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Chapter 79 棋局（下）

冷星低下了头，倔强地抿起唇。

蓝焯察觉出她的不情愿，但记忆中的那一幕和妒火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他沉声补充道：“亲过你的那个。”

“只有这样你才肯跟你父亲说么？”

漫长到令人焦躁的沉默。蓝焯始终盯着她不肯松口，冷星不愿告诉他自己和千汐月的任何事情，但现在看来，她不愿说也得说了。

“好吧。”冷星认命般叹了口气，“我说。请你别告诉任何人。”

她闭上眼睛，右手握住左手中指上那枚璀璨夺目的蓝宝石戒指，骨节毕现，看起来就像是要把自己手指掰断一样。

“我们关系十分密切。她不是人类。”

“什么？”蓝焯吃了一惊。虽然之前已经意识到她与冷星的关系非同寻常，但是证实之后还是格外震撼，尤其是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个吸血鬼军队的元帅吧？弄伤你那个！”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受伤的事情？这根本不严重！”冷星觉得自己都快爆炸了。现在情况紧急，不亚于和死神赛跑，她必须要抢在千汐月之前，以免对方控制人类所有的核武器，很可能千汐月已经控制住一部分了，而蓝焯……蓝焯还在纠缠她受伤的事情，“她不是人类。我只说这么多。拜托了，去找你父亲吧，人类会有灭顶之灾。”

“你能不能解释清楚！”

“我不能说！”冷星心情彻底崩溃。她皱着眉，闭紧眼睛大吼道，“我说多了你会死！很多人都会死你明白吗？！她会杀了你！她甚至会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根本不了解她！！！”

“她亲过你。”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冷星忍住揍他的冲动，“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纠缠我和她之间什么关系，她亲过我什么的！是是是，亲过亲过，亲过几百次！我拜托你快去好不好！你懂什么叫做灭顶之灾么？！你以为我不想自己去说么？！我能见到军方的人？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蓝焯被她骂懵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眼里含了一丝怒气，“吸血鬼要和人类开战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这里像是适合讲前因后果的地方么？”冷星恨不得找个坑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她气得都快冒烟，“蓝焯，拜托了，我又不编写《十万个为什么》！这件事非常复杂，我一时半会根本讲不清。请你去找你父亲，就说刚才的话，他一定明白什么意思。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你父亲原定乘坐的马航失事是一起谋杀！”

“谋杀？”

“暗杀！就像政治斗争一样的暗杀！懂了吗？！懂就快去！”冷星恨死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靠任何人，而我没办法，知道了么？”

“抱歉冷星，我还是要问刚才那个问题……她和你什么关系？”蓝焯注视着她，目光肃然，“我父亲是很严厉的人，如果我没有任何证据去说这些，很可能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你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冷星扶着额头，手指压住眼睛，“我真是无话讲。证据？她不可能留证据的，等发生了你就清楚了。你拖着吧，蓝焯，死神赛跑的事情你还这么气定神闲，我不该请求你的。”

“我只问你一句话……她和你什么关系？你口中的卡玛利拉联盟军部部长，吸血鬼军队的元帅。我知道，卡玛利拉是吸血鬼几个氏族组成的政治联盟。弄伤你的那个家伙，是不是就是之前和你多次一起出现的高个子女生？”

“如果我告诉你，是不是你就答应说我要说的那些话给你父亲？”冷星唇角绷紧，“答案肯定，我就回答你。”

“我答应。”蓝焯目光扫过她受伤的脸颊和脖颈，“就这个问题。”

“是，就是她，我们是情人，所以我能知道这些，懂了么？我回答你了，现在就去告诉你父亲。”冷星面色如霜，“不要用任何通讯工具，现在你就去找他，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说。就说你听见有人争吵知道的，别说我。”

“情人？”

“你刚才答应我什么？”冷星压低声音，脸色阴沉得可怕，“我回答，你就去，约定了的吧？”

“我去。”蓝焯慑于她散发出风雨欲来的气息，“我立刻去打车回家，他应该晚上会回来。我尽量请求他早点回家。”

“谢谢。”冷星望着鞋尖的泥土和鲜血，“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将左手掌心的徽章丢进书包，拿出一根酒精棉签草草处理伤口。蓝焯立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被迅速染红的棉签。

“你还不去么？”

