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74章 《酒狂》一曲。

起身时,季无念又被月白扔了一身红色衣裙,与之前那套风流无二、让她在拿到时还愣了愣,“月白、这些衣服你穿么?”


“……偶尔。”那些红衣是专门配狐型的衣服,月白不太爱穿。但她胞姐做了成套的,她便也都收在空间里。


季无念笑笑,那句“看不出来”就不说出口了。


夜晚的妖市比白日还热闹,许多小妖喜欢夜行,在朗朗月色中现出自己真身,也自在些。六尾狐本就惹眼,更不要说身边还跟着个好看的姑娘。而且这狐狸出手阔绰,那姑娘看什么买什么,便是看上人家毛茸茸的小妖、也要付钱让她摸一把。


“狐主说笑,”有只兔精推托了季无念递出的参草,主动伸过耳朵来,“尊上若是想摸,是我等小妖的荣幸才是。”


小兔妖一双红眼向着月白,眨巴眨巴的让月白觉得自己大概是根胡萝卜,本来想伸出的手都背在背后难以前行。


……分明是自己占人家便宜、怎么好像自己被占便宜了似的。


还是白日里扈十三的恭敬让她们出了名,这边小妖们都将她们当做了妖界大能。


季无念看见月白脸色,心里想笑,还是把参草给兔子放在摊位上。一手抓住月白的手,季无念拉着她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顺道撸了一把耳朵。在小兔子眼里放光之前,季无念又赶紧拉着月白走,往妖市偏一些的地方去。


“这些小妖被你摸,像被开了光似的,”季无念边走边笑她,“大概要许久不洗澡了。”


……那还是多洗洗比较好。


月白被她牵着走,刚刚被拉住的手就一直没有被放开,很暖很软。季无念是个小太阳,虽然是个修寒气的仙长,但总是洋溢着一股暖气。


尽管这只手刚刚捏碎了一个人的心脏,月白也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等人找到尸体,会被吓到吧……?”月白不在意九一在意,他感觉自己得打个冷颤,“她跟那个宋则什么仇什么怨……”


月白回不上来后面这个问题,只是说,“她没赶尽杀绝。”


“啊?”


“宋则身旁那个弟子,”月白淡淡得说,“她没下杀手。”


佩剑没穿要害,爪痕也都是皮外伤,伤看着是重、但还活得下来。


别说那个弟子,就是另外两个坐着的,季无念也是一剑穿心、半点痛苦不留,哪里像对着宋则、可谓是残.虐。


还真是,什么仇什么怨?


九一“皱起一张脸”,“故意留破绽啊?”


月白没回答,比起这个……


周边有些小妖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些什么言论飘散开来,还有一些目光向着她们、比刚刚那种好奇多了些东西。月白注意到了,季无念自然也注意到了。


“逛够了么?”红狐狸笑着问她。


妖市本就不大,她们这来来回回也走了不少。月白看了看四周,“栗子汤,还有么?”


“……阿杜娘晚间是要收摊回去的,”季无念动了动耳朵,一副玩味,“饿了?”


月白摇头。饿倒是不饿,就是有点馋。


“……晚间有火磷饼,”季无念指了指稍远一些的一只小妖手上叶包,里面的饼上还燃着细细蓝火,“辣口的,试试么?”


“试。”


“……你还吃得下啊,”九一看不下去,有点儿不太舒服,“刚刚的事、真的不问问么?”


“问什么?”


九一真的搞不懂她们,可月白不问、九一也不能跳出去敲她们的脑袋。他只能默默得看她们真去买了个饼,然后边吃边走。


晨光微起,月白牵着季无念往山里深处走,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画阵。只是走着走着,季无念超过了她的脚步,甩着尾巴走到了她的前面,一片红光透过诸多斑驳洒在红衣狐狸身上,倒是神奇得将她身上的红色映得淡了一些、似是被阳光洗去了什么,泛点澄橘。


月白任她牵着,一路从山脚走到山顶,看她轻车熟路、看她面向朝阳。


季无念拉着大人坐在山崖边,抱起双腿、似是她刚刚在溪里的模样,只是眉眼翘弯、比刚刚是不知道阳光到哪里去。更别说她面色泛红,看着月白、眼中是灿灿的光,终于开口,“我不喜欢宋则。”


月白双手撑在身后,还在看远处日光金闪、将山林的阴影收去,“看出来了。”


季无念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继续看她眸中反射的星星点点,又说,“我不是好人。”


月白侧目,是微微蹙眉后的一眼,“没觉得你是。”


因为嫌弃的态度太过明显,季无念反而觉得她没在说善恶,而是在深刻控诉季无念给她惹麻烦、折腾她、害得她奔来跑去。又嫌弃又烦,偏偏月白还是总跟她身边。这让季无念又想笑出来,便用尾巴去勾一勾月白放在身后的手,“月白……”


“嗯?”


