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修罗的城堡 II 暗古堡 
第49章 Chapter 49 密谈（下）
千汐月微微一笑， 然后轻轻地拍了几下手。
“很精彩的演讲，执政官阁下。”她慢条斯理道，不变的是那份即使身处于议会众人唇枪舌剑之中也岿然不动的从容，“我相信这一番言论稍作更改便可以动员战士们为氏族而战了，同样也相信，若是议员们早一些听到您发自肺腑的心声，也不至于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了。”
庞提塔斯坐了下来，那番慷慨激昂一扫而空。伊尼斯的象徽是火焰，尼克斯则是冰雪，然而作为两方代言者的蔷薇亲王与他，一个冷静从容如冰雪，一个激情飞扬如火焰。或许这便是始祖该隐的玩笑吧。
“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在于，虽然我们或许有开战的理由，但是我们真的有取胜的可能么？如你所言，我们签订了《光荣协定》，虽然胜利却也是惨胜，因此组建了联盟，制定了戒律，希望隐匿于人类社会规避冲突和休养生息。而人类不断挑战我们的底线，置协定于不顾，率先挑起事端，甚至野心勃勃的研制武器，妄图置血族于死地！这一切令我痛心，我亦无法放任自流，但是别忘了，我们自我催眠，依旧陶醉于所谓血族力量的强大，依旧不思进取也不思改变。”
庞提塔斯的脸有些发青了。他知道千汐月最擅长的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果不其然，自己的一番话经她解读后，竟被赋予了完全违背自己初衷的含义，成了她手中的有力武器。
“敢问执政官阁下，这样的血族有机会赢得胜利么？在这世界上，我们应当竭尽全力来达成想要看到的改变，可如果我们还没有竭尽全力去发展和追赶呢？如果时机还不够成熟呢？如果我们慷慨陈词，却忽略了现实，无视人类已经领先于我们的科技发展，更不能从以往人海战术对血族有生力量的残酷消耗以至于险些使血族灭亡这般惨痛的历史中吸取教训，我们有什么理由发动战争？”
夜郎自大总归要付出代价，千汐月或许比血族中绝大多数政治家都更早认识到技术的力量并开始追赶，但终究，落后多年的血族即使大踏步前进，也依旧与人类有着不小的差距。
“我们开战的目的是为血族争取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是赢得胜利，而不是狂妄自大以至于被击败而落到今不如昔的地步！更不是轻率地置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私欲？”庞提塔斯盛怒道，“蔷薇亲王，你也有资格指责我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你何尝不是如此？动用自己的禁卫军去保护一个人类也罢，甚至为一个人类挑起血族与狼人之间的战斗，让第一军团损失惨重！第一军团是血族最为精锐的部队，而你身为军部部长，只为倾泻自己的怒火，为了报复，就让他们去送葬！最优秀的将军之一在你策划中丧生，而你竟然打着为死去士兵复仇的名义！蔷薇亲王，你才是那个轻率地置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的人！从一开始发动政变，挑起普罗修斯亲王和麦基亲王争斗的时候便是如此！”
“狼人是血族的天敌，双方的争斗从未停止过。”千汐月的嗓音寒凉如雪，“执政官阁下，当你将’为报复便置士兵生命于不顾’的恶名加诸于我身时，请记得是狼人挑衅，我迫于无奈带领自己的禁卫军应战，而听从执政官阁下命令的第一军团将军领导精锐隔岸观火。即便我们节节败退也听之任之，直到我的士兵无以为继，我不得不下令让他们参战！自始至终我都在尽可能地保护我们最为精锐的部队免于和狼人的正面冲突，而选择自己战斗。执政官阁下，血族贵族的精神是什么？是冲锋在前，光荣地应战，还是龟缩在后，只等着攫取他人的胜利果实？”
庞提塔斯咬紧了牙，恨不得将千汐月生撕了一般。
