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无标题
第三十三章 盈盈一脉
前门外,长巷头条。
一过七年,还是那间屋,还是那扇门,那块牌匾再次地悬楣而上。
荣泰堂。
三个字道不尽的沧桑,三个字写不透的恩怨,三个字说不完的情仇。
亮敞敞的门内,只人进影出的再不是那个平和安顺的老者,也不是那个温儒仁厚的男子,只是那个清润秀致的年轻女孩儿,淡淡的眉,清明的眼,南国的碧玉落了北地,仍是一道暮霭中的浓浓婉转,吞吐行走,一阵烟水。
被那样的眼瞅着,那样的温言软语问候着,病痛的心便先被滋润了大半。荣泰堂在京师素有声名,虽然在庚子的祸乱后一度衰败淡出人们记忆,此时牌匾一起,纵然赶不上往日,凡在此地久居的老辈们大多还念着当年苏家的医术苏家的恩惠,苏家的仁心苏家的好。看这苏家的小女儿,年纪轻轻,与人治病却也不苟得像模像样,也还和以前的荣泰堂一般,对于贫者诊费酌收,药多馈赠,看着明明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孩子,行事里却透着果决爽利,让人刮目。久而久之,声名渐开,愈传愈广,人人皆知荣泰堂再开,掌柜的是苏家的小女儿,年纪刚刚十九,却是不输父辈的。
「姐——」
莫忻蹭到苏钦怀里。就是这个姐姐,不管顺境困境,想做的事只一力坚持,旁的都是身外,淡淡然地笑过而已。对这个姐姐,她不单是亲爱,不单是感激,简直便是崇慕起来。
只要——
莫忻在苏钦的怀里小小地皱眉,只要那个人不掺和进来的话。只要那个人一掺和进来,苏钦就不成之为往常的苏钦了,一片静水也能起了无数波澜。
苏钦搂搂莫忻,心疼喜欢这孩子,精灵古怪的,帮了她不少忙,甚至时常不知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些心思,能将她心底深处的某些暗含不与人言语的心意也能触动一两分。
这孩子左依右傍,久了就像她的臂膀起来,让她觉着自己也并不是这么一个人的。
而且现在也有她在吧——
她最近忙着法律馆中的事许久不曾来过了,自己也忙着荣泰堂的事儿,竟接连将近一月未见的,两个人都埋在各自的事里脱不开身,林逸把修律,苏钦把医人,都当了要尽全心全力的事情,尚都起步,根基未稳,就一心扑在了各自的事上。相见相处的话,来日方长,总有得机会的。
苏钦这样想着,料定林逸也是如此。但心中总就装着那人的影子,那人的音容笑貌,有时倔强,有时疏懒,有时深睿,有时又孩子气,止不住地想。明明不该这么刻刻念着的,却竟然是不由着人地,时时地,处处地。稍微无人少许的时候,更是念得紧念得慌,更甚至有时就脸红心臊起来,虽然不能见,但就觉着她在身边似的。
苏钦心中愈发不安,她自小到大,懂得忧愁,懂得焦虑,懂得心痛难过都是比寻常孩子早,比寻常人来得深刻猛烈。把她的心肝摧折煎煮过头了,虽然年纪还轻,竟然有点百毒不侵起来。
这样绵绵软软搅扰得人不安生的女子心思,她小时在书上读过,读时觉着温柔缠绵之外,读过也就忘了。然而这心思这念头有天如此突如其然地撞入她心中,她从来没有过更不能尽知的,实在便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而在这份愈生的不安外,却也清晰明朗地夹杂了一丝透着酸涩的甜腻,裹着她的心微微的暖涨。
这情绪,终究叫人觉得不安不妥不明了,却又十分地放不下。
荣泰堂再开,又想着上次林默的事,于情于理苏钦都觉得该到林家去走一趟。这天到了林家,赶巧众人都在家中,连林卓都在。林卓是个放浪性子,爹娘姐姐都不放在眼里的,见了苏钦只毫无忌惮地打量她,苏钦从没被人这般打量,不好意思又避不开去。
苏钦登门到林家来,林承业心中欢喜不必尽说。他亦听闻荣泰堂再开,按理该上门去道贺,又觉得他这身份去道贺,却着实尴尬了,如此思来想去哪般都是不妥。正自烦恼,现下苏钦自己上门来,解了他心中一道愁结。
苏钦落了座,林承业看她神色平和端庄,目生彩华,年龄渐长慢慢长定的容貌气质,和她父母亲是十分相像的,忍不住喜欢。和苏奉天的少年相投,意气相当,林承业忆起往事点滴,看着苏钦模样,好歹心中宽慰。
「我听闻荣泰堂已在前门外重开,本该早去上门道贺,无奈我这身子骨最近不中用,苏大小姐还别见怪。」
「林叔叔客气了,我回京师半年有余,早该过来才是。但家业未兴,身无定所,不敢出来给人现眼。现下荣泰堂重开,好歹对自个儿对苏家有个交待,这才上门来。林叔叔还请不要怪罪我才好。」
苏钦话说得平稳,身为晚辈一面尽了对林家该有之仪,另一方面,也含了要自立自身,不需靠人接济的意味。一面到林家来,顾着苏林两家的交情,一面又分明,要跟林家撇得干净,不做什么多的无谓相干来。
「林叔叔身子不好,我虽医术不精,赶不上外祖父和父亲,林叔叔不嫌弃的话,几时都可以到荣泰堂来。」
林承业点头称谢。
「我今儿个来还为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儿。十年之前苏林两家结的那门亲事,哥哥留洋海外,这么些年也没个音信的,林叔叔若是,若是为了林二小姐着想,我也斗胆替哥哥擅作了主张让林家退了这门亲事,我也不想耽搁了林二小姐。」
这话正戳了林承业的又一心结,他没想到这看来柔弱的女孩儿,说话却带着坚决断然,细听她话,也并不是在有意试探为难或是讥讽他林承业,却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林逸着想。正自踟蹰间,门外响动,似是有人进来,掀了门帘进了屋,徐锡川身后,赫然跟进了林逸来。
林逸这天从法律馆回来,在半路上正巧遇着了徐锡川,徐锡川许久没见她,想她想得十分紧,说什么都要把她扯回家来,林逸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他回家来。此时众人见她,俱都一愣,林承业和苏钦没想到林逸这时会回来的,林逸也绝没想到会在林家见到苏钦。刚巧林承业和苏钦又正说在林逸和苏沛的亲事上,林逸这一进来,两下都尴尬,谁都不知该怎样开口把话续下去了。
怎的偏偏次次都这么巧呢?