凑过来的季小狐狸唇瓣柔软,似是刚刚吃过的软糖,比那还要甜一些。而软糖沾了水,在外面又铺上一层水润的糖浆,更显诱人。


“我那么坏,你怎么还总跟着我?”


探寻、好奇,季无念的目光总是烂漫而富有活力,像是远处正升起的太阳、拉走了青山绿水洒下的一片片阴影。


可真的往里,月白又觉得自己隐约可见那片鲜艳下的泥沼,一旦踏入、永劫不复。


“我乐意。”


月白的答案让季无念轻笑,还靠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点着脚。


月白微微侧开了目光,“要多呆几日么?”看看之后发展。


“不呆,”季无念靠在月白身上,尖耳朵戳在她脸上弯起来,“我们俩这么显眼,呆着肯定会有很多麻烦。”季无念笑得自信了然,狐尾也向着月白腰上去。


这倒也是。妖类气息敏感、只怕现在已经有不少小妖猜测。而无极找来、也就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爱惹麻烦的小狐狸,怎么一下子还怕起麻烦来了?


月白收起毛茸茸的尾巴,拢在怀里,问她,“那不管了?”倒也不是她想管闲事,只是可惜了这一处妖市。若是无极前来报复,这些小妖怕是没有安生日子。


“……大人是舍不得这些毛茸茸的小妖么?”尾巴尖尖抵在月白脸边,季小狐狸前倾着身子回首看她,竟还微微蹙了眉,“有我还不够么?”


月白理直气壮,“不够。”


九一:“毛性恋坐实。”


“……”季无念失笑,却也拿她没办法,笑说,“昆弥三界之交,妖市存在许久、自有他们的道理。别看这些小妖修为似是不高,诸多灵活、常人难想。更不要说现在妖皇派人相护……”她浅浅得戳月白的脸,“妖族护短,几界最甚。”


……蒲时确实很护短,但之前丛生又说他不理小妖……


月白此时做不出太多判断,也不想再多做纠缠,“那回去么?”


“回去吧。”


***


二人回到三清。季无念带月白回到了鹿邑山脚同样的地方,用一块丝巾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吧?”九一很慌,“野.合不太好吧……”


“……”月白不想说他,手被季无念牵着,缓步上行。


脚下的路先软后硬,先上后平,待季无念摘开那条丝巾时,她们已经站回齐云那块石碑前。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


季无念亲了亲月白脸颊,笑道,“这妖气、过几日就散了。”


月白懒得理她,隐了身形便回青临殿,爬上床先补一觉。


再醒已是午后,月白出门时晚晚正在院里吃竹子,小猫熊一日多没见着主人、此时见到也不过抬了抬眼,还是手里竹子更有吸引力。


月白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皮厚毛短、不如季无念的耳朵舒服。


九一嫌弃她,“毛性恋就是毛性恋。”


月白被说惯了也随他,在院中铺了垫子、陪着晚晚打坐修行。


灵气运转,月白还分神去读了读六离识海。


他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慕天问,而明云之中还有不少世家聚集要个说法。领头的便是谢家,毕竟是个北方大家、又丧独子,此刻要寻明云麻烦。


“……都什么人啊,”九一嫌弃,“明云都这么惨了,不去找魔修、怎么还来倒打一耙。”


月白没说什么,又去读沉凝的。


无极不知从哪儿听说凌洲在妖界、可无证据,此时派了弟子去寻那只三尾狐,也就是个要借此看看妖界深浅。似乎不仅仅是无极,藏雪也参与其中。不过可能是派去的弟子分散,一夜过去、好像还未找到宋则踪迹。


