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胆小鬼

清晨，我对着洗手池发呆。昨天一整夜，还是没能睡好。

最大的原因倒不是我还沉浸在茫然呆愕的状态里，而是真的睡姿实在太差了。

最开始她侧着睡，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我很快也追随她进入梦乡。然而到后半夜，情况就急转直下了。我估计真在深度睡眠中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因为她对我做出了包括挥臂、出拳、踢腿等攻击性动作，而后还切换了无数种珍奇的睡姿，就不在此一一列举。最后她甚至试图横躺在床上，硬生生把我顶醒了。

我猜，她的战斗还没结束——至少还没放必杀技呢。在事情演化成那样之前我就逃离了卧室，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在起居室里玩手机玩了半个钟头。

“唔……友香已经起来了？”真迷迷糊糊地从楼上下来，从她早晨的状态来看，似乎她有低血糖的体质。“我给你拿牙刷……”

这么说着，她的脑袋就径直撞上了玻璃门板。

简单地用一次性牙刷洗漱过后，我把烘干的衣服换了回来，给花梨发了消息，让她来真的家里接我去她那里。

在等候的过程中，真一面吸着包装牛奶一面朝我走来。

“早餐奶，要喝吗？”真把正在喝的牛奶包装展示给我看。

“不了。”我说。“我怕空腹喝牛奶胃不舒服。”

“总得垫一下嘛。我这就去给你做早饭。”

“啊，花梨很快就要过来接我，所以——”

“花梨也要过来？”真没有停下系围裙的手，“那就煮四人份的吧。”

如果时光倒流，让我再有机会重新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回应真的搭讪，绝不应该让这样一个好人因为我的不成熟陷入困局当中。

不如说，就让一切从头开始，我连葵也会避开不见。哪怕代价是不再能与任何人社交也无所谓，就让孤独来惩罚我好了，我没有能力去应付任何社交。

“友香？”真的手在我面前晃悠。

“啊、啊？”

“我问你要喝味增汤还是单纯的昆布汤。”真说道，“怎么感觉你有点恍惚，昨天有好好休息吗？”

“我不好说……”我这么暗想着，看了一眼昨天晚上用睡梦罗汉拳对我拳打脚踢的真。

等花梨同我们会合，三人一起吃过早饭，九点十五左右我就乘上了花梨的车，要到她家里去，继续给基石提供计算用的数据。

“不好意思啊，这么一大早就把你喊来市区。”我说。

“没事没事，我们难道不是在互惠惠利吗？”花梨帮我拉开车门，“上车吧。”

路上，花梨神神秘秘地从后视镜里盯着我，冷不防地问道：“做了，昨天？”

“没有，怎么可能。”我瞥了眼镜中的花梨。

“欸……我以为你会做一些黑井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花梨稳稳操持着方向盘，继续挖苦我道。“我都已经做好帮你对付黑井的准备了，友香就不能帮我无聊的生活多添一份刺激吗？”

“没门。”我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养神。“我不是那种伤害他人来取乐的人。”

“所以友香不为了取乐也要伤害他人？”花梨说，“那可要比我恶劣多了。”

“我可没那么说。”我静默了一阵，对花梨说：“花梨，要不我们的协议就……中止吧？”

“哦……？”花梨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她这时候反而不从后视镜里看我了。“说说为什么吧。”

“我觉得这样下去没有出路。我觉得，如果接受治疗的话，说不定会开窍呢？获得感情之后，我或许可以处理这一切问题——”

“友香，你真是个胆小鬼啊。”花梨像是从我身上失去了兴趣，不住地摇头。“虽然我一早就知道这一点，倒是没想到你这么软弱。”

“我如果胆小的话，就不会去做这些事情来试着挽救越来越糟糕的人际关系了。”

“怎么，你觉得这样就不胆小了？”花梨说，“你之所以会去尝试弥补人际关系，跟你胆子大小无关，单纯因为你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可惜搞笑的是，说到底别人受苦还是源自你的胆小，你却对这点视而不见。”

“你怎么就觉得让我去接受治疗不是个出路呢？”我对花梨解释道，“我已经是在放手一搏了。”

“放手一搏？能想得出这种词，你已经不是普通的胆小鬼了。是天才，你是胆小鬼的天才，就算黑井和我两个人的智商全加在一起，也不及在你这方面分毫。你就是古今胆小第一人，过去没有人、将来也没有人能出其右。”花梨毫无保留地讥讽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我对友香感兴趣，是因为你甩了黑井。我以为你是终极的破坏王；了解之后才发现，你这种行为就像是慌手忙脚地往故障的热气球外边丢行李。只要热气球能飞，行李怎么样都好。但是你又怕行李砸到别人，又想回头把行李捡回来。”

“现在又在说什么放手一搏，你自己信吗？用刚刚获得的共情能力，就能让问题迎刃而解？恐怕未必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接受了治疗，变成了普通人，哪怕问题没有解决，也会安慰自己：努力过了，已经’放手一搏‘过了，结局就算不理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们，一个一个的……友香也好，黑井也罢，全都是胆小鬼。为什么你们明明在天生上就有各方面的优势，却连真这样的普通人都不如呢？”

花梨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算了。如果这是友香的意愿，那我也不强求。我们的协议就终止吧。”

“花梨……抱歉。”我说，“我并没有什么眼力，如果有，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我确实已经技穷了，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对自己过去走过的路产生了动摇，像这样活着真的是正确的吗？”

“所以我不是来帮你了吗？”花梨叹了口气，“还好友香听劝。这一点，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