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标题
第五十六章 人生若只初相见
「那小伙子看来非常喜欢艾格尼丝。」
「是吗?」秦怀瑾禁不住微皱眉头,「可艾格尼丝还是个孩子。」
「她在有的方面可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福特医生安抚她稍稍的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小伙子只是非常喜欢她,仅此而已。」
「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他。」
福特医生耸耸肩,似乎颇为无奈的不置可否。
「我可从来没见过那样自信满满的年轻人。詹姆斯•勃朗特,十六岁,出生于英格兰曼彻斯特,就读于伊顿公学,毕业后预备进入皇家军事学院,很优秀的小伙子不是吗?体格强壮,相貌英俊,毫无疑问,英俊的小伙子总是容易招人喜欢的。」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如此优秀的小伙子,为什么会喜欢上艾格尼丝?」
「难道你认为自己的女儿不足够优秀到让人爱慕吗?」
秦怀瑾笑,「虽然我希望那样。但事实上,目前我的确不认为那孩子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那孩子听到母亲这样的话大概会伤心了,或者说,这是中国人惯常的谦恭。艾格尼丝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和英国女孩不一样,和我曾见过的大多中国女孩也不一样。」
「你是否想说,这份特别来自于那孩子的不伦不类?」
福特医生大笑起来,「衷心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能说,那种特别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东西,我认为勃朗特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秦怀瑾面上仍有担忧,放不下什么般。福特医生上前握她手起来,「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过多无谓的担心。
最好也不要去干涉那两个孩子,我担保什么可怕的事也不会发生。你要知道,爱情的发生是没有任何预兆的,而所有爱情都该被祝福。那小伙子热情,开朗,诚挚,他是真心喜欢艾格尼丝,正如我对你一样。」
秦怀瑾波澜不惊地笑。女儿和自己,有模子刻下般如出一辙的笑容,倒是自己那也曾身为少女的纯粹容颜,早被造化捉弄起了浓重心伤。如是爱情的话,自己绝不容女儿有丝毫闪失差池,尤其在爱的名义下。
「阿伦——」
秦怀瑾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来,交握十指在身前,这个语调和姿势都在福特医生谈话的意料之外,不由让他有些紧张,向上帝忏悔时的虔诚也大抵不过如此。
「我决定答应你的求婚。」
「是吗?秦,你答应了?!」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让阿伦•福特慌里慌张起来。
「只是请暂时不要告诉那孩子,我希望一切都能等到她出院以后。」
「我完全能够明白。」
阿伦•福特已经开始洗耳恭听,对眼前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子自第一眼见到就陷入深深迷恋的他,大概十分能明白那十六岁少年所怀有的或多或少相似的心情吧。这世上便有那么一种人,你见她便知她是神所赐予你的那个人,再无需多言语和追寻。
秦怀瑾含笑看着快乐如孩子一般的阿伦,手中的咖啡还有半杯余热,入口却已明显开始冰凉。这滋味不够醇厚,倒也算不上有多难受,嫁为人妻,所起的誓都谨守,不逾矩,不背弃,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假期很快就过去,随着开学的日子迫近,詹姆斯不得不依依惜别了尚在病床之上的林逸。虽然秦怀瑾对于年轻人的好感还抱有很强的将信将疑态度,林逸在詹姆斯的悉心陪伴下眼睛里渐渐回转的清明,却是不争地证实着这一路走来两个年轻人间的暗生情愫。与此同时,她对于母亲和福特医生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止于此刻,她仍旧将福特医生看作一位尽心尽力帮助她们母女的善良长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林逸出院之前,
