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鸿沟
葵去法国进修后,发生了不少事情。让我详细说一说。
首先就是,这样一个社交大咖离开了原来的社交生态位,在经历了一阵群魔乱舞、一系列霸凌和反击事件后,大家(包括我在内)才意识到有一个日常维稳,主持大局的社交达人居然这么重要。
最后成功继承葵的校园聚光灯位置的是一个叫宫崎舞的二年生,我没有太在意她到底怎么在一群学姐学长的围追堵截中成功上位的,总之她做到了,这就是事实。
至于波及到我的事,就那么一件:新生里有一个哑女,她被人堵在楼梯的拐角的清扫用具室里时刚好我路过,被她看见了。为了避免之后所有可能的麻烦,我选择出手相助。
我从来不觉得我打架很厉害,最多仗着身高优势吓唬人。事后别人都在传我很可怕云云,因为我揍人时完全就是冲着要害去打的。眼球,喉咙,各种软组织部位……实际上,我只想快速制敌而已。我是在一打三,一旦有两人把我钳制住了,这架就没法打了。
打架没有好处,我肋骨骨裂了三根,医生说没断就是万幸了,否则可能长不回来;背肌和左大臂肌肉撕裂,还有大面积淤青。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甚至没参加模拟考。我的对手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最惨的那家伙门牙被我踹掉了,还是个女孩子,小我一届。听说她后来补完牙,说话还总有“嘘嘘”的漏风声。我想,这是比肉体疼痛更折磨的事。
花梨在背后帮了我一些忙,具体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总之,本来我的档案上要留下污点,但现在却变成了填在突出表现一栏里的“见义勇为”。
因为这个功勋,我在大学部门面试时总要把打架的事来回说。谈资丰富是好事,但我总觉得这样的谈资会给我树一个很奇怪的形象,于是在毕业前我就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了。
大学期间,真忙着她的频道事业。在那时她就已经成为一个地区当红的美食博主了,经常受邀去参加各种节目。
花梨还在养病,而且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已经没办法开车出来接我们到她家里做客了。所以寒暑假的时候,总是我和真背着各种食材,去花梨的家里做饭,举行聚餐。
葵在法国沉默了四年。我和她也勉强保持着联络,但除了寒暄问暖之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以朋友身份聊下去的话题;我倒是和同她一起去法国进修的奈央聊了很多,基本上都是从她那里知道葵的一些情况。
“葵太用功了。”奈央说,“她上次把自己锁在画室里面不肯出来。她以前有这样过吗,友香小姐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办吗?”
“确保她有食物和水就行,一般她这样的状态是要进行创作冲刺了。”我回复道。
“友香小姐真的好了解葵啊。”奈央有时候也会试图八卦一下,但她刚说完开头,剩下的话就会被我堵回去。
“能看看奈央最近的画吗?”
然后话题就会自然转跳到奈央身上。
葵去法国的第四年,也就是我在大学里的第三年。一个闷热的周末午后,我的室友全部去校外找乐子去了,我就留在宿舍里倒腾我的棋子,为下周的社团战棋对抗做准备。
我用洗漆剂把老棋子已经刮损的漆溶掉,在用小刀干净利落地刮下来。这套棋子在最近一次规则书变动里加强了,所以不得不翻新一下。
这还是个精细活,我连电风扇都不敢开,生怕吹动溶漆剂。宿舍的窗户大开,然而大自然也很配合我,一点风都没有。房间里有一团混杂了刺鼻汽油味的沉闷气团在不断扩大。
把步兵组重涂完毕后,我打算休息一下。目光落在了那几枚被葵涂得乱七八糟的棋子上。日常组建队伍基本上不会用到它们,更多是为了纪念意义才从家里带来的。在这几个棋子上,有一些昨日的气息。
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我把手头的两个电器都打开了。一个是电风扇,另一个是收音机。没错,收音机。就是我和葵在学校里的秘密小天地里那台收音机。毕业典礼后我把收音机带了回来,并且带到了学校里。
令人遗憾,我和葵收藏的音乐电台十有八九都关停了。我调转旋扭,切换到了新闻频道,然后起身去倒了杯水。
“……是来自日本的黑井葵小姐!她终于”
我抓住水杯回来时,就听得上一段新闻的尾声。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实际上,我并没有听错。与此同时,各大媒体平台上尽是关于黑井葵在法国出道第一个大手笔的报道,可以说是铺天盖地。
从新闻上看,葵为国际艺术展设计了大厅艺术概念,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的巨作。我是个庸人,不懂高雅的殿堂艺术,但我确实地在放出的概念浏览画面中辨别出了未完之蓝出来。花状的浮雕细密地排布在玻璃穹顶上,作为基底图案之一。而穹顶又沐浴在调配好的蓝色颜料当中。
我先给真打电话说了这事,她比我还要激动的样子,说她正和工作室里的所有人一起看着直播呢;我又给花梨打了电话,但她没接,我就言给她。
我知道,此时的我最应该给谁致电。这个人理应得到世界上所有的夸赞,我希望能飞越地理的限制,穿梭空间距离,到她跟前去,亲自送上祝贺。
但,我真应该这么做吗?
这尊巨作的诞生,已然划清了我和葵未来道路的界限。我在这一瞬间瞥见了鸿沟,那层本来就存在,却因为年龄和阅历被掩盖住的鸿沟,如今凶险地展现出了它的本貌。
它就是我和葵的距离,我曾一直被此困扰,却苦于无迹可寻的东西。
我从联系人菜单里退出,转而发了一条简单的消息给葵。
“恭喜。”
然后,我关掉风扇,熄屏手机,重新坐回位置上,拿出战棋和脱漆剂,在闷热的午后,慢慢地、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复杂又枯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