“梵卓是征服者，布鲁赫是战士，对吧？我做到了像一个征服者一样率先冲锋，敢问执政官阁下，你渴望战争，但你可曾像一个战士那般战斗过么？你只是龟缩在后，即便狼人大肆攻击也无动于衷！为死去的战士们复仇有何不可？血族军队的精神正在于此！我们从不是规避战争，但是我们无法容忍其他的种族肆意挑衅，甚至妄图欺侮！”
“那你为何面对议员的开战主张总是闭口不谈？那你面对人类越发肆意妄为的现实为何无动于衷？那你面对越来越渴望夺回血族生存空间的民意为何弃之不顾？归根结底，因为你只是说漂亮话，只是想要争权夺利，却从未站在民众的角度考虑过！”
“正是因为我站在民众的角度，我才不允许此刻开战！”千汐月咆哮道，“执政官阁下，即使你为了氏族争斗的私欲想要胁迫我，我也绝不允许你将血族的未来作为赌注！军队各自为政，在汉缪纳帕中央车站的恐怖袭击事件中可谓是一盘散沙！军令不通，只因氏族倾轧不过是将军队作为自己争权的筹码，而从来不顾民众的死活！这样的军队，以及这样因为大肆初拥新生儿而动荡的血族社会，我们有什么能力去展开一场全面战争？！作为卡玛利拉的军部部长，我不允许！”
“军队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是你作为军部部长的失职！新生儿进入军队未能成为合格的战士而是不稳定因素也是你的失职！”庞提塔斯目眦欲裂，“一直以来，军部部长以领导军队，作为议会最坚定的后备力量守护联盟为己任，而你没有做到！如果你不能，那么议会自会选择合适的人选！”
千汐月冷笑，然后开口道：“血族如今科技落后，社会动荡，难道不是你作为执政官的失职么？初拥新生儿的政策是你放任的，将我们暴露于人类社会的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违背戒律也违背宪法的行为！而你，卡玛利拉联盟的执政官阁下，只因包括我在内的众多议员坚决反对，便不顾一切地执行这一政策，才酿成今日无法挽回的后果！新生儿不仅在人类社会中肆无忌惮，更是给血族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暴力事件激增，犯罪率节节拔高，执法队无暇应付，甚至需要请求我不断调动军队去镇压暴动的新生儿！在试图弹劾我之前，先对着戒律和宪法忏悔吧，庞提塔斯·尼克斯·布鲁赫！”
她知道，很快便要到庞提塔斯至关重要的一击降临的时候了。目前的一切尚在她掌控之下。她已经竭尽所能，彻底激怒了对方，同样的，她也被激怒了。
一部部法律，还有《翡翠城协定》是她付出了多少代价，在多少人之间斡旋，甚至在战场上以命相搏才换来的。她怎么可能放任庞提塔斯毁掉这一切？用尽一切手段，动武也好，演戏也罢，宁愿将自己置于舆论的漩涡中，承受着无数流言蜚语或者指责谩骂，她都要将那最重要的东西紧紧握在掌心里。为了那个目的，她的最终目的，她可以不顾一切。
揭开冠冕堂皇的面纱后，暴露的不过是勃勃野心，是无休止地生长着的，膨胀着的欲望，就像首都伊斯迈达兹中心那直冲云霄的翡翠，望不见尽头。
撕下了面具的他们早已没有了贵族的风度和礼仪，只有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为了捍卫自己执政理念那样赤裸裸的狰狞。这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的姿态，是避无可避的，如战斗时灵力耗尽到了最后关头，用爪子、獠牙和羽翼相互攻击的样子，丑陋却真实。
“你才该对着戒律和宪法忏悔，你才该向始祖忏悔，你这个背叛了血族的通敌者！”庞提塔斯就像疯了一样向千汐月冲去，狠狠揪住她的领子，“你明知人类将血族抓去做各种实验，你不仅不阻止，甚至刻意将民众置于这种恐怖威胁之下，放任这一切发生！”
千汐月瞳孔中阴冷的光一闪而过，左手握着银月，朝着庞提塔斯手背狠狠扎了下去。只不过庞提塔斯身为五代血族，战斗力同样惊人。他向后飞掠，抬起脚尖试图踢飞千汐月手中匕首形态的银月。
千汐月急速闪身，只一瞬便站在庞提塔斯身后，匕首尖端抵着庞提塔斯的后心。身为在战场上数次率先冲锋的指挥者，没有多少人的近身战比她更厉害。
“执政官阁下，辩论不过我便想要动武么？”她阴恻恻地笑了，“倘若是在战场上，你已经去见始祖该隐了。”
