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Episode 3 暗夜（下）

“你知道么，就这样，我被逼到了主楼的楼顶，是的，我家一共有五层，我和你讲过。”

“然后呢？”千汐月不断安抚着她，浅浅的，深深的吻着她，紧紧地抱着她，仿佛那样就可以让冷星不再发抖似的。

“然后……然后……”冷星痛苦地抱住头，“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我死去的腊肠犬，我什么都……”

大滴大滴的眼泪，她死死攥着千汐月的领口，滚烫的液体从千汐月的脖颈一直流到了胸前。

千汐月只是抱着她，无声地沉默。

她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冷星她，差一点，就杀了人。

而这一切，是她抹掉的。

是的，这便是她们第二次相见的契机了。

“我……我不想啊……”冷星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逼我呢？！为什么一定要呢？！为什么？！！！”

雪亮的刀变得鲜红，黏稠的血滴滴答答，先是滑落，然后突然变成了大股地涌出。那个人的衣衫都被血浸透了。

“我真的不想啊……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冷星哽咽地近乎说不出话来，她不断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这很难做到。腊肠犬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在地上，可她什么都看不清。

灯盏都熄灭了，一盏盏的光被吞没在浓郁的黑暗里，就像大浪掀翻然后吞没一只只小舟般。她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陪伴，没有任何人帮助。她不断地哭泣，并不是撕心裂肺的样子，而是接近无声，偶尔哽咽一下。双肩筛糠般抖动着，她整个人都失控了。眼泪就像开了闸门一般泛滥而出，汹涌到无法阻挡。

黑暗像是铁幕般沉甸甸的压下来，还有猩红的血，构成了此刻世界的全部。

红与黑，生命的热烈，和，死亡的终结。

“我不想变成一个杀人犯！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她又猛地站起来，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子。带头的混混已经被她捅倒在地上，凶狠的目光都开始消散了，其余色厉内荏的跟班们被吓得退开了一大步。冷家公馆最高的建筑物的楼顶，瘦弱的女孩被一群男人包围。她的脚下躺着头领，四周全都是血腥味。还有动物的内脏。

他们并没想到这懦弱的十二岁女孩会有杀人的胆量。事实上在此前她连反抗都不敢，只是仓皇地逃，可是一个人哪里逃得掉呢？

于是被这样逼上了顶楼。头领拿出文件要她签字，她只是缩成一团，一个劲地发抖，仿佛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神智不清。她一直都只迸出一两个字来，口齿不清到让头领大发雷霆。

“不……”

“我不……”

“不要……”

当头领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几个耳光狠狠地抽在她脸上时，黑暗里窜出来一道闪电，然后他便感到了皮肉撕裂的剧痛。

一条狗咬住了他的脚脖子，用力到肉都撕了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

“狗杂种！”头领咆哮着，一刀劈了下去，在那可怜的腊肠犬身上砍出了一道大豁口。

血流如注，还有动物的哀鸣。

他松开冷星，又是狠狠的一刀。被咬下皮肉的恨意全部宣泄出来，腥味浓郁的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

“Star！”冷星想要扑过去，整个人眼都红了。然而几个跟班死死拉住她，还有人伸出手卡着她的喉咙。她就像鹰爪中的小鸡仔无力地挣扎。

“去死吧！”怨毒的声音，只剩下半条命的腊肠犬像垃圾一样被抛了下去。

一声闷响。之后是崩溃的嚎啕声划破夜空。

“不！”

冷星失控般挣扎，像是疯了一般摆脱了束缚，然后冲到天台边上，手指死死扒着边沿，用力到磨破了皮，然后泛出了血。

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窒息到毫无光亮的漩涡。

跟班的混混像拖死鱼一样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回了天台。头领的脚已经草草用撕下的布条绑了几圈，他凶恶地瞪着冷星，然后十分粗鲁的，把笔一把塞进她手里。

“签名！死贱人！婊子！”

冷星的眼中划过微茫不可见的一丝怨毒，然后那支笔朝着他伸出的手背深深扎了下去。

“啊！！！”

趁着那头领鬼哭狼嚎，她伸手够到此前捅死了Star的那把砍刀，没头没脑地向后挥舞。眼看小命不保，揪住她头发的跟班纷纷松手。下一刻，那把刀已经没入了还在嚎叫的头领的腹部。

血肉被穿透的钝响。近乎不可闻的，噗的一声。

他的瞳孔里写满震惊，仿佛难以置信自己被砍刀穿透了一般。

冷星抽出了那把刀，开始的那几秒只是滑落血珠，很快便是汹涌。

“噗！”

