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湖泊（下）

“这……这是哪儿啊……”冷星心里有点儿发凉。

“我不知道啊！我跟着你走的！”

“我跟着百度地图走的！”她无语凝噎，“但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是离学校越来越远了。”

晚上十点十分，荒郊野岭，一条四车道的路，两边长满野草，路灯忽明忽暗，外加没有公交站牌——简单来说，就是分分钟抢劫犯会出没的地方。

两个女生心里都毛毛的，生怕自己被哪里窜出来的人盯上了。

千汐月……冷星心里默念。你大爷的，平常那么喜欢派人成天跟着我，说了还不听，这回我落难了，半个人影都没……

她不知道，四周其实就有好几个禁卫军士兵默默隐藏着，暗中守护，保证周围无论是出现其他不怀好意的血族，还是蓄意报复的狼人，或者意想不到的人类抢劫犯等，都不会有可趁之机。

原本从下车的地方往回走还不会太糟糕，当时车站那里还是一片霓虹灯闪耀，算是偏远城区中的繁华地段了。只不过，顶着“雨声广场”站的名头，却离雨声广场还有超过三公里，作为理性严谨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她们绝对接受不了这个坑爹事实。

而可以转的车已经因为时间太晚停运了……那就走吧。

一路跟着地图指示，她们做起了南辕北辙的事情。如果说这一片是个圆，正常路线是走一个不到一半的劣弧过去，那她们正在做的，就是走那个绕了老大一圈的优弧——反正地球是圆的，就是南辕北辙，一路向北走一圈总会到南边儿的。

开始冷星还是非常自信外加充满期盼的，想到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连麻木的双腿都没那么沉重了。等她们拐了几次，发现人烟越发稀少的时候，小Y开始质疑，但冷星核对了几遍，确实没有走错。

再等到荒郊野岭的时候，地图才告诉她们，你走的方向不对——也就是说，地图所做的无非就是明明要找的地方都在脚下了，还叫嚣着“请重新规划路线”的破事儿。

她能打投诉电话吗？

“往回走吧，边走边看出租。”

“你敢坐？”

“你敢继续在这里走？”冷星扬声道，“遇上劫财的也罢了，交钱保命就是。遇上劫色的呵呵……”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呐。

不过话说回来，她忘了，亲王殿下会让自己的女人被劫色？窗户都没，别说门了。

小Y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畏惧。原本就害怕这种黑咕隆咚的地方，偏偏还是这么的……人迹罕至的样子，而且经冷星一番话，加上自己一脑补，场景的恐怖程度简直是以乘方增长。

于是，她当机立断：“我们打车吧。”

就算是女生，她们还是两个人，哪怕司机图谋不轨。二对一，又知道人体要害，总好过碰上二对N的可怕情况。

她们都没有看到，金棕色长发的少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周围。

“爱丽丝，今天不是你值班。”

千汐月还在低头批公文，没有多余的表情。

“殿下。”对方站得笔直，“她迷路了。”

言简意赅，千汐月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地点。”

“您没去过的荒郊野外。”

亲王抬起头来，湛蓝瞳仁中央，瞳孔瞬间缩小了。

“多少人手？”

“不足十人。”爱丽丝很诚实的回答，换来一个暴怒的眼神，尽管消失得异常迅速。

“盖文。”千汐月放下了笔。

管家出现了，神情一如既往地镇定。

千汐月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起身，冲着盖文打了个手势——她掌心向上，指尖朝向自己的座椅。

毫无疑问，军部首脑又把批公文的任务丢给了心腹管家。

“需要我……”带她离开吗？

“不必。”千汐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带我去。”

好几天过去了，她和冷星都是半点交流也无。她也清楚对方对于自己派人“保护”她的行为异常不满，因为这让冷星觉得自己毫无自由可言。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她绝对不会再去做雪上加霜的蠢事——难道爱丽丝让她摆脱了迷路困境，她就会感谢万分然后既往不咎张开双手迎接她吗？不，之后肯定是一场暴风雨。但是，如果不亲眼看着，她无法放心。

狼人蠢蠢欲动，人类军方亦在伺机报复，没有哪一方面可以让她省心。她不在乎任何人针对自己，但她，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不会让任何人掌控自己的罩门，就因为从本质上她不信任任何人。

