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224章 笼中鸟。

按她想做的……可她想做的、是什么呢?


季无念张开手掌,看着深深的三条掌纹和指尖缝隙,总觉得有什么在其中,也有什么在流走。收拢指节,她握紧的拳头里有指甲触碰掌心的感觉,但是否又有实物……?


“来了姑娘!您的羊肉。”小哥挂了好几个纸袋子,一个一个递给她,“这是羔子肉,这是羊肉冻,还有这是蝎子骨……还有这包,是掌柜的送的肉肠,混了羊肉和羊杂……”小哥往后看了看,还有个中年人在朝他挥手,“这是掌柜的私人推荐,姑娘您试试。”


这下手中切切实实得握起什么,季无念回过神来,笑对这个见了几次的小二哥,“多谢小哥。”她也往小哥身后点了点头,算是谢过那边的掌柜的。


小二哥回头看掌柜的离开,又回来对季无念笑。“上次另一位姑娘来,也是打了不少羊羔肉。”大概是因为进了夏,小哥脸上少了些许寒风吹的干红。他笑得纯,又有几分机敏,“我看二位也是会吃的,要是有兴趣,可一定来尝尝我们夏日做的伏羊汤,又补又鲜,不下冬日的火锅子。”


他是真爱自家的吃食,季无念也就回笑,“她近日忙,待得空上一些,定来尝尝。”


这话时常是敷衍,小二哥也没多想。这二位美貌女子给他的印象太深,只觉得她们会再来便是福分。不过这还真不是季无念诓他,月白大人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到不行。


自季无念提出那“不到一年”的时限,月白大人便真的开始以此为基、诸多计划。按大人所说,偃城周边很可能有各种结界交织,压制昆兽也还需要很多准备。季无念知道偃城周边偶尔也会出现月白在巴林弄出的样子,所以大概率浑兽也在其中。只不过季无念对浑兽一无所知,月白也就没有再来多问。


大人直接找了妖皇,说是要在沙漠之中做些部署。妖皇性急,问什么厉害的东西不能打回去。


……怎么说呢?就是很厉害的、打不回去的东西。


季无念那时在想怎么开口劝动蒲时,月白就直接发了话。


“昆兽真要动武,你可能连碰都碰不到它。”


蒲时不信,月白便看了他一眼,“那你来碰我试试。”


蒲时眉头一皱,“月白姑娘……”


回他的是月白伸出的一只手,掌心向上、指节修长。


这般挑衅,蒲时自然受不了。他说了一句“得罪”,右手前伸……握了个空。


所有人都见他的手穿过了月白的,甚至二者交叉、互相交叠。蒲时一双金眸微微眯起,周边似是起了微微的风。这是妖皇的威压,亦有逼人的妖气,可他面前的姑娘还是端坐、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样子。


“你……”


“噔噔噔噔。”


蒲时话未出口,突然眉头一皱。他再看月白身旁,一张方桌不知何时只剩了四条桌腿,此时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那桌腿各有极其平整的断裂切口,几乎没有任何毛刺碎屑,让人想不出究竟是用什么兵器……


“打不过的。”月白收回手,撑在脸旁,“不要犯蠢。”


“……”蒲时显然还有不服,可还未等他一对金眸泛出凶气,旁边的季无念赶紧接过话去,“若是月白计划不可成行,妖皇再打不迟。”


“……”这下轮到月白看她,又骄傲又不满。


只是大人此时也无空去说她这种“质疑”的行为,因为在场也有人对她提出了疑问。一起听着的薛轻这时意识到了什么,拱手相问,“月白姑娘对那‘偃城’及‘昆兽’如此了解,可是与他们有什么渊源?”


……这种问题。


季无念听见时皱了眉头,刚想替月白答便听大人“嗯”了一声。她转头去看,又正好对上月白的眼睛。其中的情绪她没有读懂,似是有探究、亦像有疑惑。不过月白大人没有与她对视太久,转回去答问,“是有些渊源,所以打算帮上一帮。”她又看向妖皇,并不在乎对方怒气,“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蒲时倒也没有冲动到不动脑子。他静了一静,先问月白,目光又似有似无得转向季无念,“那‘偃城’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竟值得月白姑娘你如此重视?”


“……算是一灭世兵器。”月白这样答,“若是被不当之人收入囊中,那便真是灭顶之灾。”她又看向在场众人,“魔尊或许知晓其中秘密……你们若愿帮最好,不愿帮我们也会自行前去。不过唇亡齿寒,还希望各位好好思量。”


大人不爱说那些场面话,所言已然触及根本。季无念在旁看着她这冷淡态度,不知怎得就觉得她可爱,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率真和任意妄为的恶性。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可月白这样做时、就让人觉得信服。


季无念自然知道这归功于大人一直以来显现的超凡实力,还触及了她心底的某个部位、冒出了一股子的爽快来。


就是该这样告诉他们,就是该撕开伪装、让他们好好清醒。那不是什么事不关己或者可以争夺的资源,那是真正会影响存亡的灭世之器……


可如果不是月白来说,又会是如何呢?


