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华倾<清末民初文>

第70章 弦索胡琴青衣舞(BL)

戏文听不懂,争执不久平息,林逸是个好玩性子,久了觉得无趣,也不好先告辞回去,便暗暗东张西望看能找些什么有趣事物出来。台上一段唱罢,林逸埋头喝着茶水,不经意的抬眼向楼下一瞟,喝彩的人群中声音最高站得最笔直那人,林逸定睛一看,竟是林卓!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掩袖子侧到一旁,遮了窘态,回过神来再细细地打量几番,确实是林卓。


『打前两年开始,回家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在外头跟人厮混做些什么。偶尔回来一两次,也是伸手几百两银子的往外要,张嘴便骂,见人便打……』


哦——林逸心中意味深长的笑一声,这个大少爷原来是泡在外头捧名角呢。


「闷依疏篱,

凝眸处芳草凄凄,

苍莽莽难寻飞鸟迹,

那曾见远行人归骑奔驰。

哎夫君哙,

自你昆仑寻师去,

寒来暑往已一年。

离人两地长憔悴,

未知相会在何时。」


林逸心底觉得有趣,也不住认真地听台上唱腔。台上人眼上的红晕圈圈散开,丹唇浩齿间珠玉倾洒,就惹出一腔幽怨来。那青衣的袖子舞起来,一手水袖舞得出神入化,美不胜收,林逸被晃花了眼,忍不住轻声赞一个「好」。


「自然是好。」


沈家本坐得离她近,抿口茶在旁微笑着接上话说。


「这可是这片戏园子里最好的青衣,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家了。」


林逸此时低头细看戏目单,《嫦娥奔月》,孟清行。


一行人看完戏,各自散了回府,林逸留心林卓动作,戏还没散场子人就已经溜到后台去了。正觉好奇,背后来了人搭讪。林逸一看,却是方才在席间的一个贵胄子弟,是现任度支部尚书的侄子,也是满洲袭爵,名为承泰。这度支部尚书没有子嗣,把这个侄子便当亲儿子般,带他出来名为见世面,实则仗着自己尚位高权重,为他开道通路,日后在朝廷里谋得一席之地。


承泰虽与恒瑞同是满洲袭爵贵族,乍看时也是仪表堂堂,但几句话下来,林逸就觉得拿他和恒瑞相比简直是折损了恒瑞。枉生得一幅好皮囊,腹内却尽是酒肉糟糠,堪堪一个不学无术骄横自大的八旗子弟。最最可笑的是初时和其他人一起讲些三纲五常针对沈家本等人,后来被林逸顶回了几次后,不知怎么,竟然再开口时倒戈向了林逸,一窍不通也讲起什么法理之精妙来。林逸最是瞧不起这种心无定性墙头草的作为,对这位承泰大少爷印象深刻,也就不免想要敬而远之了。


偏偏他居然自己贴上来。


「席上还不尽言,承大少爷可还有什么指教么?」


林逸心中没给他好脸色看,面上却还是应笑着说。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想邀林姑娘去吃些夜点,不知可否赏脸?」


林逸笑笑推托家中有事要早些回去,承泰也不勉强让她走了。


一个小厮见状迎上前来,看着林逸背影道,「少爷,要不要——」


「就你这奴才懂得我的心思。」


承泰笑着伸脚往小厮身上一踹,「还不快跟上,跟丢了今儿晚上就等着回来吃板子吧!」


「奴才办事儿,爷放心。」


承泰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上的翠料鼻烟壶,「恒瑞这小子,真他妈走字儿。」





虎坊桥西果子巷背口上有家鲜果铺,夏卖瓜果桃李外带酸梅汤,冬售糖葫芦柿子和糖炒栗子。摊主是位老北京,为人和气,嗓子好,一声吆喝清脆嘹亮,京韵十足,这片儿住的商人,说书卖艺唱大鼓的以及梨园行人很多,每每路过总忍不住循声而去,或喝碗酸梅汤,或买些柿子栗子。