沉凝与宋则还算相熟,对这位师兄的观感很好。此次他被师尊派去探查妖界,本是被给予厚望的,却不想就这么死在了季无念手里、还是以那样一个可怕的方式。


月白想了一圈,都没有想出季无念对宋则如此仇视的原因。宋则记忆里、甚至没有与她有过任何交集。若她真的只是想以凌洲为饵、闹个大的,倒是也说得通,只是……


月下溪边,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她这个、算滥杀无辜了吧?”九一讪讪得问月白,“到底想要干嘛啊……”


“……还是想将目光引去魔界吧,”月白按了按头,要将季无念那副样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以凌洲为饵……”


但若无极真的剑指妖界,凌洲此为、不过是给他们个借口,而那故意留下的破绽……若是被杀人灭口、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月白叹了口气,有些心累。



***

月白又回一趟昆弥,发现当地妖市确实还如季无念所说运转良好。无极人虽气、还加派了人手,期间与扈十三的妖族护卫起了冲突,不过又被年长的弟子也压了回去。似乎是还没找到具体目标,到处在问。


而过两日宋则惨死之事果然传来,不过无极寻着的人里没有被季无念放过的那个小弟子。有人说可能是被妖族撕了,或是尸体被野兽吃掉,众说纷纭、也没人寻得着。还有传言,出事当日昆弥地界出现过两只上位的狐妖,只怕就是她们动手。


无极宫宫主震怒,长夏长老更是因为弟子被杀而发誓报仇。仙门间皆传宋则死状可怖,一时人心惶惶。



“魔修那事还没完,”赵棋与叶二说话时叹了口气,“怎么妖界又来……”


身旁一个女弟子与她们走在一块,也有忧虑,“这下仙门腹背受敌、难了。”


“慌什么!”正巧丁也听见她们说话,走上前来、晃了晃手中的剑,“我等修仙人、斩妖除魔为苍生,还怕他们不成。是吧叶二?”


自那日在五时提醒她江与宁的事后,丁也便也与叶二走得近些。因两人是同期,月白也不好拒绝。


月白对妖对魔都没意见,此时只是顺着回,“到时看仙长们安排。”


他们这些刚入门没几年的小鸡仔,比山下普通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真放上战场、只会被大能一招屠尽。


作为小鸡仔中的一员,月白十分谦虚。


“如今形势,我看几派都打算多招些弟子,”那女弟子放轻声音,“我看今年这弟子招募,该是会有多些师弟师妹了。”


“哎、便是多招弟子,也不是几年便能出去降妖的,”赵棋也有自知之明,“难不成会再出一个季仙长?三年筑基?”


“……”


季无念天资无人能出其右,众人沉默。


“怎么不会再出?”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月白没什么反抗得就被拉近某人怀里,“这儿不是有一个么?”


这人散了一身妖气,又是一身云纹白衣,好好做起了仙门调皮捣蛋的季仙长。


她一张明媚笑脸,挑着自家徒弟的下巴,“叶二,为师可等着你青出于蓝呢。”


月白想剁了她的爪子,笑得勉强,“师尊厚望,叶二惶恐。”


不可能的,三年筑基、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呵,”九一凉凉开口,“毕竟你是要五年元婴的大佬。”


“三年不行,五年总可以,”季无念就是喜欢闹她,放了她的下巴就捏捏她的脸颊,“不筑基、我就天天带你去泡澡,总能洗出来。”


什么仇什么怨?


“……我就说这人渣吧,”九一啧吧啧吧嘴,“有月白还不够,还要吃小徒弟豆腐。”


这种傻帽系统月白真的不想理。


感觉眉角都得被这两人气出青筋,月白抿起嘴唇,“师尊别闹我了。”


季无念一笑,亲了下小徒弟的额头,“我可认真的。”


周边几人眼都直了。一向知道季仙长与叶二亲近、亲近到亲额头……这还是第一次。


赵棋有些同情得看着叶二,难道季仙长是因为六离仙长不在……?


这各种目光打过来,让月白不是很舒服,尤其是眼前人一张笑脸、让她特别想揍。但她现在是小徒弟叶二,只能换个话题,“师尊,禁闭既止、有去向掌门说么?”


赶紧滚、离她远点。


“师兄知道的,”季无念感觉再闹她要生气,见好就收,不过还是把人拉在怀里,问跟她走在一起的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仙长,”丁也说道,“我们正打算去净语峰。”


“今日欧阳长老当堂授课,”赵棋补充,“我们都打算去看看。”


“欧阳?”季无念想了想,“她又赢了不少吧?”


