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巨石
提交了今年最后一份文案,年假就算开始了。科长大手一挥,直接让我们提早半天开始年假。
有个留着妹妹头的后辈跑到我桌前来向我搭讪:“友香前辈,那个……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吗?”
“不好意思,已经有约了。”我拿起手机朝她晃了晃,尽可能地露出柔和的笑容。
半个小时前,我和真约好了,待会儿要到甜品店去买限量蛋糕。老实说,我对这种营销方法不太有感觉,但架不住真很吃这一套。
“那下次再约吧!”妹妹头后辈匆匆离开了,仿佛站在我面前有什么压力似的。
我左手拎着葵送我的公文包、右手提着真给我的保温筒从公司里走出。高中的我有可能会指责我一句:“软饭女!”可我当下的处境就是这么尴尬。倒不如说,就算是当年的我,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一切吧。
“友香!”真戴着洁白的毛线帽,朝我这个方向挥手。
“怎么站在路边等啊。”我走上前,真很自然地就把我手上的东西全接了过去。
“没事,我也是刚到的。”真掂了掂保温筒。“今天的莲藕排骨汤好喝吗?”
“好喝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
“就知道捉弄我。”真把我的手从眼角上捧下来。“你看,手这么冰也不懂戴个手套什么的。”
“打字不方便嘛。”
“有露指手套呀。”
我抓起真的手,凑到鼻子前嗅嗅。“啊,有海鲜味。”
“欸欸!?”真慌乱了。“我、我每次做完饭都有好好洗过手的啊?”
“这就叫什么来着……入木三分?”我对着真的手说道,“为了保护真的手,今天就不能让真煮饭了。对吧,真的手?”
“要下馆子的话,我知道有一家小酒馆味道很正哦。”真笑着说道。“不过,先去买限时草莓世界蛋糕吧。这次要做好排长队的准备。”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我们说笑间,从真的背后传来这么一句。
黑井葵别腿而立,像一枝迎风独放的丽花。尽管这个站姿通常被认为带有保守的拒绝态度,但葵往这一站就不同了,侵略气场渗透进周围的空气里。
“是……是黑井葵小姐吗?”真激动地伸出手去,想和自己的偶像握手。“黑井小姐!我是你的粉丝,就……就是说,我、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
“……”葵摘下墨镜,纱帽垂下的黑纱帘使她的视线难以捉摸,不过我最终还是确定了,她在看真手中的公文包。
葵没有伸手的意思。
“抱、抱歉,突然想握手什么的……”真尴尬地收回手来,把掌握成拳。
“不用在意。”葵到底还是给了真一个台阶下。“我手还有伤,不方便。”
“这样吗?希望黑井小姐您的伤早日养好,我和友香都期待看到你的新作。对吧,友香?”
“嗯。”我点头道。
“多谢你的好意。现在能让我和你旁边这人谈谈吗?”葵在真惊惧的目光中走向我。“友香,待会有安排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真就出手了。
“抱歉!”真把我的胳膊一把揽住,用力缠紧。“我……我和友香已经约好要去买甜点了,之后还要去吃晚饭,恕不奉陪了!”
“这样。”葵把墨镜重新戴起。“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啊、再、再见,黑井小姐!”真试着逃离葵的视线范围。
“稍等。”葵叫住了真,慢慢地走到真的面前,把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我想,不给忠实粉丝一个面子就太失礼了。”
“欸!真的可以吗!?”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上下摇动。
“请多指教了。”葵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是宣战。
以我对葵的了解,这绝对是宣战的意思。葵认同了敢反抗她的真,这是把真视作同等对手来对待的信号。
但是,真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啊。她笑得那样开心,就跟去偶像应援会上和偶像握手的阿宅没什么两样。
“祝你们玩得开心。”葵的目光犹如尖刺,就算隔着黑纱与墨镜,她把视线聚焦到我身上时,我还是能感觉到。“有想麻烦你的事情。我在日本这件事,还请你保密。”
…………
来到人气甜品店前,真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我腿都软了……”
“怎么,这不是握上手了吗。”我说。
“啊,我忘记要签名了。”真用拳头捶在手掌上,“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呢,刚刚居然还想着快点来这里买蛋糕……”
“要走后门吗?”我说。“我可以去帮你要一张来。”
“不行,友香别插手。”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的提议。“话说回来,她真的好漂亮啊……友香觉得呢?”
真不是那种会抛死亡问题的人,所以这时候大胆说客观事实就好。
“我也觉得。”
“哈啊……”真显得很疲劳的样子。“我刚刚是不是失态了。友香,我刚刚说的话很蠢嘛?”
“别想着这件事了。”我捏着真的嘴角向上提,勾起一个人工笑容。
“哈,好吧好吧,别折腾我的脸了,怪害羞的。”真用我的手揉了揉脸,专心地等待队伍的前进。
要说八年前那场闹剧给了我什么教训,那就是别做抉择。
这个世界荒诞的本质,使得我们偶有一天觉醒,不得不检视一下手头推着的石头。世界不在乎石头在什么位置,也不在乎石头会不会滚回山底,甚至不需要保证你在推石头。世界不关心任何事情,事情的进展也不关心任何人。
当你开始挣扎,就是开始推动石头,试图从毫无意义的事件里汲取意义,或者赋予推石头这件事本身以意义。
为什么我不在真和葵当中迅速抉择,让我们都从这种逐渐显露凶相的大漩涡中脱离出来呢?因为我发现,选择葵或者选择真对于石头来说,并非决定它能否推至山顶,充其量就只是往左偏或者往右偏了一点,它到底还是要遵循继续往上推进,然后滚落山脚的命运。
以前我曾引用了这样的话:应当相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然而我这样的推石者,就套用不上了。不管石头能不能推到山顶,我都不会因此有喜悲。
所以我选择坐在石头上。
被神罚的西西弗斯没法这么做,但我可以。因为我没有感情,我有豁免权。
不仅仅要相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还要相信石头本身。
如果这么说显得太过抽象,那我们举个例子。
葵和真展开了对抗,以前我以为我是胜利的天平,我指向谁,谁就赢。但事实上,我没这个能力,我是奖品,谁赢了谁得到我。如果一定要我说,我在这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谁更喜欢我,谁就会更出力。
这听着像是推卸责任的诡辩,但你要我重蹈八年前的那一幕,我也不是做不到,可那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吗?
当然了,我可不能对着葵或者真说“我坐在石头上……”“要相信石头本身。”这种玄之又玄的话。所以上述并非预告我要如何做,而是在解释为什么我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