“好。”

冷星双臂抱着自己，小Y也是。两个人垂着头在路灯忽明忽暗的二车小道上走着，时不时朝后方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渺茫的希望打上出租。手机叫嚣着罢工纯属祸不单行，但是地图太不靠谱，似乎有或无，区别也不是很大。

千汐月当然，藏着不远处，看着。只是看着。

“你回去吧。”她对爱丽丝说，“替我守卫好伊斯迈达兹，有一个汉缪纳帕已经足够了。”

尽管人类的特种部队突袭中央车站并非路易斯的错，但他身为领主却未能守卫好自己的领地还是使得长老的问责如滔天洪水一般袭来。手下又有一员大将分身乏术，光是应付舆论谴责已经疲于奔命——毕竟军方不可能公布袭击事件的真正原因。公众原本对于恐怖袭击者的谴责在几家媒体引导下竟然演变成了对于领主无能的愤怒，他们宣称正是路易斯的不作为才导致这一惊天惨案发生，可谓是将抹黑真相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然而现实呢？

现实是，路易斯想要调动部队，却异常费力。梵卓镇守四方的部队不能动，其他非他麾下的部队也难以驾驭，文书指令如雪花般飞舞来往，但实际效果惨不忍睹。

以至于他最后发狠把好几个士官下狱，才终于使唤动了部队。

汉缪纳帕作为军事重镇，乱了已经让千汐月头痛不已，倘若担着梵卓乃至卡玛利拉政治中心的再伊斯迈达兹发生点儿什么，议会上她估计得准备一封谢罪书之类的东西了，再糟糕一点儿就是引咎辞职书了。军部存在的意义，除了打仗就是维护社会稳定，执法队隶属法庭，只管血族，不管狼人和人类的事情。血族没有武警，所以应对暴力恐怖事件，基本都是直接出动军队，无非不会动用最精锐的正规军罢了。

“请您放心。”

冷星一路走着，千汐月替下爱丽丝一路跟着，生怕针对她的报复事件发生。然而，走了十分钟了，什么都没有。

“奇怪。”冷星回头张望了一下，“感觉不对劲。”

“嗯？”

“有人跟着我。”她又四周看了看，“虽然感觉不到恶意。”

这是多么神奇的心灵感应啊！小Y默默想。要是能感应到出租车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手机尖叫了一声，彻底没电了。冷星举起漆黑的屏幕，满脸颓丧外加困扰。

“那你直觉一下，离我们打到出租车还有多久？”

“应该……快了吧。”

身后一道雪亮的灯光照过来，远光打在路上穿透黑暗，刺得她们眼睛都睁不开。

小Y猛地回头。

“出租车！”冷星也反应过来，高喊着。

然后，车开了过去。

“喂——！”她绝不会放弃的，“回来！”

千汐月看到这一幕只想笑，然而唇角勾了一下后，眼神又黯淡下来。

若非她的怀疑，何至于此呢？

她极其迅速轻巧地滑过几百米来到那的士附近，用灵力场逼迫司机调头。

司机脸上先是愤怒，接下来又是困惑，最后变成了无奈。

因为阻力太大了，莫名其妙的车就开不动了啊。他想要绝尘而去，在这一马平川的道路上纵情快车有错吗？

然后他看到了冷星。

亲王殿下目送的士离去，剩余的士兵在她授意下紧紧跟住，她一个转身消失在夜色下。

她飞翔在空中，似乎距离拉远了，冷星就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般。

那日的悲惨事件过了几天便成了云淡风轻的笑谈。冷星的反应除了日记中大书特书也不过是愤怒地卸载了地图——反正也没用，还害得自己多走路。千汐月继续保持着悄无声息的状态，所以冷星对那晚亲王在草丛中的注目毫不知情。

她心里有点儿悬了。难不成自己真的错怪了心高气傲的情人，才使得一向面对自己率先妥协的千汐月就是不肯松口？

气多了，总憋着，也会憋成高压锅啊。

她想了想，丢下作业，推掉活动，向实验室老师请假，用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准备了一份道歉大礼。