又是一刀，同样深深的贯穿了腹部，将脏器割裂开来。

“你也去死吧！我诅咒你们下地狱！”她疯狂尖叫，然后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没人敢于接近。曾经在弱者面前威风凛凛的混混们甚至有几个开始发抖。

因为他们表面凶恶，却着实没有杀人的胆量。

而这个瘦弱的女孩儿，表面懦弱，实际上却……

比魔鬼还要可怕，当她发起疯来的时候。

她不怕死。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们谁还要过来！！！”冷星尖叫，双眼沁出残暴的猩红，就像蜘蛛张开的网一样辐射了整个眼球。她的瞳色那样幽暗，让人想到的，唯有深不见底的沼泽。

而他们只能看到自己陷进去后留下的累累白骨。

一个，两个，三个……混混们开始后退。老大都被她捅了，而且下手那么狠……他们只是混口饭吃，又不是黑社会非得拼命不可。

他们大多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哪里见过真正的杀人场面，打得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但是性命都要搭上的话……

树倒猢狲散，没一会儿，楼顶只剩下浑身鲜血的混混老大，同样满身鲜血的冷星，还有star流出来的内脏。

以及那把砍刀。

她是不是……杀人了？

冷星想要打急救电话，可是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拨不出去。她想要看清star在哪，打开手电筒，光却穿不透这至深的暗夜。

无星无月，她只想忘记。

手机坠落下去，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大块碎裂的花纹，然后哗啦啦啦——

她想要拖着那混混老大下去，可天生力气就不怎么样，她拽不动他。最后，瘫软着双膝，她几乎是走几步就跌倒一次，就那样跌跌撞撞地下了楼，离开了冷家公馆的主楼。

她的包，还有主楼里所有能够拿走的财物，毫不意外地被洗劫一空。既然楼下大门都能靠氧炔焰熔开，区区保险柜根本挡不住这群饿狼。

在楼下，她找到了碎裂的手机，还有star的尸体。她抱着它痛哭，毫不顾忌狗的血和人的血都沾满衣襟。灯火通明的主楼，暗无天日的黑夜。

庭院里，到处都是火拼重伤的保镖和黑社会成员。她拼命翻他们的口袋，指望还有那么一部完好无损的手机可以让她拨一个120也好……可惜，未能如愿。战斗的惨烈让他们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何况通讯工具呢？她没有任何设备可以求救，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整个冷家公馆就像汪洋中的孤岛。

她身无分文，只有绑着头发的一条缎带，而奔跑的时候她差点儿就弄丢了。握着那陌生少女给予的信物，她跌跌撞撞走出了她的家。

沿着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旁。

就在此时，千汐月刚好开着车飞驰而过。她来到这座城市，为收购一家即将破产的公司而来，是的，就是冷星家的公司。

她闻到了极其诱人的香味，比海洛因之于瘾君子更具有诱惑力，极其熟悉的味道，让她几乎都要发狂了。

很像是五年前那个小女孩……布拉格那个……不，比她更香甜，更让她想要吸干每一滴血，什么都不留下！

越来越近了……那香味就像一只手指引着她，然后……

猛地刹车。千汐月打开车门，看到路边昏迷的女孩。她衣衫褴褛，上面全是血迹，手中紧紧攥着某个闪闪发光的物事。

上面缀满了珍珠和宝石。

是她的缎带！她在布拉格赠予那向她奔过去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的信物。

“漂亮姐姐，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她低下头望着那小女孩，浅浅的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等你长大再说吧。”

“可是，那我该怎样找到你呢？”对方伸出小手拽着她的衣袖，眼睛比黑曜石更加闪亮。

冰凉的手指，轻轻在她手腕上系上花纹精美的缎带。

“这样，就可以了哦~我会找到你。”

阳光下，她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唇色鲜红如同正怒放的蔷薇花。她好想要吃了她，不是人类对于食物的那种，也不只是血族对于血液的渴望，而是彻底的占有，从身体到心灵，到血液，到她的全部！

和自己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的渴望！

她要她的一切！灵魂也要！

与其说是这个小女孩相中了她，不如说，她选中了这女孩。她要她，她的血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感到有这么难以抵抗的诱惑！仿佛不能得到就会死去一样！

除却巫山不是云。当她遇到这个小女孩，她才懂了。

她将昏迷的冷星抱上车，毫不在意她身上的淋漓鲜血。千汐月本是洁癖极重的人，但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儿，她却破例了。她当时只担心，她深深为之吸引的女孩儿会不会死去。

