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标题

Somewhere in Time（六）

处理完工作事务和报告，Fate带着晚餐回宿舍，在沙发上看图画书的Vivio听到开门声，立即跑了过去，像只小猴子似地抱住大腿。

「Fate姊姊～欢迎回来～！」

Vivio这么说，音调是一如往昔的开怀和撒娇，但……。

哎？

哎哎？

Fate僵硬在当场，本来要弯腰回抱孩子的姿势也变得怪异。

──姊姊？

这是……？

确、确实，最近因为各式各样的公务，回到宿舍向来很晚了，有时根本没机会在Vivio上床睡觉前跟她道晚安……但是，也不至于……从妈妈降格成姊姊吧？

哎？

「……V、Vivio、那个……！」她慌乱蹲下身，正视着Vivio。「我保证一定不会再加班了，所以不要生我的气！」

Vivio纯真地眨了眼睛。「Vivio没有生Fate姊姊的气呀。」

又、又来了，又是姊姊！

Fate精神受创度已到极限。

反抗期吗？──不不，也太快了，Vivio才六岁……但、但是……之前邀她一起洗澡，却被拒绝了，说了“Vivio要自己一个人洗”。如果是以前，她会很快脱光衣服跳进浴盆的，根本不会像那样……。

「啊、Fateちゃん，妳回來了啊？」

对Fate而言，这道熟悉声音无疑天籁。

抬起頭時，看到了才剛沐浴完畢的なのは，猶溼長髮流洩在身後，容顏水嫩豐紅，外人罕見的女性私密之姿相當動人。

「なのは～～～～！」

但是，無暇欣賞友人美麗的一面，Fate哭喪著臉抱住一頭霧水的她。

「Fa、Fateちゃん？怎麼了？」一邊拍拍背部安撫，なのは一邊望向Vivio，想讓女兒告訴她答案。

Vivio依然歪著頭，迷茫神情說明一切。

……之後。

用完晚餐，なのは和Fate在廚房洗盤子，Fate尷尬的臉紅遲遲未消，大概是因為なのは偶爾想起還是會輕輕發笑的錯。

「なのは……」

「哈哈，抱歉抱歉。」

水流声宁静而规律，居家悠闲的象征，让人心情愉悦。

洗滌完碗筷，なのは把碗盤遞給Fate擦拭，偏頭笑看她。

「其实也算是我的错，没有跟Vivio解释清楚。但再怎麼說，Fateちゃん的反應也太誇張了～～」

「因为……嘛……」Fate嗫嚅着自己的正当理由。

經過今天的各種事件，最重要的是，從疾風辦公室出來後、なのは以那樣迷惘的神情問了她那樣奇妙的問題，Fate覺得今日人生已經夠戲劇性了，對周遭人的言行也就更敏感。

「傻瓜呢。」なのは淺淺地笑了，繼續洗碗盤。

轻声揶揄并非羞辱，反而充满不言可喻的情爱。Fate凝視她的側臉，覺得此時なのは光芒萬丈，讓胸口都緊緊悶痛起來。

明明是這麼出色的女性，她心靈的堅強和不屈意志至今拯救了許多人，Fate對なのは的心情，不僅是友誼或敬意，而是一種更深更細緻的情懷，卻總不知道該怎麼訴諸於口。時常，只是看著なのは微笑的樣子，Fate就會忘記正在做什麼或想說什麼，只要能這樣輕喚她的名字，只要能一直聽到她呼喚自己的名字……如此記憶就連年月也無法使其褪色。

没错，是这么让人骄傲的挚友。

结果今日……。

Fate放下擦拭干净的盘子，右手却仍捏紧抹布。

今日過錯不該由なのは負責。

全都是自己惹出的麻烦。

过去……那时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明明自己最清楚了，为什么难以说服大家呢？

為什麼なのは……為什麼，大家還要這麼寬容地放任“那傢伙”呢？

并非是厌恶过去的她，而是由于过于理解，才更无法像大家那样安心。

──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做。

这就是初遇なのは之时的Fate Testarossa。

善恶标准再也不是她所关心的东西，连同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了。

不断对被伤害的人道歉，事后却又继续重蹈覆辙，深陷在伤人的轮回，一错再错。

连道歉的话语都不再真实。

那家伙……Fate抿紧唇。

那孩子，不能信任。

要怎麼把這個訊息傳達給なのは、給大家知道呢？

Fate煩惱不已。

「那個……なのは？」

「嗯？」なのは已將碗盤全洗完了，這時卻發現Fate呆站在旁，手邊還有幾個盤子沒擦。肯定又在鑽牛角尖什麼了，なのは唇邊帶點無奈、卻滿是體諒地笑了笑，等待對方想說的話。

