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联合
真把年菜分装在四方的重箱中。她连装盘都很有心,像海带卷,小沙丁鱼干之类的水产,尽量拼凑在同一盒里;像玉子烧、红白鱼糕这类软糯鲜甜的食物也放在一块。几盒重箱堆叠起来,形成珍馐堆砌的宝塔。
我和花梨洗净了手,等待真来将蕴藏美味的宝塔开启,但真像是故意卖关子,等了很久才从厨房里出来,同时手里还端着盘天妇罗,炸过的嫩虾完美地被一层金黄面衣束缚,不难想象当中白玉般的虾肉将多么爽口。
我只能一个劲地说服自己相信花梨,高智商的她一定会用合理的办法提醒真。从刚开始,她就不打算透漏任何行动的内容给我。
该说不说,就算是花梨,事情一牵涉到葵她就常常会失去理智。攀比、嫉妒、渴求的情感杂糅得太过强烈,连她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如此扭曲的情绪摆弄。
“你们干坐着干什么呀?”真将美食的塔顶掀开,取出第一份装填得满满当当的漆木盒。“菜都好了就开吃嘛。”
“主人家没来,未敢动筷。”花梨说。
“你才是主人家。”真笑着把剩下的重箱摊开来。
我去装了碗米饭来。按说吃御节料理,米饭就显得多余了。但现在,别说是在吃年菜的时候不下米饭,就连用重箱装年菜都算是少见的“复古”之举了,所以我这样并不算得上是“亵渎”这一习俗。
花梨说,全世界的旧习俗都呈现出慢慢消退的趋势,被传统节日串通起来的凝聚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拧不成一股绳。尽管学者们多认为这只是历史虚无者搞得逆潮,只是这股潮流已经席卷了快要五十年,暂时还见不到头。
放在两个世纪——不,一个世纪前的日本,年菜和镜饼都还是司空见惯的祈福习俗。而到了今天,就连新年参拜用的神社都只有在寥寥几个大市区可见了。或许,真的有某种神秘现代化力量正在肢解以往的凝聚力神像,至少在行为上解构了它们,使它们从生活中被剥离了出去,成为历史的一个又一个碎片。
到了二十三世纪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到时候也只有花梨能目睹了吧。
“真。”夹过两轮菜,花梨开始借题发挥了。“你这耳饰挺漂亮,谁给你买的?”
真下意识地朝耳朵的方向摸了摸,一脸害羞的模样。可面对花梨“不经意间”抛出的问题,她没法给出答案,只是一阵阵地嗫嚅。
“你眼光挺好,嗯?”花梨把枪口对准我,我知道她这轮没有子弹。
我也佯装尴尬,摸了摸杯子,又放下,最后举起碗大口地吃米饭。
“怎么都不说话啊。”花梨看了看我,又看看真,最后把目光集中在真身上。“真,你……”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真对花梨尚未说出口的恐怖构想连声否认。“我……这个耳饰……”
“我只是想问,是你自己破费买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帮你狠狠拷打友香,这家伙脑子不清不楚的。”花梨又调转了枪口,幸亏真心性善良;要是葵,早察觉出花梨唱红白脸的意图了。
“嗯……这个耳饰是……是黑井小姐给我买的。”真抗压能力太差了,花梨甚至还没做出逼问,她自个儿就招了。“本来黑井小姐是想让我对此保密的……但友香和花梨都是我最珍贵的人,我不想瞒着你们。”
“所以你知道是那家伙买的?”花梨转向我说道。
“我觉得戴着也挺好看的。”我有模有样地嘟哝道。
花梨在我的脑袋上拍了几下,这时候我感觉出来了:她的手里有金属骨架。拍击带来的疼痛完全不像是在演戏。“你傻啊?那家伙绝对不怀好意,跟黑井待久了脑子待坏掉了?”
好,花梨用她对葵本来就不屑与提防的态度完美切入正题——就是别再打了,很痛!
