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浅笑

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可当真把饭菜端上桌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意志壁垒还很薄弱。

煮鱼、玉子烧、清酒鸡肝，加上白饭。听似一顿普通的家常饭，但看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煮鱼，被汤汁闷炖浸染成焦糖色的鱼肉，薄薄地盖着一层胡萝卜丝；那玉子烧更是显出靓丽的灿烂金黄，如同摘下日冕放在长方形的瓷碟当中。最后是鸡肝，煮成褐色的鸡肝边上放着一团蒜泥，看上去倒是没有前两道菜那么耀眼。直觉却告诉我，这道菜才是最不得了的家伙。

真的妈妈和我们一起用餐，她看上去食欲不振，盛饭的碗小我们一圈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但是她进食的速度没有受到影响，也许是真高超的烹饪水平的功劳。

“我就不打扰年轻人聊天了。”她这么说着，先下了餐桌。

我很久没有正坐着吃饭了，我这个身高对正坐实在有点应付不来。待真的妈妈一离开，我马上就松懈下来。

真极少动筷，她在观察我大快朵颐的样子。那满心期待的眼神就是在说：“味道怎么样？”

“太好吃了。”我顺应她的小心思，把我对这桌饭菜的评价说了出来。

“这样吗，那就好。”真的食指轻敲自己的碗沿，似乎她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友香。”

“嗯？”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比较私人的问题……”真的眼神躲闪飘忽，看来光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要她有着极大的勇气。

“你说吧，我不会介意。”我放下碗筷，向她保证道。

“黑井小姐……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吧？”真看着我的脖子问道——因为她不敢看我的脸。“之前就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但是我想，还是别乱猜，直接问你本人更好。”

“她是我前女友。”我早就预备好真问我这类问题时该怎么回答了，所以我完全不需要去思考怎么回答，直接说就是了。

“前——啊，这样。”真眨了眨眼，目光稍微上移了一点。“那个，虽然这样问会让我显得很八卦，但我实在想知道。我能问吗？就是……”

“是我的问题。”还没等她问完，我就把回答递给她。“我不是什么好人，这点我不会掩饰自己，请你和我相处的时候多加小心吧。”

“坏人才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真放松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她究竟在什么点上放松了。

“也会有坏人故意反这种逻辑行事的。”我端起味增汤，轻饮一口。热乎的汤汁从食道烫出一条通途直达我的胃袋。

“我知道友香你不是坏人就行了。”真似乎从刚刚的对话里激活了食欲，戳起一块鱼肉放在米饭上，就着汤汁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我观察起真吃饭的样子，她努力咀嚼的样子足以产生一种时间上的错位感，仿佛我已经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度过了许多时日，浸泡在安逸和谐温暖幸福的时间泡沫之中，每天都能够看真细嚼慢咽的姿态。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连忙把碗端高，遮住自己的脸。“干嘛呀！这样看我……”

“不待见我看你吗？”如果是葵这么问我，一顿猛夸要比说什么话都有用。但真就不一样，稍微挤压一下她，比急着安抚情绪要有用得多。

“那、那我也没那么说。”真放下碗，两团红霞扑在脸颊上，“你看吧，给你看个够。”

一般把对话推进到这个地步就够了，接下来找新话题跳开就好了。

和真相处，平心而论，是要比和葵相处轻松些许。但那不意味着和真相处就很简单，我收集到的数据还不够多，还没办法笼统地概括出真的行事轨迹。在收集到足够的数据之前，我不敢掉以轻心。

饭后，我以看真照顾花草作为消遣。

她很认真地检查叶片的状态、查看土壤的情况，这决定植物是要浇水还是要多晒太阳。真把大小不一的花盆搬进搬出，光是看着就觉得很累。可能有兴趣支撑的话，这点劳累就不算事。毕竟有的人也会觉得拼模型麻烦，而我可是拼得很起劲的那种人。

只不过呢，现在的情况，很尴尬——亦或者说，即将要变得很尴尬了。

我还没想出一个结束做客、离开椎名家的理由。吃过午饭还在朋友家一直这么呆着，就颇有种吃完午饭还想蹭别人一顿晚饭的意思。我就算感受不到尴尬，也能意识到尴尬本身正在进行，必然会对我之后的一些行动产生影响。

“嗯……到哪里去了……”真在自己的园艺工具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铲子呢……铲子铲子……”

她找铲子时候的自言自语，就像搞笑漫画里，趴在地上找眼镜的角色会说的一样。

“麻烦了。”真无奈地合上工具箱，“铲肥料用的小铲子不见了。”

“唔，不能用倒的或者用手抓吗？”

“不行的。粗略地倒，量没控制好就不妙了。”真一本正经地向我科普道，“用手抓也不知道会抓多抓少，我的那把铲子是带量标的。”

“那只能去买了。要我跑腿吗？”我自告奋勇，这是一个结束做客的好理由。

“我看看……花肥也快用完了。”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花肥储备，“这样，友香你在我房间待着，开空调午睡也行。我去把东西买回来。”

“我跟你去吧。”我自觉和真的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自然是会全力抗拒。

“可是，这么热的天麻烦友香，真的很过意不去。”真把手背了过去，“友香不是怕热的体质吗？中暑的话就不好了。”

“我一个人待在空调间里，等着真扛着花肥、晒着太阳回来，那样的话也太狡猾了。 ”我装出极诚恳的样子，“所以，为了让我报答这一餐的恩情，还是让我跟去吧。”

“好吧。”真的浅笑似乎包含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力量，“毕竟我一直都是拿友香没有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