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想到来的明日
我可能真的有强迫症吧。我总觉得两三滴洗洁精不够把一副碗筷洗干净,但真却执意要这么干。她说,洗洁精兑进水里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都像我这样直接把抹在碗筷上,那残留物会多得吓人。
虽说我是不会被吓到……但我总不能让真顿顿都让洗洁精残留吓得不安宁吧,所以也就随她了。
最近,我和真起小争执的次数渐多了。比如到底是用果蔬清洗剂洗苹果还是用盐搓洗苹果这种小问题上,真会把自己的主张摆出来。
顺带一提我是盐搓洗苹果那一派的。真担心洗洁精的残余却能忍受果蔬清洗剂的味道,人还真是矛盾。
我想,这种小吵小闹并不是某种生分的前兆;相反,这是我们逐渐走近,开始暴露出在以前的距离感中察觉不到或是尚可容忍的问题来,也就是俗称的磨合期。
我和葵也有过一小段磨合期,那是高中的事了。现在我和她的关系就显得微妙,不知道是已经磨合完成,还是因为拉远了距离,导致我们还在磨合期外徘徊。
床板要睡软的还是硬的,榻榻米上铺褥子又怎么样;过年是吃御节料理还是吃荞麦面;酱油要咸一点还是甜一点;给和香喂猫条还是喂猫罐头……和真待在一起,似乎总是逃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问题。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总要考虑到的,也总是要经历到的。
洗完碗,我们钻进桌褥里看电视。我记得高中时这里放着的还是相当老旧的大屁股电视,现在被真用频道收入换了台液晶宽屏的。
褥子里很温暖,电视节目上是艺人在逗笑,和香躺在我的手边,被我狠狠地揉肚皮;我还能不时吃到一片真剥好喂过来的橘子。
“明天”在这一瞬间消解了。真可以让人甘心在永远重复的循环里踌躇,想着,“明天不要到来”。
“友香。”真往我嘴里塞了一片冰凉的橘子。“怎么最近经常发呆,身体不舒服吗?”
“太舒服了,想睡觉了都。”我在褥子底下舒展了一下双脚,这一动静马上被真俘获。
真夹住我的脚,她朝我这边坐了过来,神神秘秘地俯下身子,好像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喜欢你。”
“二十八岁了吧。”我把真贴得很近的脸推开。和香站了起来,跳到桌上看着我们俩歪腻。
“二十八岁怎么了。”真厚着脸皮继续靠过来。“三十八岁我都想这样和你亲昵。”
“四十八还想吗?”
“那我得考虑考虑……”真在我的掌心上用手指涂鸦起来。
我刚刚动脑筋想调笑两句,真就自问自答了。
“考虑好啦,到九十八岁都愿意。”真从被褥下钻过来,躺到我这一侧。“一起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对吧?”
真这话说的,似乎她早就把葵KO出局了一样。
“我说,友香啊……你能跟我讲讲黑井小姐的事吗?”真小声地说道。
“哪方面的?”我把真的脸颊捏起来,像是在揉一团粘土。
“等等,不要把这么多肉都捏起来——”真拍打我的手臂,“牙齿都露出来了!”
我松开她的脸颊肉,这一胡闹的行为替我争取了不少思考的时间,我在脑中迅速罗列出几个可以应对的回答来对付真。“问吧。”
“黑井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从这样中规中矩的问题开始问起,不如说很像真的作风。
“智力很高,很漂亮……说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肯定不想听。”我用指头点着榻榻米地板。“她很自律,主宰欲强,嫉妒心重,热衷破坏规则。性格在某些方面极其恶劣,恶劣的程度和她天才的那部分几乎相抵。”
真怔怔地听我说完,几乎不自觉地冒了一句:“那友香为什么以前要和她交往——啊……对不起,我,我多嘴了……”
“没事。”我继续说道。“从能力上看,就算她再恶劣,我也配不上她呢。高中时和他交往之类的事情……细究的话,那还是我占便宜了。”
“但是……交往,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吗?”真指出道。“友香也是有吸引黑井小姐的优点的。”
“可能吧。”葵向我告白过她对我倾心的原因,然而这点又要如何向真说明呢?“就我自己看来,我不是什么有魅力的人。真第一次和我搭话也是有求于我,而不i是因为感知到了我的魅力点吧?”
真的表情明显就是吃了一惊,然后嗫嚅了半天,逃避我眼神的追问。最后强撑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友香,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对我道歉啊?”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表现反倒把我的出牌节奏打乱了。
“其实……高中的我会和友香搭话,都是花梨支的主意。”真结结巴巴地说,“我那时候不知道友香在和黑井小姐交往……花梨很多次对我说:‘去和那个经常来画室的高个子说话试试,测验一下染发的效果’,我就和友香搭上话了……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这些……可能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就坦白会比较好吧?”
“没事啦,我不会因为这个困扰。”我摆出笑容来宽慰真,内心想的却是下次要找花梨好好地“谈一谈”。“那话说回来,第一次见面那会儿,真确实没从我身上感受到魅力点吧?”
“有的哦。”真说道,她的眼神里闪着严肃和认真的光芒。“友香很温柔地对待了我,帮我把花搬进店里。我从那时候就觉得友香是个温柔的人。”
“啊,那我也可能是出于礼貌……”
“还有,那之后友香陪我去买了种子不是吗?还送了我玩具,陪我在太阳底下逛了半天街,这些事情我都还历历在目呢。”
“都挺稀松平常的啊,没什么值得拿来说的感觉。”我说。
“友香,你是在期待自己能做出什么惊天地的事情吗?”真坐起身,问道。
“我不觉得我能——”
“那为什么会对这些‘普通’的事情视而不见呢?”真说,“我就是通过一件又一件小事,才确定友香是个值得喜欢的人。”
这就是真的恋爱观吗,该说是……朴实?还是纯粹?这两者应该在这一时刻是同属概念才对。
“友香有做过什么浪漫的事情吗?”真继续发问道。
“硬要说的话……我以前还给葵写过情书。”我把桌上剥好的橘子掰了一片下来,放到真的嘴里。
“呜!”真不知道是被橘子酸到了还是怎么的,连忙拍打着我的小臂。待她把橘子咽下去,才急忙开口道:“我也要。”
“哈?”
“我也想要友香写情书给我。”真把脑袋埋在我的臂弯里。“……不行吗?”
“我也就写写广告的文案,像情书什么的,我完全不会啊。”
“哼哼,我不管。你以前不也照样写给黑井小姐看吗?”真一面说话,一面把手在桌子上拍找着橘子,结果一巴掌拍到了和香的爪子上。
和香是不爱叫的猫,就算被这样误伤了一下,也不愿意叫唤一声。它灵活地从桌子上跳开,跑向它的纸箱窝。
“只是不想你满怀期待,打开信封后又大失所望。”我拗不过真的醋劲,只好让步了。
“你给黑井小姐写过几封啊?”真对这种事显得极其在意的样子,看来我也不得不认真对待才行。
“两封。”我伸出两根指头。“都是她外出参赛期间要求我写的。”
“唔……那、那我要三——啊不,我也要两封,可以吗?”真的勇气永远是闪现出来的,就跟鼓风筒吹出来的火花般,转瞬即逝。只要她得到了允诺,或者是拉扯的时间再拖长一些,那她就又会退缩到原点状态上,完成一次胆量的循环。
对我来说,就又有点头疼了。我刚刚才开始的年假,本想将笔束之高阁一个月,却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开工了。
世事难料,诸行荒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