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留宿

“久等了。”真为我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加了今天剩下来的一些天妇罗碎，不介意吧？”

浅褐的汤底就是厚实的大地，在它的脊背上承载着乌冬之山，天边的碗沿上是葱白之海。

“今天鱼糕刚好吃完了。”真把筷子和汤勺摆在碗的两边。“所以放的是鱼肉饼，就着乌冬面一起吃，鱼糕完全不一样哦。”

“我开动了。”我先用勺子舀了口汤喝，美到无法用文字讲述的美味，当然，这也受我饥饿滤镜的影响。恰到好处的酸，浮在这层汤的最顶上，接踵而至的是酱油和木鱼的鲜香。

平常，我肯定要说点俏皮话去逗真开心。可今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好喝”以外，我没办法多说一句话。

“也试试面啊。”真坐在我对面，两手托住脸颊，注视着我吃面。

面完美地裹上了汤汁的味道，每吸进口中一寸面，就会对这种美味更加依赖，更加渴望；吸满汤汁的天妇罗碎丰富了口感，又不会淡化味道。在二者的天作之合下，我顾不上吃相狼不狼狈，风卷残云地把一整碗面一扫而光。

“友香，难道你还没吃晚饭吗？”真担心地问道，“怎么在外面逛到这么晚还没有吃饭，胃会坏掉的。”

“劳你费心了。”我珍惜地夹起鱼肉饼，刚刚冷落了它，那就最后用它来收尾吧。“好吃……鱼肉饼好吃……面也很好吃……”

真的料理，容易让人词穷。就算把词库掏空，最后也会返璞归真到“好吃”上。毕竟除了这种最单纯的词汇无穷堆叠外，没有什么方式能表达心中的那份悸动了。

“那就太好了。”真等我把汤喝完，一面哼歌，一面将碗筷收拾起来。“友香，今天晚上不如就在我家留宿吧。现在衣服拿去洗再吹干的话，也要不少时间，赶不上末班车的。”

“我和家里人联系一下。”这方面的交涉和走过场没区别，就算我一夜未归，我父母也不会太在意。大概只有我失踪两天以上，他们才会警觉起来吧。

待真洗完碗和衣服，我陪她看了会电视。虽然表面上我们有说有笑，实际上我早就心乱如麻，已经完全忘了节目和谈话的内容，只是在不断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上一句是否说得有差错。

“友香，你不是怕热吗？客厅没空调，要不到我房间去吧。”真往我的脖子上摸了一把，“你看，汗都出这么多了。”

“下雨天是很闷。”我附和道。

真的行为让我看出了些端倪，她平日里都是很拘谨、小心的，想要和我有些肢体接触无非是用指头戳戳这戳戳那，或者轻轻打一拳表示不满。脖子这类比较私密的部位别说用手摸了，她的目光都尽力回避这类部位。

我也没有营造任何暧昧的气氛，那是什么让她的胆子膨胀了？

假设这里的行为主体是葵，她会察觉到我处境上的弱势，进而利用向我提供帮助的机会向我施压，所以我尽量避免有求于葵。

真和葵是不一样的，按理说——不，我现在已知我的思考方式有很大的问题，我不能再确定以这种方式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否准确。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因为被真摸了一下就神经过敏。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回作客到真的房间里。视觉感受上来说，真的闺房基本上是灰色的。没有上漆的书桌和书架是一体的，摆在正对门的位置。床在门的左手边，连床头柜都没有，床单和被子也缺乏花色。还有一台从色调上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的空调。

这就是真房间里的所有家具了，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总感觉长期住这种房间会很压抑，空间够大是它唯一的优点了。

真先从书架上拿出空调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那架老式空调像拉着重货上坡的骡子，拼命地喘息之后，终于顺利送出了冷风。

“今年刚刚加过雪种。”真为了让我先心静下来，特地说明道。

这下轮到真做选择题了，我不知道真会如何解这道题：让我坐椅子还是床边。

真在书架上把一大本相册取了下来，拉着我直接在床边坐下来，行云流水，甚至没有经过思考。

就……这么简单吗？我有点不知所措。在真的视角看来，这种难题似乎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怎么搞的，这样不就显得我认真去想这个问题的解法很蠢吗？

真完全没在意我这边的纠结，她大大方方地翻开相册，想和我分享一些过去的碎片。

“友香先来看这个。”真指着一张毕业照给我看，“猜猜哪个是我。”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张毕业照，收集着照片上的所有信息。照片上写着是初中毕业照，所以应该很好找才对。

快速浏览了一遍下来，没有看见符合真模样的人，我又倒回去一个一个看，从前排看到后排，愣是找不出来。

我偷瞄了一眼真。

“嗯？怎么了，找不到吗？”真笑盈盈地把对着我这面的头发撩到耳后，“不行，这样看着我也不会给你提示的。”

说实话，真给我的最大辨识印象就是她这头米色头发和绚烂的笑容，如果这两者都没有的话，要从这张照片里找出她来恐怕不是易事。我硬着头皮继续找了找，还是没有收获，仿佛这照片里就没有真。

“不会是什么现实版《Another》吧……”我暗自嘀咕道。

“好，时间到。”真宣告找人游戏结束，把相册搬回我们两人的膝盖上，“让我来揭晓答案吧。”

真的指头指向了一个站在角落的孩子，她站的位置实在特殊，甚至被前一排的人挡住了三分之一的脸。虽然我有注意到她过，但这孩子和真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戴着一个大黑圆框学生镜，学生头的刘海留得很长，仿佛是要逃避般，要把脸遮起来那样。甚至在拍毕业照的这种时刻也不敢正脸对着镜头，居然稍微侧着些身子，也就是因此出现了站位的偏差，导致她被前排的人挡住了脸。难听点总结，这人的阴咖气息都快溢出照片了。我知道真是内向的人，可初中的她这也内向过头了，导致我没办法辨识出这人就是真。

这差别未免大到离谱了，很难让我相信真指认的这人就是她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有办法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