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越过界限

真，现在正在想着什么呢？

她像一只树懒，拿我当她栖息的树，两手勾挂在我的臂膀上，保持着这样的亲密姿势和我挨着躺。

她肯定在思考，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就不打扰她了。在她想出来之前我能入睡的话，那也能给她一个解脱：不用绞劲脑汁在那冥思苦想，早点休息吧。

但今天，我也很难入眠。我的脑子里也胡乱不清地在疾走着，数着每一张我所熟悉的面孔，重复我经历过的每一件大事。

我突然意识到，葵的面容已经在我的记忆里开始模糊了。我只记得起一副朦胧不清的面庞，朝我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大概是刚提分手时她的表情，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还能勉强记得。

我不动嘴，用喉咙咳了一声，气走鼻腔出去。

然后是那张《圣火》，捧着青蓝色火焰的那双溃烂的手，我似乎见着有些眼熟，又不敢妄下定论。

最后，是“基石”显示的结果，与花梨拍手大笑的画面。

“友香。”真结束了她的头脑风暴，开始发话了。

“嗯，我在听。”我翻了个身，面向真那边。

“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真问。

“你做的饭，我是从来不挑的。”我回答道。

“那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我开始念食材，你猜猜我能做什么，豆腐——”

“真，你的手为什么在往我衣服里摸？”我的小腹接触到异己的触碰，下意识地把背弓了起来。

真朝我这里挪了挪，把她的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友香现在扮演冰箱。”

“等——”

“我等了友香多久？”真胯坐上来，把被子里温暖的空气都掀走。“快有八年了吧？友香还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没扮演过冰箱来着。”我含蓄地和真坦白道。

“什、什么话嘛，说得好像我在占你便宜一样。”真把床头的台灯点亮，好让我们能看清对方的脸。

这种事情要真主动来做，绝对太勉强她了，她那副表情就跟快绷不住哭出来似的。如果我再拖一会儿，她说不定这股破釜沉舟的背水气势就全消退下去了。

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重新开始吧。”真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手搭在我的胯骨上。“友香喜欢角色扮演吗，这样会让你放松一些吗？”

“我是冰箱，不会说话的。”

“那我要开始翻找冰箱了哦？”真得到我的默许，把手肆意地探入我的睡衣当中。“豆腐……明太子……啊，梅子。”

我就不一一解释那些食材对应的是什么了。

真在折腾我的这一小时里，她居然真的把角色扮演玩到了最后，该说是不是要佩服她呢？而且说实话，投入的精力与回报的快乐和我猜想的完全不一样，大概是真实在太笨拙的缘故吧。

下半场攻防互换，我从真那里得到的反馈就完全不一样。她拼命地在堵自己的嘴，脚还抽筋了两次。这或许也是持感情与否的区别，反正我这辈子可能体验不到这种快乐。不过，至少我能让真很快乐，那我自己也就无所谓了。

唯一让我不是滋味的是，我不知怎么地，会此时想起自己高中时拒绝和葵做这事；然后在八年后的今天，我和真一拍即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切入正题。我没在这件事上持公平态度对待二人，我的道德锚点正在撼动我的心脏。

在这份犯罪感闪现的数秒后，我就又释然了，我不需要对记忆中的葵负罪，一直以来我都固执地对记忆中的葵——或者说，只不过是葵的幻象恪守着承诺。今天之后就不同了，那份越来越模糊的残象最终幻灭在时间的推动之下。

“友香，你真的是第一次做吗？”真喘着气，靠着我的肩膀恢复体力。“太……太……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呜，我们真的做了啊……你想喝水吗？”

“你歇着吧，我去倒。”我下楼去给真倒了杯热水壶里的水，又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真啜饮着热水，好像在喝姜汤。她畏缩在我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友香明天上班怎么办呢？”

“现在睡的话，还能睡三个半小时。”我喝把冰水大口饮下，我的胃因为这阵刺激一阵痉挛。

“大晚上你怎么喝冰的呀？”真把她的热水凑到我唇边，“喏，喝点暖的。别把肚子冻坏了。”

“喝完冰的马上喝热的，我牙受不了。”我谢绝了真的好意。

“友香，你……能说实话吗？”沉默了一阵之后，真握紧手中的杯子，开口道。“刚刚在和我做的时候，你把我看作什么？”

“什么意思……是说角色扮演那部分吗？”

“……呼。”真深呼吸了几口，为自己鼓足勇气。“你有把我当作黑井小姐在做吗？”

“真？”

“不要怕伤害我，我只想听实话……如果，友香把我当黑井小姐的代替品来使用，我也不会生气……只是你要对我说实话，好吗？”真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过！对我来说，真就是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真。”

“这样吗……太好了，友香，我的第一次对象是你，真是太好了啊……”真小声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困惑的事吗？”我小心地追问下去。

“我太害怕了。”真哭诉道。“友香真的愿意和黑井小姐分手吗？那样优秀的黑井葵都不能挽留住友香，我又何德何能呢？这样的问题，我每天都在想，我就是觉得自己没胜算。”

没想到真居然跟我有着同样的体验，我们共同被葵的昔日幻象所困扰着。黑井葵，何其强大，她离开了故土八年之久，留下的背影依然能化作氤氲，笼罩住所有与她有交集的人。

“真，听我说。葵她……我和葵分手，并不是自视甚高、敢看不起葵。刚好相反，我只是太过平凡，站在葵那种强人身边会觉得担不起与之俱来的责任，所以我逃跑了。”我从没抽过烟，但我觉得现在就是点上一支烟的最好时间。“我们都是普通人，面对葵的时候，都会有共通的焦虑，我能理解你。”

“‘我们都是普通人’。”真重复着我的这句话。“为什么，听到友香说这句话就会感觉莫名的安心呢？”

“这就是所谓‘共鸣’吧？”我喝光杯子里的冰水，一阵刺痛往头上冲击。

“那么高深的词，我不太懂啦……不过，就是说，普通人就该和普通人待在一起，对吧？”真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转身往我怀里钻。“那像这样搂着友香睡觉也可以吧？”

“随你喜欢。”我的手越过真的头顶，伸向台灯。“关灯了。”

“友香。”真在重回黑暗的房间里嘟哝着。

“嗯？”

“刚刚我问那个问题，你生气了吗？”

实际上没有，可我得装得像一点。

“我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你再问这种问题的话，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冷战发生。”

“不会再问了。”真抱紧了我。“……喜欢你，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