“……看来对自己的赌局很了解嘛,”九一还是那副语气。


“走吧,”季无念拢着人,笑得一片灿烂,“反正闲着、一起去看看。”


***


下午是欧阳长老先讲乐理,再让弟子自行选择乐器练习,会有长老与其座下弟子一同指导。这也是为什么季无念找到他们时洛长河不在。他那时正与欧阳长老一起准备。


赵棋约了叶二来,洛长河给她专门留了位置。可刚看见叶二进来,后面便又紧紧跟了个季仙长、抱着自家徒弟不放手。


听乐理时抱着、练乐器时搂着,季仙长对自家徒弟的喜爱简直比禁闭前更甚,而叶二的满脸为难也让众人十分同情。


月白本就没有这么想来,不过是想着消失在众人视线太久、该来露个脸,谁知道正好被季无念抓住。季仙长实在太黏乎,被她抱着调整手型的月白被众人看得不舒服,低声对她说,“师尊,叶二可以自己来。”


“可我好久没有见你,”季无念怎么可能依她,便是看着她这副别扭的样子就不想放过她,也轻声在她耳边吹气,“就让师尊抱抱嘛。”


好久是多久?也不过几日前。


月白咬牙,而九一一个字评价,“渣。”


“……回去抱不行么?”


“有人看你太紧,”季无念贴着她耳朵,话轻得很,“我怕被偷。”


这话当然是逗她,季无念可不觉得自家徒弟这么好偷。


月白当然也知道这是逗她、颇为嫌弃,还因为耳朵痒往旁边避了避,惹得师尊轻笑。


众人不知道季仙长与叶二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叶二为何侧目躲闪,只是季仙长一笑、明眸皓齿,满是宠爱、实在夺目。


洛长河看得有些羡慕,欧阳长老却在眉角气出青筋。


一群弟子光看季仙长逗徒弟,都不练乐了!她来干嘛?砸场子么?


“季无念。”欧阳走过来,竹笛在手中敲了敲,“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


季仙长怀里还搂着自家徒弟,抬起头时颇为无辜,“我陪徒弟练琴不行么?”


“呵,”欧阳冷笑,她本就看不惯季无念这散漫做派,“你少在这儿教坏叶二,要陪也离远点,你这样她怎么弹?”


说得对、说得好、就是这样。


“月白我教你,”九一说话凉嗖嗖的,“这叫点赞。”


月白学会了,在心里给欧阳长老点了个赞。


季无念撇了撇嘴,倒不是怕欧阳真做什么,只是缠得久了、怕月白真的不舒服。她松了人,站起时拍了拍下摆云纹。季仙长生得好看,便是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也自有其慵懒风味,还是吸引了一众弟子目光。


欧阳注意到了,干脆让她再吸引一些。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台上弹一曲,正好给你徒弟做个表率。”


季无念瞥她一眼,“弹什么?”


欧阳抬了抬下巴,“叶二你挑。”


……干嘛扯到她。


月白心中叹气,但脑海里倒是一下想到了前几夜季无念弹过的《广陵散》。那曲子配着素琴佩剑,演了一出“夺五感,取人命”的血腥好戏。


可那是杀人的曲子,月白甚至觉得季无念自己也在当时被那曲子杀去了些什么,成了溪边那副空洞。


又或者她心中本就是空的,不过是重重伪装、叠叠面具硬是将她堆成了这样那样?


月白不知道,便也不想点。


“那、请师尊奏一曲《酒狂》吧?”


季仙长低头浅笑,“依你。”


白衣一飘,季无念落座前台,面前一把朴素古琴、乃欧阳之珍物、鲜少借与。


可便是看不惯季无念,欧阳对她的天赋也是认可,叫她上前时便已暗示将古琴相借。前任掌门坐化后,季无念甚少触碰音律,欧阳也很久没听她弹琴了。


《酒狂》一曲,指尖挑抹之间,奏者似乐酒忘忧、又嗜酒忘行,后托酒佯狂,看似洒脱潇洒、背后则千万隐密藏于其中。


夫酒狂之作,岂真恣情于杯斗者耶?


月白听着、看着,在季无念向她微笑时眨了眨眼睛。


这曲子、正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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