要她亲口去说，她还是做不到呐。一方面很怕千汐月真的生气了，一点儿台阶都不给，另一方面也是她死鸭子嘴硬的本性还在持续发挥作用……所以最后耗尽心神制作的，她成为西点师以来最完美最有创意的作品，就是以这样云淡风轻的方式假手他人，送到她一心挂念的人那里去的——

“爱丽丝。”冷星站在空无一人的F区里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在，请你出来好吗？”

没有回应。

“我需要你给千汐月东西。”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谢谢。”冷星把那精致的盒子递给她，没有多余的话。

“这是什么？”

“你拿给她就好了。”冷星微微仰头和她对视，“很感谢你能帮忙。”

爱丽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消失了。

“冷星。”

“嗯。东西你收到了？”

她刚想问什么东西，但看见爱丽丝拎着盒子放到了自己面前，她便直接应了一声：“嗯，谢谢。”

“所以，那件事……究竟……”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平澜无波的语气，却有一丝冷意，“就在和你妹妹见面之后。”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真相是什么。猜测无论如何都是猜测。”

千汐月长久地沉默，冷星也一直握着电话默不作声。

“不是我做的，但是和我有关。”冷星听到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千汐月的声音有些苦涩。

“我记得你当时说了句是布鲁赫的人做的，后来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其实仔细想想，你当时为什么能那么笃定呢，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和我有关。”千汐月说完后轻轻笑了一下，尽管一点笑意都没有。

“但是并不是你亲自动手。”冷星像是要确认什么。

“是，以我的身份，无此必要。”

“那……”她想问是不是你的意思，但是问不出口。

“如果你要确认是不是我授意，我可以回答你，不是。”

“千汐月。”冷星的声音沉沉的，如同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倘若我不问，你是不就打算任我误会？”

静得没有一丝回音，大约十几秒后，千汐月开口了：“这种傻话，以后就不要问了吧，我的宝贝儿？”

毕竟她也是高傲的，即使最后先低头的还是她。

懂我的不必解释，不懂的何需解释？千汐月似乎有时候也算得上任性。

“我只是……怎么说呢，看到了所有的证据指向的都是你，但是又不愿意相信，可是我是更相信那些东西的，所以又觉得很失望，后来又怕……所以就……如果我想错了的话……”

冷星就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千汐月慢慢拆开了盒子。毫无疑问，是她喜欢的甜点没错，但是制作的比她见到的任何一个都要精巧，可以看得出制作者花了很多心思。或许冷星就是这样的人，平时叽叽喳喳话不停，但是死要面子，就是拉不下脸来道歉，哪怕她真的在乎。

不在乎也不会去花心思的，她太了解她了。

“冷星。或许我们在很多事情上永远都无法观点一致，你试图说服我，但不想干涉我，因为你信奉伏尔泰，你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想让你接受我的理念，但也不会强行做什么，因为我一直认为，事实自会让你看清一切。我们的观点不同，是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不同。”

冷星已经明白了她这段话想表达的全部，然而后面的部分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千汐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对不起。我可以向你道歉，但并不是我认为自己错了，只是我不想让你伤心。”

让蔷薇亲王认错，还是等下辈子吧。道歉和认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尽管人们常常混为一谈。

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情不管她是否愿意，她已经被架上去了。即使她可以阻止，但处在那环境下，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千汐月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目的尽快的达成比其他无关的东西重要。

但无论如何，无论她做什么，她都绝不会想要她伤心。

“呼…呼…呼…”冷星不断地深呼吸，然後给了回应，似乎像是在无奈地笑，“为什么你的道歉，听上去那么气人呢。明明是情意绵绵的话，也能夹着让我生气的成分。你不会认错，我不会道歉……”

我们谁也不会向对方真正妥协。

“谈不拢的地方，就不谈了吧。”

“嗯。晚上在家吃饭吧。”冷星说，“我想见你了。”

“好。”

“晚上见。”

“晚上见。”

千汐月放下手机，拿起了小小的银叉。她又笑了一下，只不过带着深深的自嘲。

她没有告诉冷星，她是怎么对待那些冷星受伤的，无论是血族还是狼人的，哪怕只是间接导致。

她也没有告诉冷星，那件事确实不是她授意的，她只不过放任了它发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