冷星回头瞥了他一眼，之后大步跨过一道沟壑，没再说其它话语。她背着包，跌跌撞撞朝远处走，完全没注意到方才一幕早已落在旁人眼里，甚至被清晰地记录在镜头之中。

蓝焯见冷星离去，也没做过多停留，跑向马路处，准备赶紧打车回去履行承诺。

他们的全部对话都一字不漏地落在千汐月耳中。

千汐月坐在书房中，一只手夹着烟，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另一只手中，红酒在杯里晃动。

“真好啊。”她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我没有看错你，冷星。”

“殿下。”爱丽丝从虚空中现身，身着军装，神情严肃地站在千汐月桌前，“拟好的全体动员令。”

千汐月只穿了一件袖口处绣着火焰纹路的黑色长袍，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静静地望着桌上的沙漏。她没有回答爱丽丝。

爱丽丝认出了那个熟悉的沙漏。千汐月几乎走到哪里就把那沙漏带到哪里。尽管她多次见到千汐月取出怀表来看时间，但她知道，千汐月还是更习惯于使用那个里面装着银色细沙的沙漏来计时。

此时沙粒无声地滑向下方，堆砌成一个小丘。爱丽丝估量了一下，千汐月回到城堡已经有大概四十分钟了。

而她的面前只放了一张白纸，铅笔勾勒出人形轮廓，还在四周打了些阴影。

爱丽丝静默着伫立，捧着动员令等待千汐月注意到自己。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千汐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魂魄离体。

“殿下。”她再次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这份全体动员令需要您的签字。”

千汐月的目光终于离开沙漏转向她。爱丽丝不由得全身一颤，寒意从心头升起。

她鲜少见到千汐月这样无机质的目光，不是冷静理智，而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易碎的外表，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来营造自己依旧岿然不动的假象。

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值得她在意的事情了。

“放下吧。”千汐月的语气一如寻常，“很紧急么？”

“不。”爱丽丝低声道，“只需要您今天签字通过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军部首脑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沙漏，湛蓝的眼瞳里空无一物，流转的光彩就像被黑洞吸走般消失殆尽。

“殿下。”爱丽丝嘴唇微微颤抖，“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征求您的意见。”

“嗯？”

“宣传司拟好动员令后，还想要拍摄一组照片用于征兵宣传。司长阁下希望您能够出镜。”

“为什么？”千汐月又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深深吸了一口。

“司长阁下表示，您作为传奇指挥官的声望，以及如今军部首脑的地位可以极大地激励年轻血族加入军队，为我们补充新鲜血液。”

爱丽丝的声音越来越低。在千汐月明显低气压的时候提出这种建议，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使征兵宣传，用得着劳动军部首脑亲自出镜么？岂不是在暗示她手下无人可用，连征兵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好。

“宣传司长已经无计可施了么？”千汐月露出嘲讽的冷笑，轻轻呼出一口烟雾，“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好。”

爱丽丝垂下头去。她早就知道千汐月会如何回答，但这个蠢货再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迟早会败光卡玛利拉军队的声誉。

毕竟连子虚乌有的军队腐败案他们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拿出应对方案，甚至让她的主君承受了一轮暴风雨般的舆论攻击。

“或许司长阁下的能力并不足以应对职位的需要。”爱丽丝眼神冰冷，“否则也不会让所谓的军队腐败案愈演愈烈。”

“爱丽丝。”千汐月眯着眼，又抽了一口烟，“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现在不是时候。回去告诉司长阁下，若是区区征兵宣传都无法做好，下周就可以把辞职书呈上来。”

“殿下！”爱丽丝语气激烈，“您明知道他是执政官的人，除了给您添麻烦一无是处，为什么不……”

千汐月不紧不慢地吐出烟雾，语气毫无波动：“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且让他再自得其乐一会儿吧。”

“那军队腐败案……您准备如何处理？”

“爱丽丝，你操之过急了。”千汐月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胜利的荣耀才是最好的回答，在此之前，做什么都不过是疲于应付。”

她熄灭香烟，笑容森冷道：“战士们的家属也希望自己的亲人为联盟的荣耀英勇献身，而非徇私枉法，成为利欲熏心的蝇营狗苟之辈。”

爱丽丝一阵心惊。她恍然大悟，原来千汐月要用这些庞提塔斯安插在军中用于给千汐月抹黑的间谍的生命来给出对方答案。

“他们会感激您的。”爱丽丝语气虔诚，“无论是哪个氏族的战士，都希望带着荣耀故去，而非身负骂名。”