庞提塔斯转过身去，刀锋正对他的心脏。他张开双臂，凝视着千汐月，那双暗沉到近乎漆黑的深紫色眼眸中闪着疯狂的光芒：“你尽可以杀了我，送我去见始祖该隐，阿尔忒弥斯·伊尼斯·梵卓，如果你真的敢的话。”
银月的锋芒锐利，散发着淡淡的银光。千汐月的手稳若磐石，仿佛定格一般纹丝不动。
“来啊。”庞提塔斯冲她勾勾手，笑容轻蔑，“身为征服者中的征服者，伊尼斯的蔷薇亲王剑下亡魂无数，即便我是卡玛利拉的执政官也无关紧要吧？送我去见始祖该隐吧，蔷薇亲王，这不是一直以来你梦寐以求的么？”
千汐月沉默地伫立着，缓慢开口道：“那是犯罪。”
“哈？犯罪？”庞提塔斯嘲讽，“你手上有多少事儿见不得光，若是论犯罪，通敌叛族，勾结撒巴特，条条都是死罪，再多一条又何须挂齿？”
“请注意你的言辞，执政官阁下。”千汐月冷声道，“身为门莫耶斯亲王殿下最为骄傲的亲子，卡玛利拉的执政官，像冷门小报那般只靠一张嘴给人定罪便是你的作为？若是想要指控我，请执政官阁下尽管向血族最高法院提起诉讼，罗列证据，让大法官来裁决我是否有罪，而不是在此信口开河！”
她收起匕首，走回了原先的位子，然后重新整了整衣袍坐下了。
“以你的手段，怎么可能留下证据给别人呢？凡是知道的人，要么缄口不言，要么被你灭口，对吧？”
千汐月敛了眼眸道：“若执政官阁下如此急切地召见我谈话只有一番胡言乱语可讲的话，那我告辞了。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无数军务亟待处理，没有闲暇听您荒谬的言论。”
说罢她起身欲走。庞提塔斯猛地闪身，然后挡在她面前。
因为要和执政官谈话，即便是私下会面，千汐月依旧穿了整套血族贵族的常服，长袍披风和徽章一件不少，并搭配高跟靴。她本就腰细腿长，更显得身高很高，此刻庞提塔斯站在她面前，两人竟然不相上下。
一个是军部部长，一个是联盟执政官，分别手握军权和政权的两人伫立着，冰冷地注视对方，寻找任何一丝机会将对面的敌人置之于死地，气氛可谓紧张到了极点。
“那我们来谈些不怎么荒谬的，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吧，部长阁下。”庞提塔斯恢复了平静。他的黑发垂下几缕，遮住了那双暗沉的眼睛，“正如我向你的传令官陈述的，召见你的理由。我想和你谈谈你的领地斯布林格地下发生的一些事情。”
“请讲，执政官阁下。”千汐月甚至彬彬有礼地摊开手掌，还微微欠身。
“从血历20014年，也就是人类公元纪年2014年3月起，斯布林格地下，人类世界闻名的某一军火巨头公司的试验场内，发生了严重的生化灾害事故。这项涉及人类与血族的基因植入试验对整个试验场造成了毁灭性破坏，参与人员大量被害，试验品在斯布林格地下肆意行凶，并且在冲击出口，试图逃出试验场。”
“嗯，然后呢？”千汐月不咸不淡道，仿佛对面的执政官不是在陈述一桩严重的事故灾害，而是在谈论午餐准备什么菜品。
“其中一个试验品被海因里希将军截获，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向你报告，但你听之任之，并未采取有力措施。此后的三个月内，这些有着血族坚固肉身和强悍力量的变异试验品不断冲击出口，甚至有极个别逃出了试验场，只不过被在斯布林格活动的狼人击毙了。人类并未放弃这一试验，更加肆无忌惮地从血族城市中掠夺人口用以进行改造，或者试图分析他们的基因样本以便完成融合。如此长的时间内，你未向议会报告，甚至和那家军火巨头的掌权人来往密切。而据我所知，那家军火巨头是M.U.N.的重要合作伙伴，向人类军方出售大量武器，并承担一定的研发任务。可问部长阁下，我的证据确凿吗？”
他将一叠报告摔在千汐月手里，上面有清楚的图片，还有那些试验品的数据，甚至绝密的基因图谱。
“足够使你通敌和叛族的罪名成立么？”庞提塔斯斜起嘴角，“即便你竭尽所能，至少会被判渎职罪，失去军部部长的职务，也不再拥有军队的控制权。”
“执政官阁下。”千汐月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关于你通敌和叛族的证据我有更多，不仅有勾结人类的部分，还有勾结狼人的。你想看吗？”
