你觉得其他人是肮脏的，会污染你，所以你无法忍受别人的触碰，连碰到衣服都要发飙。”冷星一口气说完，不出意料地看到千汐月的脸冷了一分。

逞口舌之快果然是她的本性。

“不。是因为我被人暗算过。”

她向靠近冷星的地方挪了挪，整个人都埋在爱人怀里后，才继续道：“或许这件事会和艾斯特有关，倘若你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话。在那个记忆空白之后不久，我带领梵卓结束了千年圣战，也促成了《翡翠城协定》的签订。之后我拒绝了名誉亲王的封赏。”

“嗯，你提过，口气特别不屑一顾。”

“在此之后，普罗修斯大权在握，而我，作为他的’女儿’，梵卓炙手可热的红人得到了空前的关注。这种关注与我的外在毫无关系，只因为我有可能知晓军队的机密。”

“他是当时的军队掌控者，你不仅和他关系密切，之前还领导军队，这种想法很正常。”

“无数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情报，但由于我身边戒备森严以至于无功而返。直到一个小女孩接近我……是的，与你所想的一样，你的梦里，与艾斯特年纪相当的小女孩，接近我后， 拥抱了我。”

“然后呢？”

“然后她成功对我下了毒药，使得我毫无反抗之力。我被普罗修斯的政敌带走，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被拷问了三天三夜。那些拷问的花样之繁杂，程度之血腥，是你这样一个从未历经过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小孩子所无法想象的。”

冷星的手在她腰间收紧了。

“辛西娅救出了我。当我离开那间密室时，我几乎连动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浑身是血。对方几乎将我的血液榨干，若不是为了使我尚存一丝意识好让他得到情报，我想他绝对毫不犹豫。”

“我恨不得杀了那些畜生！”

“已经过去了。自此之后，我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我，连他们靠近我，我都会十分反感。没错，那个小女孩和我模糊记忆里的人十分相似。我并不记得那些事情，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是记忆封印无法抹去的。”

“你很爱她吧？”冷星浑身僵硬。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心一瞬间有多绝望空落。一滴眼泪悄无声音地滑下，打湿千汐月的肩膀。

“而你是可以打破这种戒备，让我毫无顾忌去靠近的存在。”她听到耳旁千汐月的话语，并没有蕴含多么激烈的感情，却已经足够表明心迹。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是我对你说过的吧？”冷星咬着嘴唇点点头，“那你又为何愤怒又不安，以至于失控到要逼问我呢？”

“因为我害怕失去。我曾经想，无所谓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吧？我曾经以为我是不可能得到你的，在此前绝望的时刻里，或者发现你身份的时候，我想我或许坚持不下去了。有情饮水饱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何况我只是凭借着那点微茫的信念罢了。后来可以和你在一起，即便你有如此多的隐瞒，即便知道你并没有多么充沛的情感，你比常人要冷漠，要残酷，我理解这是从政治斗争中的漩涡中全身而退的必要代价，但依旧……我会难过。

“但是无论如何，你是我不想放开的人，是我愿意付出生命去守卫的爱人，哪怕很多事情无法达成共识，哪怕身份不同，种族不同，立场也不一样。我想，只要你爱我，我爱你，我愿意坚持，我愿意去等，等到那个或许一切都能解决的某一天。但是如果……我等不到了呢？”

“什么？”

“如果你只是忘记了曾经的爱人，之后想起来又会回到那个人的怀抱呢？那我坚持，压抑自己的不安，努力说服自己，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什么人可以始终坚持什么吧？你给予我无比丰富的物质，也会竭尽全力的照顾我，但归根结底，你很少敞开自己的内心，我对你了解甚少，我感到不安。这种深入骨髓的不安不是靠物质或者情爱就能抹消的。”

“你的头脑太脆弱了。”千汐月像在叹息，“相信我，以你对我’控制欲强，甚至强到独断’这样的评价，也该了解真正重要的东西我会紧紧握在手上，绝对不肯放开。你的不安当然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因素……”

她缓慢地解开自己的睡衣带子。

“能让我宁愿留下这个定时炸弹的原因，只会是比它更可怕的存在。会威胁你的生命，只是一点，我也绝不允许。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让你重蹈我的覆辙了。”

“你不觉得，你这种一定要保护我的执念太过于深重了么？为我冲进火海，替我去挡那些伤害，或者去救根本不在乎的白血病儿童。好吧，我当然希望他们得救，但是有些担心是没必要的吧？”她有些哑然失笑般，“我就一个普通人类，值得别人对我动用酷刑去套取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情报么？”

“只是可能我也不会允许。是，保护你是对于我而言最为重要的事情之一，其他的事情无关紧要。”

哪怕是别人的死活，也不会有自己不受伤重要吧？扪心自问，冷星做不到为了爱人不受伤以至于宁愿看着陌生人死去，但是她清楚千汐月完全可以。

千汐月救人是因为她想救，她不过是满足自己。

“千汐月。”冷星靠着她的肩膀呢喃，“如果你体会过凡人的困苦，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想要救那个孩子了。”

她闭上眼睛，那样便可以压制住心间陡然而生的酸涩，和蠢蠢欲动的眼泪。

“凡人的困苦？那并不值一提。或许只是因为是凡人，所以也不会承担太多的东西。”

千汐月吻上她的唇，不算多么热烈，但是也不似大多数开始的时候略有些冷意。冷星能感觉到她在引导自己进入状态。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捧住对方的脸吻得昏天黑地，一边唇齿厮磨，一边迅速地撩开千汐月的衣衫。很快两个人的衣服就被扔到了一边……

冷星的手指一路向下，不断撩拨着，终于到了最后关口。千汐月被她挑逗得情迷意乱，喉间断断续续溢出低吟，双手抓住身下床单。她整个人都像张紧的弓弦般绷着身体，当冷星的指尖触到她最敏感的部位时，那种紧绷感达到了高峰。

一个指节探了进去。冷星动作很慢，毕竟她没有用过手指，之前顾及到千汐月精神不佳不想弄痛她，所以只是唇舌挑逗，当然现在她依旧小心谨慎，不希望爱人有半点不适。

千汐月的手牵着她的，缓慢坚定地伸入。

就在冷星的下一个指节即将没入时，千汐月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力气之大，让她感觉到骨节微微发疼。

那双睫毛乱颤的眼睛睁开了，幽蓝瞳仁里毫无情欲浸染的痕迹，就像被泼了冰水。

“宝贝儿。”她拿开了冷星的手，下一秒又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嘴唇，“爱丽丝在用灵力传音呼唤我。”

“什么事儿？”欲求不满的人眉眼间有丝怨念。

“是庞提塔斯。”千汐月冷冰冰道，气压低得可怕，“他要见我，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