千汐月不语，依旧挂着那副寒冷的笑容。

“我明白了，殿下。”她向千汐月弯腰，军装上的徽章折射出几道亮光，晃过千汐月的眼睛，“属下告退。”

千汐月手指向外，轻轻挥动了两下，目光还停留在沙漏处。爱丽丝消失了。

城堡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千汐月的耳机里传来一连串刹车声，紧接着是冷星的骂声：“我操。”

“能看下红绿灯么？”她听见冷星气呼呼的声音，“你闯红灯什么意思？”

“我操你妈的……”显然对方是个横惯了的主。

“你再说一遍。”冷星语气冰冷，仿佛在包里摸索什么。

“我操……你他妈疯了么……”

“滚。”她能想象冷星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盯着对方的感觉多可怕，“有多远滚多远。”

引擎轰鸣的声音。看来那个人走了。

千汐月拿起沙漏，轻轻翻转一下，又放在了原位。她执起铅笔继续在面前的白纸上描摹，并没有看放在案头的全体动员令。

时间被拉长到近乎停滞。偌大的城堡里毫无动静，只有铅笔的沙沙声时不时响起，证明这里还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千汐月勾勒出冷星的轮廓，却没有画上五官。她停下笔，又拿起了那个沙漏。里面的沙粒比她的手心更冷，像冰一样刺骨。

银色的微光从她指尖逸散出来。沙粒仿佛感应到她的灵力般微微震动着。

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像她一样，将装有父母遗骸的沙粒放在自己案头，然后用作计时工具吧？她最开始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奥斯顿替她保存了阿波罗和达芙妮的遗骸，又制作了这个沙漏，直到她恢复记忆时告诉她真相。

她最开始见到这沙漏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而时常带在身边，到后来她才知道……

然而她依旧保留了以前的习惯。她用这沙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身负的仇恨，不要再度重复父母的悲剧，不要因为没有力量而与爱人被迫生离，最后死别。

而似乎，她还在延续这轨迹。

“核弹么……”耳机处传来冷星的低语，“你究竟想要如何呢……除了它，你还想要做什么呢……”

千汐月轻轻挥手，一副奢侈的国际象棋出现在桌上。水晶棋盘上，金银铸就的棋子遥遥相望，无声地对峙着。

辛西娅出现在她身后。

“我们才是对手。”千汐月拿起了棋盘上的后，在指尖摩挲，“我们。”

火焰如精灵般跳跃着，从虚空中逸散。殿中只有跳跃的火光，映亮千汐月轮廓深刻的面容。

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空气中旋转，扭曲成模糊不清的脸，像是无声的呐喊渐渐消逝。

“你来了。”千汐月冲着她点点头，唇角挂着血族贵族惯有的浮冰式笑容，“陪我下一盘棋吧。”

辛西娅罕见地着装工整，穿着血族贵族的全套——长袍、披风、高跟靴，佩戴着撒巴特联盟、勒森魃氏族和派赛斯特家族的三颗徽章。她的长袍边缘有银线织成细密的锁链纹路，千汐月知道正如卡玛利拉的亲王长袍上都会有荆棘纹路一般，锁链纹路是撒巴特亲王身份的象征。她的披风舞动着，上面描绘着一只展翅的雄鹰。一颗颗钻石和银线勾勒出雄鹰头上的王冠。那是派赛斯特家族的纹章，正如伊尼斯的火焰一样。

“阿尔忒弥斯。”辛西娅一步一步走向她，“帮我点燃它吧。”

她苍白细长的手指夹着和千汐月双唇间同款的香烟。冷星送给千汐月的银质打火机静静躺在面前的桌子上，火光在繁复的纹路间晃荡。

千汐月微微前倾身体，取下香烟，手指轻轻向前一送。辛西娅却收回手，叼着那根烟，偏过头去。她的侧脸美极了，微眯着眼的样子如诗如画，在朦胧的光线中晕染出淡淡的金色轮廓。

烟头触碰，火种从一支烟传到另一支，辛西娅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吐出大口烟雾。她坐在桌子上，冲着千汐月扬起下颌，翘着二郎腿，手边是千汐月华贵的水晶棋盘和金银棋子。

两个人在一室黑暗衬着星星点点火光中对视，长久的沉默。唯有相同的烟草气息蔓延开来，罩了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