「喝啦个蜜啦,好大个儿的柿子。」


林卓笑着上前去,「这么晚天了您还在吆喝呢。」


「瞧您这话说的,天晚了我还得做生意不是?您也不这么晚才落家吗?新鲜的柿子,好大个儿,甜着哪,您要不来两斤?」


林卓虽不住在此间,却长到此间来,一来二去和巷口卖果子的这位摊主也熟了,摊主只道他是住在这边的,林卓每次见着了也必定会捎点果子回去。


林卓称了两斤柿子,拐了几拐,在一家门户前停下步来,敲门说,「在家吗?孟老板在家吗?」


孟清行听到林桌的声音,原本是歪在床上歇着的,连忙起身去开门。迎了林卓进屋,屋里黑漆漆的,又忙着去点灯。边点边说,


「你就甭再花那些个冤枉钱了。」


林卓到戏园子里去,一成不变的每次都点孟清行的戏。其实孟清行本来就是这片园子里的当家青衣,上座率高,就算林卓不单另加价,大多时候孟清行的戏也是要唱的。但戏班子管事儿的看林卓一幅公子哥儿财主秧子的模样,以为他市面上的事儿懂得不多,便存了心欺负他。


林卓笑起来,「怎么是冤枉了?他们都当我是乡下老赶儿呢,以为我市面上的事儿懂得不多,谁不懂啊?可这钱我愿意花,花得心甘情愿——」


林卓说着从背后抱过他来。


孟清行点灯的手一抖,身子颤了颤,落了火星,灯没点着。


林卓不住皱眉头,「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让人抱会儿就抖成这样?!」


想孟清行向来不是个柔弱的主儿,今儿个怎么有些怪了,便松开手去点了灯起来。


此时灯光展开来,林卓把孟清行拉到灯下细细的看,才发现孟清行右臂缠了纱布,这时还在渗着血,怪不得这么早就歇了。林卓力大,刚才必定正是箍到了伤处,只他痛也没吭一声出来。


「你怎么没跟我说啊?!这伤怎么回事儿?」


孟清行笑,「我今儿个救场,临时去演刀马旦,想来是日久生疏,一个不留神就给枪戳中了,总不至于这点儿伤就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四处张嚷吧。」


台上顾盼烟雨,幽咽婉转的青衣孟清行,脱了青褶子,卸了红晕妆,还是一径的五官清秀外,脸上却分明蒙了层层的冷色。戏如人生,台上演的是代代女子的悲欢离合,幽婉也好,妩媚也罢,一个回眸,一个舞袖,活脱脱从他身子里带出来。台下的孟清行,却不把人生当戏,撇撇嘴平直了唇,不苟言语欢笑,倔强的却凝滞了一派铮铮骨血出来。


他或是做不了最好的青衣,将那抹台上的飘忽迷蒙卷入庸常的生活,不疯魔,不成活,那是顶尖青衣的命,不是他孟清行的命。


却总想不到跟眼前这个男子绞缠到一块儿去了。


林卓是那霸道专横的性子,看准了只缠着他不放,他着实想不通,家中颇有资财的林大少爷,若不是那一脸张扬的鄙痞戾气,也是一般轩朗少年,自不会少如花美眷萦绕身侧,若是他真的有那般龙阳嗜好,也大可寻些兔儿爷陪他寻欢作乐就是。自己是一个戏子而已,台上演的是女子,台下却是一幅七尺男儿身躯,没趣陪他玩乐作践自己。


他以为他是一时迷了心窍,恋上了那台上幽怨婉转的女子,特意到了底下摆了平日里冷冷寡欢的男儿面色给他看。劝也劝了,激也激了,骂也没少骂,还拿枪戳过他额头,伤得可不轻,可怎么,就赶不走这林大少爷。


孟清行生在贫苦农家,打小被卖给天津一个梆子戏班,后又被转卖给一个河北梆子武生为徒,八岁登台演艺,做过武生、小生、刀马旦,后来拜师学习青衣,才算走到最适合的行当上来。人人都只看到现在的青衣孟清行台上娇媚柔婉的红粉女装,却不知道他做武行时每天摔爬滚打,吃过的苦不计其数,身上的创痕条条斑斑。