“小真,过来。我给你做主。”花梨拉近真的位置,与我形成对簿公堂的局势。“虽然友香在这方面很迟钝,你也不能轻易受到黑井那种人的挑拨离间。听我的,不管她给你买了什么,把买来的东西全都扔掉,就算被她问起,就说小岛花梨干的,她就不敢找你麻烦。你不要被黑井骗了,她就是那种给你点甜头然后捅你几十刀的货色。如果真的想要首饰,为什么不直接和友香说呢?”
真显然被吓到了,她从来没见过花梨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在她的印象里,花梨是能少说就不说的信息递减型话语人。“没、没那么严重啦,花梨。是不是你太敏感了……黑井小姐虽然和我有竞争关系,却没有因此粗暴地对待我——不如说,有点温柔……”
“我比你们俩加起来更知道那家伙底细好吧。”花梨有点真的被逼急了的意思,她似乎忘了自己是来“规劝”真提高警惕的。“你觉得她很温柔,其实并不是那样。那份温柔是诱饵,一旦你放下戒心就会见识到她的嘴脸了。”
“不要聊黑井小姐了!”真赶紧从花梨的身边挣开,坐到我旁边来,以此表明我对此事的态度。
我意识到,类似的场景,一定在葵的社交网络里发生过无数次。只要在小群体里拉住了一个人的口风,那么对整个小群体而言,就基本上是向着葵的了。
花梨一脸忿忿不平,就因为真帮葵说了好话。她看着我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仿生机体简单的脸部肌肉无法彻底表达她所想倾斜的情绪。
“来看电视吧。”真为了岔开话题,赶紧拿起了遥控器,朝电视上一摁,悬吊曲面电屏就开始播放某综艺。
这个台专门播些综艺和花边新闻,我和花梨都是不爱看这些的人,但真爱看。所以这台电视基本上就固定在了这个频道上。
“我去摘个花。”我离开了席间,倒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奔着二楼去,在花梨的卧室前找到了待机状态的花梨机体。
经过两分钟的等待,机体被花梨接管了控制权。
“还在生气吗。”我问道。
“……”花梨闷闷不乐。这件事要她想不明白,与她最亲密的二人,为什么总是往她昔日的宿敌那边靠。
“真就是喜欢平和的事物。”我开导花梨道,“你跟她说得太直接,她会抵触的。哪怕事实如此。”
“那我怎么办,我还有其他办法告诉她吗?”花梨耍着脾气。
“我看你不想制衡,单纯就是不想葵占上风,不是吗?”我揭穿了花梨依然在内心与葵对抗的事实。
花梨依然在与葵对抗着,这件事情我早该清楚了。不仅仅是我要面对需要推至山顶的巨石,花梨、葵、真,小野寺阳花,她们都面对着各自的巨石,无论个人能力高低。这就是世界最荒诞的玩笑。
“我没有……我没有输给过黑井葵啊!一直都只有她输给我的份,我朋友也不能输给她!”花梨自暴自弃地进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面对心中的黑井葵之影,她脆弱得像剥开的山竹,直面焚尽一切的烈日骄阳。
“胡说,你是不是输过她一次。”我直截了当的问话,让本来还很有话要说的花梨直接宕机。
“……”花梨的沉默,意味着默认。
“我是你的朋友吗?”我蹲下来,向花梨进一步询问道。
“还用问吗。”花梨闭着眼睛说道,“虽然你是胆小鬼一个,不自尊自爱到处拈花惹草,给我惹了不少事还要我帮你善后,完完全全的小孩子心态。但你确实是我朋友,你的症状难道让你没有一点的自觉吗。”
“我帮你赢回来。”我朝花梨举起了竖拳,将拳面迎着她。
“哈?”花梨愣神了。
“我说,我,星川友香,作为小岛花梨的朋友,要帮你把输掉的那一局赢回来。”我晃了晃拳头。“来吧,有这个信心的话,就和我碰拳。”
花梨将信将疑地举起拳头,她当然会犹豫。在花梨的视角里,我不知输给葵多少次,但这一次居然放话说要连带着她的份赢回一局。
我可是她最看不起的朋友,我和黑井葵走得最近,还是个胆小鬼。
但是啊,胆小鬼,也有胆小鬼的力量。
最后,花梨那内置金属骨架的拳头,与我的拳面相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