她蠕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庞提塔斯脸色大变。
“所以说，我们彼此都可以置对方于死地，最坏不过是我们一起进监狱。”千汐月活动了下双手，绞着手指，“我身为伊尼斯家主，有纯血豁免权，而你呢？门莫耶斯亲王殿下会将家主的身份让渡给你，包括与之相关的纯血豁免权么？”
庞提塔斯狠狠地瞪着她。他完全清楚，纯血豁免权是处于统治层顶端的血族纯血贵族的保命筹码，任何人都不会轻易让渡的。这个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
“你愿意做他的马前卒，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正如我的双亲吗？”她甜蜜地微笑，双眼流转着惊心动魄的光，“虽然说一个四代纯血的亲子换一个四代纯血，这笔交易相当合算。不过执政官阁下，我提醒你，对于每一个血族，机会只有一次，你也不例外。”
庞提塔斯浑身僵硬。如果可能，他真想把千汐月千刀万剐，真想把这个永远与自己唱反调的军部部长挫骨扬灰，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她会为了不损害己身选择不杀死他，他亦是如此。步入政坛掌握最高权力的机会只有一次，即使是为了门莫耶斯，他的父亲，为了尼克斯家族，为了布鲁赫氏族……他也不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就是千汐月能在战争中取胜的原因，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即便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她也不畏惧使用。
那么，只能用最后的那张底牌了吗？
他很清楚，千汐月绝不会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是他掣肘她的最后手段，不愿使用的王牌，而现在……
“你赢了，蔷薇亲王。”庞提塔斯微笑，五指张开，耀眼的青光放射出来，结成了一副手铐铐住了千汐月的左腕。
“最后，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你那戴着你父亲留下戒指的小情人正处在狼人的包围圈中，你的禁卫军正在和它们战斗，不过撑不了太久……至少撑不到你解开这副手铐赶回去的时间。”
千汐月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会因此进监狱。你当然也可以选择解开这副手铐，不过等你回去，你的小情人可能已经被狼人分尸了吧。不过是一个情人么，所以……”
庞提塔斯舔了舔嘴唇，仿佛品尝到了最为鲜美的血液。他挥了挥手，虚空中浮现出巨大的投影屏，显示的摄像头画面正是千汐月派去守卫冷星的禁卫军和狼人战斗的场景。她的禁卫军士兵几乎个个浑身是伤，却还在勉力支撑着。
“开战，还是不开战？”那声音如此尖锐几乎要刺破千汐月的耳膜，“蔷薇亲王从不受人威胁，那么，这一次呢？你会受我威胁么？我尊敬的卡玛利拉军部部长阁下？”
千汐月的双眼猩红得像是要浸出血来。她浑身银光剧烈地流动，但那手铐坚固无比。她知道庞提塔斯说的都是对的，她可以解开这副手铐，只是时间不允许。
“我提醒你，对于每一个人类，机会也只有一次。”庞提塔斯轻轻偏头，甩了下额前的刘海，“答应开战，我就解开手铐，否则你就等着你的小情人被狼人榨干全部血液吧。”
千汐月垂着头，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消失殆尽了。
“我答应。”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就像无坚不摧的城墙那般稳固，“以卡玛利拉军部部长的名义，我，蔷薇亲王阿尔忒弥斯·伊尼斯·梵卓，宣布血族与人类，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