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感者的秘密

哦，还有，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情感认知这方面有障碍。

这件事情是我的秘密，我花了非常大的力气去掩盖它，就像背着父母偷偷把流浪猫抱回家里养那种心情一样。

大概是在小学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跟别人有些不同，这之后就开始拼命伪装自己了。我如果没有情感缺失症的话，去当演员或许很合适，我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伪装成正常人了，就连父母现在都不知道我有这种问题。

当然，我做得也没那么尽善尽美，随时随地要我表露出情绪来，那是要累死人的。所以平常我就一副扑克脸，有必要的时候，动动嘴角或者擦擦眼睛，就够应付绝大部分场合了。

说实话，伪装负面情绪是个难过的坎。我没办法做到很难过，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难过”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依稀记得，有一次出席葬礼前，我在浴室里徒手摆洋葱，用洋葱熏了自己好久才做出涕泪齐下的假象。

说到这里，我就非常纠结，我的理性没办法定夺到底要不要告诉葵这个真相，我只能从理性上回应她的好意，但是我不可能自发地对她发出爱意。她一心觉得我是面冷心善，实际上要比那还糟糕。

和葵在一起的一年，我的演技水平飞速拔高。如果说，我的情感反馈器数据化后是0，正常人是1，那葵至少有3。

她很容易激动，这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我说的激动不是指暴跳如雷那种，是聊天时不断顺着她的话去说，她的灵感就会启发。葵已经不止一次大喘气着，像要过呼吸那样打断对话，然后一个人赶去画室把这份情绪用画画的方式保存下来。

“友香，你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人心潮澎湃。”葵用画笔点在画布上。

这句话在我听着像嘲讽，嘲讽程度约等于对着一个傻瓜说你真是绝顶聪明。

“我只是擅长聊天。”我拨弄了一下插在衬衫口袋里的钢笔。

“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我很容易就被调动情绪，靠这些情绪我画了好多画了，上一次送去二次审查的画，不就是你的功劳吗？哎，不知道我遇到你之前，你魅惑了多少人。”

“什么多少人……你是我初恋，我说过的。”我嘟哝着。这个时候小声说话可以表达自己的委屈，所以我特意降低了音量。

“你骗人。”

“哪里有。”

说实话，我在骗人，但骗的方向错了。葵不是我初恋，因为我没有对她产生恋爱的情绪。很有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初恋。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就走到画架前，郑重地把手搭在葵的肩膀上，紧盯着她瀚如星海的眸子。

“葵是我的初恋。”

“什么啊，好恶心。”

“你要我说的。”

“这种话一天说两遍就很恶心了。”葵笑盈盈地转过去，继续忙她的画，“话说，你的眼睛也太恐怖了，看过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是有眼球吗？”

“我第一次被你盯着看的时候，都快要吓死了。”葵在一张空白的草稿上试了试颜色，“我还以为你是哪位的女朋友，对我有怨恨呢。”

“你看到啦。”

“……”葵伸手弹了一下我衬衫的扣子，“你傻啊，你能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不就能看到你咯。而且你还那么高，看不见才有问题。”

“葵，你说，你觉得我哪点很吸引你。”

“你好肉麻，我刚刚才说过。”

“我想知道得详细一点。”我用撒娇的态度向葵伸手，从背后抱住她，俯身贴在她的背上。

“很热的。”葵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摆动身体挣脱我，“你真想知道？”

“很想。”我极少不违心地和葵说真话，这句就是。

“那你帮我带一份午饭回来，我就告诉你。”

“想吃什么。”

“便利店的盒饭就行。”葵说着，反过手来把我往后一推，“去吧，别把我饿死了。”

这个夏天之后，我就很少和葵有聚餐的机会了。

她忙着一年一度集中在夏季的各种比赛，每天都要忙着画，然后给导师看，修改，再画。因为不能一稿多投，她至少要画三张大作品出来，现在她手头在画的就是第二幅。

就在等待便利店打包盒饭时，一种不应该有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葵喜欢我的？

我应该会保持着这种情窦未开的心态到死，但我要怎么确认别人喜欢我呢？我压根就不知道喜欢别人是怎么样的感觉，完全是对照着文艺作品的模板来反推。

“您的盒饭。”店员递上了找零和打包好的盒饭。

我接过盒饭，继续思考这件事。

说来也是件恐怖的事情。例如，像开心这种情绪，一般会表露在笑这一行为上，而悲伤就和哭泣的行为挂钩。每种情绪应该都对应的会有行为反馈，我就是通过学习和临摹这些行为才装得像正常人的。

正常人有了情绪才会有行为，我是用行为假装我有情绪。

但是，恋爱这种情绪，真的能通过行为反馈出来吗？

反过来说，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用行为假装情绪，进行虚假的恋爱？

若真如此，那我目前为止构筑的情绪伪装学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我不是在质疑葵对我的情感。我是在好奇，恋爱这种只能通过切身感受才能理解的情绪，我要怎么才能把握住它。

真是相当难理解啊。偶尔我也会羡慕那些有正常情绪的人，他们可以“用心去感受”，而我只能推论。

走回画室楼下时，我又看见了那个在忙碌的米色头发的女孩子。说实话，把头发染成这种颜色的还算是少见，但就是不知怎么的，这发色和她简直就是绝配。

我早已预先在心里预备下好几种备用的搭讪方案，如果有需要的话，就看情况从中选一和她搭讪。只是我觉得不会和她有交集，所以这些方案可能用不上。

“啊，那个……”她看我过来，主动向我搭话。

计划赶不上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