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炼狱的开始

清晨，在尚未开门营业的花店前等待椎名小姐时，我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

演员的演技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情感吗？

这个问题看上去没头没尾、莫名其妙，那么，让我闲谈几句吧。

我们大可直接上来就逆推论，没有感情的演员也能有演技吗？结合我自己的生活经历，我敢说：能。

但是这个逆推论并不严谨，因为我的演技不等于我的感情，感情作为一个补充条件的存在，并不能说明演技怎么样；反之，演技很好也不能说明那就是演员的真情实感。

这里就叫人犯难了，可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我觉得吧，凝视是最难演出的情绪镜头。大笑或者愤怒，是演技低于情感需求的情绪镜头，大家可以这么理解：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们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上，演员要情感爆发了——不管是哭也好笑也好愤怒也好——那么，演员就照做了。所以大家不怎么会觉得笑、怒之类的“情绪”有瑕疵，演技可能会浮夸或者火力不足，但是情绪方面是不会有瑕疵的。

什么叫情绪有瑕疵？就比如说该笑的时候反而气急败坏地大叫了，不符合情绪逻辑。

凝视呢，就很特殊。观众知道角色经历了大量的事，现在五感交杂，这时候要演员做凝视，想必是相当困难的了。就先不说演技，在情绪上要做出怎样的调配？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同一时间，按理说是可以拥有不同的情绪的，人不是脸谱、面具，人可以同时成为两种或以上的情绪载体。

凝视就是这么一回事，它是两种或以上的情绪表达。这时候似乎就很能抓它的情绪瑕疵了，但是观众们似乎很不懂行，这时候反而去夸演员眼神锐利云云。

补充了这么多，再回头逆推论一次：没有感情的演员也能有演技吗？我没办法做到凝视时同时算计两种情绪，所以，我的最终结论是：不能。

说服自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是说服不了自己才是最棘手的事。如果我在有生之年学会掌控同时表露出两种或以上的情绪的话，那情感缺失症也不算什么难题了。

“星川小姐！”

椎名的呼唤在合适的时间点响起，仿佛她之前不愿意打扰我思考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我一眼就看到她那头米色的秀发，然后则是她手里提着的便当包。这里面就装着我今天的午饭了。

“没等很久吧？”椎名从便当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便当盒，“咖喱是昨天晚上熬的。我没记错的话，星川小姐的学校里有一家很大的便利店来着，就去店里随便买点东西，让店员帮忙热一下便当。”

“谢谢。”我接过便当盒，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分量就可想而知了。

“我才要说谢谢呢。”椎名小姐把手背到身后去，“自己吃自己做的饭，厨艺过多久也不会进步的，还请星川小姐帮我点评点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呐。”我将便当盒装好，“我会好好地品尝的。”

“嗯，那再见了！”椎名匆匆向我道别，往反方向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也该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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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铃声比一般的下课铃要悠长不少，我看同班同学不少齐刷刷地把便当盒搬到了桌上。我也很想坐在教室里吃便当，少些走动。但是咖喱的味道太大了，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还是到天台去吃吧。

我先到便利店买了瓶可乐，请打过无数次招呼的店员帮我加热了一下便当，然后就往天台走。

就在路过自己班门口的时候，我撞见了葵，她的手里提着一个便当包。

“又跑去买面包吃了？”她似乎相当关心我的饮食习惯，毕竟平常我的午饭不外乎就是面包和牛奶。

“今天不是。”我注意到葵似乎有些激动的样子。

“来。”她牵住我的手，把我径直领到我的座位上。

加热后咖喱的味道似乎快要突破便当盒的束缚了，只能希望葵长话短说了。

“噔噔！”葵把一个黑色的便当盒——严格来说，这不像是便当盒，更像是某种分装高档菜的食盒——放到我的桌上，当着我的面把它打开。

一幅靓丽的图画跳跃到我眼前，各式的天妇罗静候着我的目光，它们躺在如同白玉般颗粒分明的米饭上，我似乎能听见筷子夹住它们时发出的脆响。

“怎么样，惊喜吧。”葵腼腆地用膝盖不住地撞我的腿。

此时，我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我们去天台一起吃吧。”我赶紧把便当盖住，带着葵前往天台。

当然，我也没忘记捎上那盒咖喱。

“快吃吧快吃吧。”葵在天台上不断地催促我动筷，就正如椎名小姐所说的那样，会做饭的人都期待别人能尝一尝自己所做的饭菜。

我夹了虾天妇罗，一口下去，没想到居然放凉了的炸物居然没有溢出冷冰冰的油来。“油，控制得好好啊。”

“你这说的什么啊。”葵双手托颐，面带微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米饭也很香，明明放凉了——”

葵一只手掐住我的脸。“哈，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给你吃冷的便当？”

“怎么会呢。”

“哼，那就少说闲话，把舌头用来好好地品味你女朋友的爱心便当。”葵把手缩了回去。“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没让你写几百字品后感不错了。”

如果葵轻描淡写地描述某件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这件事；二，她对这件事抱着嫌恶的态度。

正常人第一次做某样从来没做过的菜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吗？就算不是我这种料理白痴，面对吱吱作响的油锅、锐利的刀具、活蹦乱跳的鲜虾……都该有所忌惮吧？

天才真的存在，而且就在我身边。

我知道后天论和天赋论都不是在争世界上是不是有天才，而是在争辩后天的努力能否赶上天才。现在我完全地站在了天赋论这边，葵的学习能力强得有些夸张——可能，把“有些”删去更合理一些，就是很夸张。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葵究竟哪里来的时间学习各科课程的呢？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她能以正常人好几倍的速度去理解、学习各项技能，然后把压缩出来的时间全贡献给了绘画。

这么说吧，不是绘画挤占了其他时间，而是其他时间该给绘画让道。

葵很强，远超于我。但葵却说，我有着数不清的优点。这句话真的可信吗？如果太阳和月亮相爱，太阳说：“月啊，你真是满身的闪光点。”实际上谁都知道，月球本身不发光，它倒是会反射太阳光。

一直都是我在沾葵的光啊。

这个想法很不好，它让本来可口的美味便当变得有些干涩、难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