苏钦心中无奈,那么想见她,也不用在这时间场合成全吧,如此情境,还不如不见的好。苏钦低头下去,不大敢看她,却又忍不住抬眼瞅她,一瞅只瞅得林逸站在门槛里,愣愣地看她,也不动作也不和人打招呼,只看着她一人。苏钦和她眼光一接,心中一慌,觉着脸上又有灼热温度泛起来。忙瞟眼看林承业,他也似在尴尬这处境,张着眼望向别处没大在意来,但屋子里还明明坐着站着的林默纪渊,林卓徐锡川,还有林家一众丫环伙计。
苏钦忙轻轻咳嗽几声,林逸回神过来,也自知道失态,面上一瞬闪过淡淡脸红,说不出的窘迫。
「怎么了这?怎么我一进来都不说话了?」林逸忙岔些话出来要遮掩过那阵窘态。
林承业和苏钦都不说话,林默却开口道,「爹和苏大小姐正在商量你那门亲事呢。」
林逸瞅林默一眼,又看林承业,最后在苏钦面上淡淡扫过,苏钦心慌得不行,别过脸去丝毫不敢触她目光。
「我说过了,婚姻之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更不需要什么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来定断。
况且,我现在是英国公民,就算你们商讨个什么出来,这门亲事对我而言是没有约束力的,我并不受中国法律的管辖,更不会受那些什么个礼法纲常的禁锢。」
这话林逸本不想说,她实在觉得跟林家人讲这些什么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既然这样不讲也罢,他们爱怎么闹腾随他们去。但今时不一样,今时苏钦也在这里,而自她跟苏钦讲过西学之后,她想苏钦是明白听得懂的。
苏钦脸上没有大的声色,只觉得坐在此间越久越像针毡似的,道,「既然林二小姐这么说,那这件事儿——就这么着作数吧。」
她这话还是说得含糊,但已不愿久留,起身告辞。林承业也不好留她,招呼着把她送出门去了。林逸也不走,就留在林家,各人也都无语。
「那俩丫头,我怎么瞅着有些不大对劲儿。」
纪渊深知林默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想着她这些日子对林逸所做的种种,实在有些荒唐过分了。这时听她莫名带了这句话出来,不解她意,问说,「怎么了?我听林逸和苏家小姐小时是玩得极好的。」
「你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思?」
林默轻哼地笑一声,「我瞅着模样,倒和当年青香和小环那俩丫鬟相近的。」
纪渊听她口中那两个名姓,心中一疙瘩,终究唇翕而未语。
林逸吃过了饭,独个儿一个人在后院中溜达,徐锡川上来说,「我刚去问过老爷了,苏大小姐——是来跟老爷说让林家退掉那门亲事的。」
「退?」
林逸一愣,「这话——是她说的吗?」
她见徐锡川肯定地点点头,再也不欲在林家逗留,托徐锡川告个辞就往苏钦住处赶。这时天已经不早了,苏钦白天里劳累已经睡下,莫忻还在赶功课,听得敲门声就出去开门。见是林逸,也没多问多阻挠,只说,「姐姐已经睡下了。」
林逸点点头,「我只看看她就好。」
绕到了苏钦的东厢房前,拿手背轻轻叩门说,「睡着了吗,苏钦?」
屋里一阵穿衣的细碎悉窣声,「门没插,你进来吧。」
林逸推门进去,苏钦没起身,在床上披了外衣坐起来,林逸凑过去坐在她床边,捏她手说,「累了吧。」
苏钦脸有倦意,似睡未睡的慵散,摇摇头。
「倒怕你怨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荣泰堂开了这么久了,我都没来搭过一点儿手的。」
「你能搭什么手?我开的是中药铺子,你来不要帮了倒忙才好。各尽本分,自个儿管好自个儿的事,别让旁的人挂心就是最好不过。」
林逸听了她话笑。
「想我了吗?」
苏钦抿唇,「不想。」
林逸移移身子,坐得近前去,靠在她耳边说,「当真?我可想苏钦。」
话语一出,思念也倾泻,搂着她肩膀吻她发丝,这心被撩拨了起来再刹不下去,又复挨擦到她脸颊。
苏钦觉着和林逸亲近过了,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又是焦躁又是慌张,身子软软,却是没力气推开她。只得低了首,缩身一头扎进她怀里,才好躲开她唇。
「别这样,林逸。」
林逸心中一『咯噔』,立时就从那阵迷乱情绪中抽拔出来,分开了她身子。苏钦低头不语,手抓了被角。她从没经历过当下情形的,一张脸只是透红,脸皮薄,一烧就烧出了万里云霞。林逸亦是退开几步,手撑了床沿一时隔得远远坐着,没苏钦那么厉害,轻轻抿唇,脸上却也是一幅难见忸怩的羞涩不安。
怎么的就对这个女子,起了这般心绪来?
本帖最后由 sdbtkq77 于 2007-1-6 15:38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