季无念没有细想,只是觉得结果好就好。这条路已然起头,那便是要按着这个方向前进。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在众人离开后拉了拉月白的衣服,“大人今天怎么了?”她问月白,有些无奈,“怎么老不让我说话?”


月白答了众人所有提问,就算季无念想要开口补充,大人也会先她一步把话头接过。因为月白说的已经足够详细,季无念之后就慢慢沉默、只是听着。


可这不太符合月白大人一贯行事。她分明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的主,怎么一下子还多了话?


月白回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带着些许探究,季无念时常因此疑惑。她不明白自己身上是什么地方值得月白大人感到不解,一开始也会因为自己被当成观察的物件而感到愤怒。只不过现在她已经知道月白就是别扭,也还有些这样那样的孩子气。比如她这句“我说还不够”的反问,就总给人一种“你别抢我风头”的幼稚感。


这种时候就一定要顺着哄着。上道的季小狐狸拿了自己那杯茶递给月白,“这不是怕你说得渴么?”


大人自己那杯被她一个“黑球”拢去,消失在了不知何处。她洋洋洒洒答了许多,却连杯茶都没碰到。季无念本来想给她递,但两人中间隔了不少距离,她也就没去打断。


只是这样的借口在大人这里肯定只值一个嫌弃的眼神,月白将茶杯递还,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问,“我说你说、有何区别?”


“……”这个问题季无念答不上来,张张嘴总想说点什么,眼前人却还不收敛,“而且我本来也比你懂。”


无法反驳。


季无念不知自己该如何感受,当下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可那位大人还是才思敏捷得很,凑她耳边来问,“想学么?”


“……”于公于私。“想啊。”


大概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一丝挑衅,冷淡的大人浅浅笑起,又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季无念有时是真的好奇月白到底怎么长的,好好一个冷淡的大人,坏心眼子那么多……


“答不答应?”


那能不答应么?


季无念对月白这种“自讨苦吃”的要求来者不拒,毕竟大人的体质还是比不过她,真要放纵、肯定又是月白起不来。只是她也心疼,并不希望大人如此劳累。


月白的各种布置十分复杂,其中包括了在那片沙漠中布置陷阱、设计阵法,好像还有些什么物件的摆放。这些对月白都有相当程度的负担,会让她皱起眉头、捂住胸口。季无念想帮,可时常找不到入手之处。


虽然月白有教,但这次的阵法还是比之前季无念学的都要复杂。其中有很多细节,就算月白尝试了解释,季无念还是没有完全弄懂。“所以然”不够全面,她便只能先将“其然”记下。好在月白大人一点也不吝啬分享,所有的精妙联结全部都摆在她眼前。大人耐心,甚至动用了长夜创造,把每一处的布置都讲给她听。


……这样她都有些不太明白,是不是太笨了呢?


季无念叹了口气,拎着几个纸包又换了一处走。


她不能总是去打扰负担很重的月白大人,更不要说那些事情怎么看都是大人为了她而接过去的。虽然她自己也算不上清闲,但长夜内的许多杂事她还是全部接过、省得大人操心。


今日便是如此。秦霜之前提到了羊肉火锅,月白附议,正好她有些消息要传人间、便来北地一趟。本来若是月白有空,她肯定是要跟的,只是大人似乎有个阵法正要布完,现在人还在妖界。


不知是从何时起,月白和她几乎是形影不离。就算月白出去,只要季无念想要离开长夜,月白也一定会分神回来。一直到最近真是忙得分身乏术,大人好像才勉为其难得接受她会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里。别扭的月白不会直说,基本是以实际行动在践行“我累但我要跟着”的奇怪准则……


这样说或许月白会要生气……但是不是很像怕寂寞的狗狗?


季无念可没胆子把这话说给月白,也明白月白对她的在意。在她可以的范围内,她也想让大人放心。不过考虑到之后还是可能出现许多需要分别处理的情况,她也打算偶尔得离开一下月白大人的视线,至少不会因为“出门买菜”而感到焦虑……


不过今日出来也一个多时辰了,差不多是可以回去了。


季无念提了提手里的纸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也真习惯了月白这般“跟踪监视”的行径。长夜在大人的一念之间便会是牢笼,可她居然总是想飞回去,做大人一只笼中鸟……


不行不行,鸟类没有皮毛,月白会很嫌弃。


思维跑偏的季仙长又向自己摇了摇头,还是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干货上。长夜之中有基本的食材,但各地的风味还是要特别收集。北地的羊肉好,菌菇类的也特别出名,之前月白没怎么买过,季无念打算带点回去。


正好她知道前面有个摊位,是一对阿叔阿婶经营的,应是姓徐。平日里徐阿叔会去村里乡里收收干货,徐阿婶便负责守摊。季无念去时正好阿婶拿了一袋木耳出来。她看看深浅,问道,“婶儿,今年是收成不好么?”