将冷星放在后座上，千汐月脱下西装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冷星的手依旧紧紧抓着那缎带，骨节僵硬发白。

“我又遇见你了，我的女孩儿。”她执起那只手，放到唇边亲吻，蓝宝石的戒指硌着那女孩儿的手指，和她夜色中闪闪发光的双眸别无二致，“即使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黑色轿车飞驰而去，融在了夜色里。

冷星被送到了医院，检查并无大碍。

千汐月调查到了她的全部资料，包括冷洛辰一手策划的阴谋。在她醒来后，千汐月扮成医生，然后催眠了冷星，使她忘记了差点杀人的那段回忆。

那些混混都被她暗地里处理了。倒霉的头领险些因为失血过多和寒冷而死去，只不过有个胆小鬼刚好救了他。然而，千汐月的属下将他抓住然后慢慢折磨致死，安排了个替死鬼后，伪装成了混混内讧。其余的人则不约而同地因为种种原因，或是进了监狱，然后躲猫猫失踪，或是在斗殴中，在毒品的迷幻世界里悄无声息的死去。

冷家公馆，包括冷星名下的其他房产还是落到了冷洛辰手里，因为他还是在努力地去填补那个窟窿，并为此耗尽了所有力气。然而，最终千汐月收购了那家公司，也收走了原本属于冷星所有的东西。包括她曾经的家。

她并没有还给冷星，因为她不希望冷星继续住在那里，想起那晚刀光剑影的回忆。那栋宅子藏了太多怨恨，而冷星应该拥有新的生活。

她一直在等她长大。在此之前，她只需要默默守护好她就够了，一切都是如此。

而在此之后，她的全部，都是冷星的，正如冷星的全部都将属于她一样。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的宝贝儿。”千汐月柔声道，“不太好的回忆，能够忘记，也是一种幸运。我知道你终于毫无保留告诉我，你的过去，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心情。”

她吻着那些眼泪。

那些回忆，不该属于她。她的女孩儿是天使，是纯洁的百合花，她希望可以让她远离一切黑暗，一切罪恶和血腥的东西。

哪怕她手染鲜血。

她并不是排斥这一面的存在，因为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情。她只希望冷星快乐又轻松。那些重担，由她承担就足够了。如果可以，她愿意为冷星编织一个瑰丽的梦，让她在其中沉睡，永远都不必醒来。

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孩儿，她的伴侣，最为在乎的爱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

冷星不必记得，她记得足矣。

那将是掩藏在暗夜中，在深海里无人可以知晓的秘密，即使有朝一日面临死亡，她也会将它带进坟墓。

就此之后，无人可以知晓。

“我简单来说一下吧。那个夜晚，我遇见在路边昏迷的你，然后我送你去了医院。检查完没有什么事情后，我就离开了，因为我还有别的公务要处理。当然，你知道，我认出了你，所以调查到了你所有的资料，除了某些很难了解的细枝末节。”

“原来那时……你已经……”

“是的，那时候我便认出了你就是和我约定的女孩。’于血族而言，血液就如同你们的指纹，每个人都不相同。’我刚才说过的吧。”

“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

“我还取了你一点血……对不起，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她并没有回答。

冷星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

“不必，不止是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不会计较，何况，你们血族吸食人类的血，向来也不会去征得对方同意的。”

“那不一样。”千汐月舔了舔她的指尖，“是你。”

“同样的，是你，我不介意的。”

“你的血液对于我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彻底的占有，从身体，到心灵，到灵魂。我要得到你，你的全部都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而你已经做到了。”冷星解开剩余的衣扣，两个人的躯体就此亲密无间，“你很早就能够做到了。”

“我很想要将你留下，但那时候你还是太小了。我要的，不是你依赖我，作为附庸而存在，而是……”

全身心的归属，就像是别人臣服于她一样。她要冷星的全部，以冷星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那般心甘情愿。

即使冷星不需要依附她而存在，也属于她。

“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终于等到了。”

千汐月闭上了眼睛抱紧她，衣衫尽褪，她们之间再无阻隔。冰冷的唇，滚烫的舌，烙在她的皮肤上。

“是的，千汐月，我们终于相见，然后可以一起了。”

炽烈的，缠绵的吻，冷星的手拂着她的发，她也闭上了眼睛。

依旧是至深的暗夜，但并非无星无月，只是她们已经融为了一体罢了。情人炽烈的火焰，点亮了漆黑的暗夜。

并且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