得知此事的林逸的反应几乎全然是在秦怀瑾的意料之内,她一方面苦笑地看着女儿几乎全盘继承的倔强个性,另一方面更陷入了身为母亲深深的愧欠中。但无论心中有怎样的矛盾,时至今日,她却再不会让自己落入举棋不定的两难境地中。如果说做错的选择没法回头,不再让自己犯相同的错误多少也勉强算得一种补救。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怨恨我吧。秦怀瑾在林逸出院的那天清晨,独自站立在迪河河岸这样祈祷并慰藉着自己。这时捕捞鲱鱼的拖网渔船正在来往繁碌,泊岸于更远处的码头鱼市。
已初知人事的女儿以不进水米来作为无声的抗争,这场原属两情相悦的婚礼终于少了最重要之人的祝福。不过世事终究都会变化,就如同孩子们都会长大,秦怀瑾在戴上戒指的那刻毅然坚决地怀着如此的信念。阿伦•福特的笑容明朗,就像原本情窦初开的少年,娶到自己所爱的人,为她担负起为人夫的责任,足以成为一个男子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之一。即便其中有很多彼此心照不宣的因由,也都可以在所不问。
那一天晴空万里,绿草如茵,葱茏的小树林旁响起教堂的钟声。
秦怀瑾深深望着身边挽着的男子,他的爱情和五官一样分明,不曾磨磨蹭蹭,不曾左右言它。
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怀瑾笑靥如花,与其时时念着初见的好,人生,倒不如只初相见。
许下的诺言就此成山盟,然而回转身时,却看到一个孩子怨恨地抱膝哭泣,抬头眼神成利芒,在秦怀瑾阳光下咬定心思今生相许的心上滴上一行久灼成痣的泪痕。
或许为了成全,那是阿伯丁难得持续一天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自此后开始转入连绵的雨季。林逸时常一个人出门,长久徘徊于迪河河畔,回来时乌黑的发上沾满细密的雨丝。她比从前更乖巧听话,念英文,学音乐,习美术,对父母的话恭敬从命,举止有礼。林逸越来越乖巧,话也越来越少,眉目随之而锐利,话锋也因此而凌厉。她比任何时候都用功念书,比任何时候都对身外人客气有度,她只念着必定要站在和某个人比肩的高度,即便这个某个人,她并不能清晰明了地知晓。
因为从此这世上,只剩了她自己而已。
『云彩消散而过,照样,人下阴间也不再上来。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神之所以救你,必定因你是值得神救之人;神若弃你,也全因你咎由自取。
经历了生死与重大变故的这年秋天,十四岁的女孩开始脱胎换骨。林逸的态度显然已摆开,秦怀瑾也不再多做强求。原本就是管教甚严的母亲,母女间自此少了颦笑。
唯有自英格兰的来信依旧热切诚恳,温暖如昨,她每当想起他抱着菲比站在六月的天下,目光澄蓝,净是浩荡碧波,心里都窝起热来。
病好之后的第三个月,林逸如约到英格兰去看望詹姆斯。她的到来让詹姆斯欣喜若狂,林逸难得的忘却烦忧,泰晤士河两岸处处都留下年轻人欢乐的身影。只是温莎镇不算大地方,要避开伊顿那些有钱阶级和贵族皇室的同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好久没在赛马俱乐部见到你了,勃朗特,近来可好?」
「承蒙关心,非常好。」
迎面而来有冲鼻的烟酒味,无法得知像奥尔科特•泰勒这样目中无人、恃骄即纵的公子哥是如何进入伊顿的,詹姆斯也没有兴趣深究。除了四肢发达,这家伙一无是处,如果他要将两人在赛马俱乐部里的恩怨牵扯到校外来,詹姆斯并无畏惧,只是无论如何不要在这种时候——
「哦,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看看这位中国小姐,难道不是你的小情人吗?看来你过得相当的快活,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不会太失礼了吗勃朗特?」
挑衅意味在空气中弥漫隐现,显而易见得就像林逸的不安。詹姆斯将林逸的手捏紧在手掌中,想要护她到身后,林逸却稍稍挣开,上前两步轻声道,「我叫艾格尼丝•福特。」
面对着一群成心找茬的纨绔少年,林逸显然估量错了环境。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笑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音,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情境下都无法把那些笑声和友好善意联系起来。
「我宁愿住在疯人院里,或者跟野兽呆在一起,也比跟中国人生活在一起要强。原本我认为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不过看来我实在高估你的品味了勃朗特,真让人遗憾。」
这时那个艳阳下目光澄蓝,耳朵尖上有泛着金黄光彩细绒的少年,突然恶狠狠地向着对面的人低声吼道,「给我闭嘴!你这只肥头大耳的蝗虫!」
「噢,你生气了勃朗特?你干吗要这么生气,简直跟背上插了枪的西班牙公牛一样!」