“啊呀,”徐阿婶把东西摆摆,“之前不是好几场雪崩么,城外面的流鬼都埋得差不多啦。本来很多都是从他们那儿收,现在……人手不够呀。”她又拍拍手又拍拍身上,没注意到面前人的些许复杂。等她笑颜展开、面对客人,她的客人也已经调好心态、笑面以对。


“姑娘,你要点什么呀?”


季无念点了几种,又看到旁边有一袋小的,捞起来一看,笑道,“这是猪嘴蘑吧?”


“哟?姑娘是鹤城本地人?”守摊的是个阿婶,长得健壮,笑得真心,可看着季无念又有些疑惑,“可我看你这口音、不像啊……”


“我是上京的。”季无念看她又寻了个纸包出来,就往里放了两捧猪嘴蘑,“我听过这东西好吃,遇见了便试试……”


徐阿婶拿出称来,笑着回她,“那你吃的时候可当着心些,别被‘拱’拉!”


“拱”是北地的一种说法,说的是吃多了猪嘴蘑会见不得阳光。按北地流传,这猪嘴蘑只能少量吃食,多了便会被“拱”。季无念知道这个,此时便与阿婶笑,“那我做的时候得少放点糖,免得我家里那个吃多了。”


猪嘴蘑凉拌好吃,加醋加糖,口感顺滑。月白也喜欢凉菜的清爽口感,季无念都可以预见她的喜欢。


“哟?看不出来、姑娘还下厨啊?”徐阿婶眼睛一亮,本在围兜上搓着的手都放下了,“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娶了你这样贤惠的美人儿?”


“……”是个姑娘。没娶。不贤惠。


季无念笑,也不多说,递了一粒碎银过去,“阿婶替我再包一些小黄菇吧,不用找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阿婶双手在身侧抹了抹,虽有窘迫,亦有欢喜。


“阿婶收着吧。”季无念再推一推,便将银子放她手上,笑道,“就当‘福气’。”


“哈哈哈。”徐阿婶听懂了意思,“好好好,多谢姑娘。”她脸上的笑纹此时显得亲切,她手略显粗糙。这双手还有干活导致的厚实,系起细细的草绳却十分熟练。她不一会儿便给季无念打了几个纸包,边做边说,“我看姑娘这般打扮,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想你竟也会下厨房……”她纸包打好,往季无念手里一看,“姑娘你这就都拎着?”


“是啊。”季无念都做了心理准备要跟北地的阿婶唠唠嗑,没想到这话题一下转过,还被对方“哎呀”一声。


徐阿婶一拍大腿,“这么多东西,多不好拿呀!你等等!”她也没等季无念回话,转身走一步就拿了个菜篮子递给季无念,“姑娘你要是不嫌弃,拿个篮子装装,不然不好拿、还容易散!”


北地的婶子总是热情,季无念也恭敬不如从命,“那多谢阿婶。”


“这有什么。”阿婶将一个个纸包都给季无念放进菜篮子,说得也实诚,“你刚给这银子,够我一家吃上小半月,谢谢姑娘你才是!”


季无念笑笑,接过盛满的菜篮子挂在右手。徐阿婶这时发现了问题,又是一声“啊哟”。


看看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姑娘,一身材质良好、贴身修长的浅衣,束带飘逸,腰封精美,自肩上到袖中似乎还有刺绣。只是那图案一部分被深色的菜篮子压在下面,看不清楚。


“这这这……好像不搭哈。”


“这有什么。”季无念挽起菜篮,笑着说道,“好用就好。”除此之外,她也不打算在继续太多的对话,有些怕被婶子抓住。“多谢阿婶,我先走了。”


“诶诶诶,慢走啊!”


洪亮的声音留在背后,季无念又笑着穿过集市、避过人群,寻到了一处昏暗的巷子,往里走了几步。


在她的面前是阴暗的尽头,而在尽头的角落、躺着一个人。


他衣衫褴褛,小腿裸露,一身都是脏兮兮的。就算周边有脚步声,他也没有一点反应,跟死了一般。


作为谢行,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曾经的谢家公子勾结魔修,又被当众羞辱,可以算的上是身败名裂。这比他作为私生子时的嘲讽更加痛苦,但又或许和那段经历脱不开关系。嫉妒、好强,在谢家被忽视的那段日子里,谢行已经铺好了通往这个结局的道路。


不过引他上路的是季无念,若他知道、大概这份怨恨就该是她来背。


倒是也无所谓。


季无念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离他大概还有一丈的地方停住。那边还是侧躺着、左手弯起盖住脑袋,像是在逃避阳光。


她没有说话,从菜篮子里拿出了一包羊肉,放在了地上。


纸包摩擦的声音很轻,接触地面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响。这个巷子里只有她转身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与光明。


前面有一条线,其实跨过去、便是光芒。


谢行死了,但他可以好好做个凡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去品品这些活着的人。


季无念看着这条阴阳线,一步踏出、半身明暗。


“跟着那位神上,有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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