被人卖过,被人揣过,饿过肚子,遭过白眼。即使时至今日,戏子也不过下等的行当,敬着的人才称一声『孟老板』。没人疼没人爱的孟清行,从不愿屈在人膝下,台下也从不摆了好脸色去迎逢人。就杀出这么个林卓来,当他是男儿看,天天来捧他的场子,病了夜夜守在他床边喂他汤药,饭食向来要人伺候的林大少爷,也会为他动手做饭洗衣来。每每月白风清夜,林卓在庭院中拉起激越京胡一声,只这时唱的字字句句孟清行才觉着是为了自己唱的,舞的水袖缭乱眼花才是最荡了一川烟水的。


林卓这时脸上顿收的顽劣戾气后,竟也溢出深深柔情来。


孟清行看着,脸红了,心躁了,有天就觉着离不开了。


罢了罢了,人生在世,如他孟清行,不过是想找个知冷知热能贴心些的人来。戏子地位本来低贱,若林卓不在意,男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什么声儿呢?」


夜里安静,孟清行隐隐听得「扔儿!扔儿!」的声响,不由得四处张望。


「别看了,在我怀里呢,金钟儿。」


林卓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蛐蛐葫芦来。


「我听人说你们梨园行人最喜欢揣着蛐蛐儿鸣虫过冬。你听这声儿,音厚,韵味重,响亮。这可三河刘的葫芦,我好不容易淘换来的,揣出去长脸。」


「我不玩蛐蛐儿。」


孟清行轻轻叹口气,推开他递过来的葫芦。


「林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明事儿些呢?」


孟清行与林卓是同年,但却比林卓明事得多,平时生活清俭,从不装阔绰摆谱儿跟人斗富。偏偏林卓是少爷心性,听他规劝听不了两天又必定故态重萌。


「你家里开了那么大个古玩铺子,古玩这行门道深,你好歹学些正经手艺,别整天跟个公子哥儿似的游手好闲。」


林卓撇了嘴,「我对那个没兴趣。裕隆斋交给纪渊那小子打理就是了,我跟林默有言在先,这份家业我不争,到时候爹死了她给我个过活就是。」


孟清行摇摇头,「这般坐吃山空怎么行?」


「怎么坐吃山空了?!你能唱青衣,我能拉京胡,走到哪儿还怕饿死了不成。」


孟清行哭笑不得,堂堂林家少爷居然要沦为和戏子一伍,还说得这样大言不惭。


林卓放了手上的东西在桌上,「我今儿买了壶好酒,这可陈年的。」


说着揭开酒封,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我瞅着市面的乱劲儿,大清国要完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那时什么手艺都没用了。好在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娘们儿,到时候正好一身光光,当兵吃粮。」


林卓肆意哈哈一笑,提了酒坛起来,咕噜就灌下半坛去。


孟清行抢了他手上酒坛过来,「果然好酒,你小子想一个人独吞哪。」说完仰脖子就往口里灌。


林卓急了,一把就要抢他手上酒坛过来。


「喝酒喝酒,倒了嗓子有你好受的!」


孟清行轻巧的躲开,又灌下一大口去,「倒了那敢情好,正好一身光光,当兵吃粮。」

林卓好不容易抢下来,提着怪轻,早就空无一滴。


「好酒——好酒!」


孟清行长笑一声,仰面在床上躺下来。


「你小子!」


林卓欺身上去,「真够狠的,三两口就喝光了我这好酒。」


酒的后劲大,又喝得急,此时上来,两个人都有些醉了。孟清行不回话,只是笑,眸中晶莹一片雪亮,渗出浓浓迷蒙醉意来。


「你小子该挨罚吧。」


林卓最是见不得孟清行醉态模样,烈酒穿肠过,烧得心中燥热难耐,一脚蹬掉了鞋子,抱着孟清行往里床一滚,说着就去抽他腰带。孟清行看来醉得不轻,林卓一个不留意,却反被他抓了手,孟清行一力上身,反把林卓压在身下来。


「以为这么点儿酒就能灌醉你孟爷?!」


孟清行调笑的伸手背拍拍林卓面颊。林卓笑,孟清行练过武生,看来没他高大挺拔,力气其实一点不少,这时被他拿膝盖顶了制在身下,半点也动弹不得。


「今儿个该轮到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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