「吶……關於，今天的事，我……」歉然地望著なのは，Fate低聲說：「關於、一切的事。對不起。」

「Fateちゃん不該道歉哦。因為，是我的失誤。」

「不是なのは的錯。绝对、绝对不是的……！」Fate摇头，双手握紧，十分固执，却又显得格外孩子气。「一直以来，妳为我做的事……妳的心情……那时的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故意忽略妳拚命帮助我的理由，这样更加、更加的过份！明明是知道的，知道妳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但是……」

「Fateちゃん……」

「確實，那時的我很悲傷很寂寞，但是，なのは一次次被我拒絕，為了再和我交談，甚至願意離開家，我……我完全不知道，當時なのは自身的悲傷和寂寞。不知道，即使如此，妳还是朝我伸出手……那份勇气，我──」Fate深吸一口气，神情愧疚而真挚。「現在才說這句話或許遲了，但是，真的很對不起，なのは。」

「……真是的，Fateちゃん。」對於這段突如其來的告白，なのは的反應超乎想像。她转头看向另一边，耳根和脖子都红成一片。「现在说这些事，不是太让人害臊了吗？」

「哎？害臊？」我说了羞耻的话吗？Fate的双手在大腿前交握，疑惑且紧张。「なのは、那個……我……這個……唔……抱、抱歉？」

「別又道歉了。」なのは凝望那雙豔紅的眼，微偏頭的淺笑模樣，仍帶著不好意思的餘韻，不過，真切的開心感情，任誰都能看出來。「Fateちゃん是怎樣的人，我很清楚，就算妳沒說出口，我也能感受到──因為，Fateちゃん很溫柔很溫柔。」

──才不是这样。Fate肩膀颤抖，有很多情绪一次涌了上来。

那些羞於對他人承認的事實，種種怯弱自私的想法，幼年自己做過的惡劣罪案，なのは根本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會懷疑。