奥尔科特轻飘地打着哨音,戏谑地嘲弄说,他显然对他自己的这个比喻感到十分的恰如其分和满意。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暧昧怪笑声,这使得他更加的得意起来,「难道你爱上她了吗?未来的绅士,银行家,上流人先生?」
「你听着,奥尔科特。」
詹姆斯环视了人群,那些笑声和哨音在他冷冷目光扫视下顿时平息下来。他仍旧挺着胸膛面对着所有的戏谑嘲弄,轻轻捏捏林逸的手把她转到自己身后来。声调平静下却有隐藏高亢,叫人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错,我爱她,我愿意用我的名誉来起誓,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她。但是,这和你无干。而你,你这个白痴,蠢材,你胆敢再靠近她的话,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式拳击!」
泰勒不是高年级的学生,自己毫无必要吃了耳光还要一声不吭。公学近乎严苛的纪律和生活规范所造就的动心忍性的功夫,可不是浪费在这种白痴的身上。
男孩们面面相觑,有人对望着无奈摊手耸耸肩,脸上有不置信的神情。这无疑是表白了,而这表白夹杂着宣战般的凶狠,从一向彬彬有礼而待人温和的詹姆斯口中出来,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几世纪前生气勃勃的斗士一样,拔出剑来毫不客气地向对手狠狠刺去。
或许这就是宣誓保护的力量。
遭到辱骂的奥尔科特显然被激怒了,尽管他的身材比詹姆斯更高大一些,但毫无疑问那个小伙子生得更加的健硕匀称。而说到拳击,众所周知他是拳击俱乐部中的好手,最好不要去真的惹恼他,否则如果不幸被他击中的话足够你的牙齿碎掉几颗。
奥尔科特首先扑上去,詹姆斯灵巧地闪避开,在这空档中,奥尔科特的左脸颊上已经结结实实地吃上了一拳,男孩子们开始幸灾乐祸地更大声地吹口哨拍巴掌。
「奥尔科特,如果你向艾格尼丝道歉,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
「你休想!」
被打倒在地的奥尔科特气喘吁吁,詹姆斯使劲地攥住他的衣领,这叫他有些呼吸困难。
「一个上流的——英国人。我绝不会向一个卑贱的中国人道歉!」
「好吧,那就等着回家向你的伯爵祖父哭鼻子吧!」
打斗以公学舍监的到来画上休止符,作为伊顿的学生,即便在校外,也绝不能容许学生之间如此粗暴的打斗事件的发生。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詹姆斯•勃朗特,整个二年级里我最欣赏的学生!上帝啊你都做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么先生们,可否向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我看到的都是错觉,我所理解的都不过是误会。」
「不是误会,是我动手先打了泰勒,因为他出言侮辱我的朋友。」
相比起吞吞吐吐痛哭流涕的奥尔科特,这么坦白的态度终究也让人多少欣赏。
「这么说,在你出手时已做好要受处罚的准备了?」
「是的先生。」
这场打斗的代价,就是在詹姆斯自入学来完美无缺的记录上,添上两个星期的禁闭。
「我真希望不要因此给你留下粗鲁擅斗的印象。」
在禁闭结束的第一天,詹姆斯对忧心忡忡来看望他的林逸如是说。林逸忍不住好气好笑,不无担心地问,「你不害怕你近在22英里外的父亲因此而责罚你吗?」
「谁都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林逸笑,半年时光如梭,眼前的少年与她来讲,说爱与不爱或许为时尚早,但至少,她无比确定他足够值得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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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身离开家来到伦敦这所普通的寄宿学校,再不用与詹姆斯两地相隔,使得两个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到林逸已在不自觉中欣然接受了詹姆斯的爱意。
那个国家已经完了,没有人可以救它,它更无力救自己的子民。她早就没了根,不过是随水浮萍,身份的外衣下,这点谁也不能更改。
就算不能让她站在世界的最高处,她也有资格成为某个人的公主,这是父亲的心思。
少女被爱意填满的心刹那落寞下去,抬头的一霎仿若看到无数嘲讽和幸灾乐祸目光。兴冲冲而去的林逸究回家来已是一副落败模样,眼里惯常的灵秀机敏甚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