なのは才是真正溫柔的人。

「不是这样，其实我，其实我──」

「妈妈……？」

Fate的话没有说完，发现Vivio抱着兔子怯怯站在角落，让她们都不再关注自己的事。

「怎麼了，Vivio？」なのは走向前，蹲下身慈愛地問著。

敏锐的小孩天性，能感觉到两位妈妈的气氛不太寻常。「媽媽……吵架？」

なのは顯然嚇了一跳。在她的視角中，與才剛說出豐沛情感宣言的Fateちゃん，怎樣都與吵架相去甚遠。所以她回答：「没有哦，妈妈们没有在吵架。」

「真的……？」

「真的呦。」為什麼不相信呢？なのは看向Fate，想要她一起說服突然多疑的女兒。

可是，Fate站在那里，表情盈满思虑。

一句话也没说，一句话也没……否定。

「那、那～～妈妈，明天，Vivio可以再去找Fate姊姊吗？」

Vivio的请求，让なのは无法再考虑Fate的异状。「Vivio……Fate姊姊不能见妳。」

「为什么？Fate姊姊……讨厌Vivio吗？」

「不是哦，絕對不是。」なのは嘆了口氣。「Fate姊姊做错事，被处罚了，所以不能见妳。」

「被处罚了？」

「嗳。」

「為什麼？」

なのは重複回答：「因為做錯了事。」

跟小孩对话，有时会陷入无限回旋的圈圈，他们看待事情自有自己的角度，大人逻辑并不会被他们当然接受。

Vivio嘟起嘴巴，非常失望，垂下小小的头。

Fate再也看不下去了。

Vivio哀伤的样子让她难以承受。

──都是因为“她”，大家才会这么难过。

なのは、Vivio、疾風也是，和善純潔的心意，都被“她”視若敝屣。

「……なのは，我先去洗澡了。」模糊地丢下这句话，Fate自厨房撤退。

望著同僚兼室友的那個人匆匆退卻，なのは覺得應該去跟她再好好談談。不过，现在必须先处理Vivio的事。

「……明明、约好了……」把别扭地生闷气的孩子带到客厅坐下，Vivio过一段时间后才又开口。

「约好了？」

「嗯。」Vivio的确是在生气──气不能遵守约定的自己。「明天，要带更多照片给Fate姊姊看，这么约好了。」

なのは的背部頓時冒出冷汗，強烈的壞兆頭。「照片？」

「嗯，今天啊～～Vivio给Fate姊姊看这张照片。」从口袋抽出一张折得十分对齐的照片，那是她除了妈妈送的兔子以外最大的珍宝。

经历六课被袭，生活轨迹在火焰中消失，Vivio尚未克服“突然某天就会跟妈妈们分离”的恐惧，所以，至少要把照片带在身上，这样即使到了那一天，自己也不会是孤孤单单。

至少还能看到，妈妈们与自己幸福的笑脸。

……照片上是，なのは與Fate、Vivio三人抱成一團，朝鏡頭微笑的樣子。

なのは當然知道照片出處。

正式收养Vivio那日，Lindyさん为她们拍的家族照。

啊……原来如此。

所以那孩子才會──。

なのは想像9歲的Fateちゃん，看著這張照片時會有的心情。

雖然認不出僅有幾面之緣的なのは大人模樣，但絕對不可能錯認自身。相片中，長成出眾大人的Fate，被なのは和Vivio抱住，籠罩在歡欣氣氛，笑得燦爛甜蜜。

那孩子看着这张照片，看着长大后幸福的自己，是在想什么呢？

──得到了幸福。

没有母亲在身边……。

原来，就算没有母亲，也能得到幸福。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未来，不能接受。

抛下母亲自己一个人就得到幸福，不能接受。

在Vivio熟睡后，静静走下床铺，拿起水果刀，离开房间。

必须切断这样的未来。

必须，赶紧回到母亲身边。

不能让自己就这样……一个人幸福了。

「……媽媽？」

なのは的眼淚落在照片上。

她一手捂住嘴巴，指尖发颤，泪水却仍滴落笑容满面的家族照。

「妈妈，不要哭。」Vivio在这个时候，毫无惊慌，毫无畏惧，即使不知道原因，还是用小手温柔地擦拭妈妈脸上的泪珠。「为什么哭呢？Vivio遵守约定，没有说出妈妈的名字。」

「嗳，妈妈知道哦。」

「Fate姊姊也哭了，Vivio想安慰Fate姊姊，想把照片送给Fate姊姊。因为Vivio还有更多更多照片，所以不要紧……但Fate姊姊只是一直哭泣，Vivio也觉得好伤心。」

「……对不起呢，Vivio。」

「妈妈？」

なのは此時沒有扮演堅強母親的餘力，抱住Vivio，臉頰貼緊孩子，汲取著她的善良和貼心。「稍微让妈妈撒娇，可以吗？」

「嗯！妈妈，好孩子！」

於是在點點淚光下，なのは不禁笑了出聲。

从浴间出来的Fate，自始至终都站在后方，安静地注视这幕。

＊＊＊

夜里的医护室中，一名栗发绑了两根辫子的小女孩，站在病床旁看望着熟睡的金发少女。

她是高町なのは，海鳴市聖祥小學三年級生，魔法經歷：只有短短三個月。

世上有许多事，小学生的她还不能了解，有许多悲伤，她尚难体悟。

包含人的泪水有各式各样的意义。

可是，現在的なのは望著少女蒼白的臉龐，下定了決心。

「……晚安，Fateちゃん。」なのは的食指，輕柔拭去少女夢中殘留的淚痕。「我们，回地球再见。」

离开医护室，一名身穿医生白袍却突兀地戴着正义超人面具的女性，正在那里等候她。

なのは很有禮貌地彎腰敬禮。「谢谢您，Shamal医生。」

「不要放在心上，我很乐意的。」看不到表情的超人面具，只有软软的温和声音传达了真实。「那孩子只靠自己沒辦法走下去，誰也進不去她的內心了，なのはちゃん往後會很辛苦哦，這樣也不要緊嗎？」

「我不知道。但是……不想放弃。」

なのは依依不捨地回過頭，望向緊閉的醫護室大門。

不能放棄。

總有一天，要見到Fateちゃん露出跟那個人一樣、真正屬於她的溫柔笑容。

总有一天，一定能──呼唤彼此的名字。

为此，放弃绝非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