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244章 以泪洗花眠。

季无念失踪了。


其实有人说是“死了”,可六离仙长怎么都不同意。那位柔和的仙长极少大声,但这回连修养都抑不住他那句“不可能”。有弟子猜是他看见季仙长坠崖刺激太大,现在进入了一种拒绝接受的固执。掌门也不劝动他,只能看着他在九思崖上下来回,疯狂寻找。


“……可这都快一个月了……”身旁有个弟子说话,声音放得轻,“六离仙长还不接受么……?”


“……听闻当日大殿之上,季仙长抱着六离仙长放声痛哭……”另有一个弟子附和,语气也低落,“两位仙长,感情一定很好的……”


“但是……”前一位弟子想接,可又接不下去。


这个“但是”众人皆知,指的是季无念坠崖一事乃众目睽睽。当日六离仙长本想去九思崖寻季仙长,不知为何好似被结界挡住。进不去的六离仙长以为出事,惊动了掌门以及还在三清的其他仙门领袖。妖皇亦闻言赶来却还是进不去那九思之崖。攻无用,进则出,在场的仙长们好似面对了一个环形的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中心。


这样的情况直到破晓,六离不知怎得就冲了进去。视野开阔,他刚想唤一句“无念”却发现崖上无人,再看才见一人影下落。他拼命赶去却已不及,云海辽阔、迷雾深深。心急的六离拼命御剑下赶,总以为能在落地前接住她,风急云驰、拨迷散雾,他说要快要快、却只是突了云层,单见绿生。


崖下的树林他翻来覆去得找过,一无所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对此时状况的最好评价,有人可以轻轻得放在嘴里,有人却心痛得难以言说。


赵棋听着周边的话,手里的扫帚一点也不敢停。黄色的枝条扫过梅红的花瓣,在青石板上摞起一座小山。她又拢了拢,转身去拿簸箕的时候抬了头,余光中正掠过一抹粉色。她停下步子,往上看了一眼,在一根枝上发现了几个粉白的花骨朵。


青临殿的四季树变了花色,可平日赏花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阿棋……”身旁有人叫她,是刚刚在说话的两个同门。赵棋看向她们,被其中一个拍了拍肩,“那边已经打扫完了,我们俩一会儿还有些事要先走……”另一个这时也跟上来,拍了下她的手臂,“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她顿了顿,大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弄完就赶紧回峰上吧。”


“知道了,”赵棋点了点头,也挤了个笑出来,“你们慢走。”


两个弟子互相看了看,还是点了点头离开。赵棋对着她们拱了下手,放下的时候便独自面对这空荡荡的院子。


这里自季无念走后就少有人来。本来养在其中的猫熊也为了方便被她带去了百草峰。后来晚晚失踪,她疯狂去找,却又被六离仙长告知是被带走了……之后的青临殿就只是在例行打扫时会有人造访,而在那日季仙长自曝“凌洲”身份后,这里就更加成了禁地、鲜有人踏足……


其实关于季无念的流言在偃城之后便已传遍,赵棋奉命照顾她的时候便已有所听闻。


那个神妙的偃城和诡异的恶兽已成传奇,而这故事自然也绕不开月白与突然出现的秋海。火烧了一世天的人有诸多表现,好像每一样都告知了众人月白与那偃城有关。这份关联自然而然得延续到了她的身边人,据说是一只六尾妖狐,而后成了三清的季无念。


然而具体的细节赵棋不太清楚,只知道六离带季仙长回来似乎是秘密进行。听后来回来的师兄弟说,这是因为季仙长出现的时候似有魔气,好像还给认了出来……


认出来、是指认成凌洲了吧?


当时照顾她的赵棋没有想到,看着只是虚弱的季仙长身上居然会有如此秘密。她只知道那时掌门和其他师兄弟因为魔修袭击而难以脱身,是又付出了不少代价才安定情形。


谁也没有想到,在偃城消失、魔尊伏诛之后,那些陈兵边境的魔修竟还会向妖界扑去。那沙漠本就与魔界接壤,在偃城奋力的仙门又不得不与妖界联手抵挡。在那过程中又有弟子发狂,就连妖皇手下也有入魔迹象。慌乱中他们还是以月白留下的药植驱魔,可这般用法、本就不多的药物捉襟见肘,而月白姑娘……又不在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有人想到被留下了的季无念,可她身上的魔气又惹人疑。有谣传说那偃城是月白的自编自导,有些人甚至开始传言那一切都是魔修陷阱。幸好掌门有先见之明、让六离仙长先把季仙长带了回来,不然她可能会在妖界就会被人逼问。


即便如此,泛滥的猜疑还是将几家仙门逼回了三清,对季无念的询问到底是不可不行。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妖皇出言要一同随往,据说他言,“那是我妖界‘绛绡狐主’。她若不想待你那劳什子仙门,我带她回来!”


这样子豪横得抢人很不给面子,但刚刚被妖界帮助过的仙门也不可不从。


那是赵棋第一次见到妖皇身影,似是火一般燎过天际。只可惜那红光一瞬即逝,赵棋还没来得及多感慨、便被告知了季仙长是凌洲、抱着六离仙长在殿前哭泣。


刚听到的时候,她还觉得是玩笑。


可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季仙长也去了九思崖禁闭。那日前掌门的话也有传出,一下子让弟子们不知所措……


再往后、就是季无念坠崖。


赵棋知道的时候身边还有一群师兄妹,他们都关注着热闹的齐云峰。据说现在几派大能都汇聚在那儿,好像是季仙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些小弟子帮不上忙,只能远远观望。等待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得说着季无念的话题,不可避免得引到了几日前的殿上。


关于季仙长是凌洲这件事情,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有人说这可能是前掌门的一步大棋。还有人提醒他们别忘了那个月白姑娘,毕竟她也是这一切的中心。


那时候的药庐还烟火升腾,大家操心关切,说着季仙长身上的魔气不是问题,但她若真是凌洲、那以前对仙门的种种挑衅何解……


他们一直等到了太阳高照,终于有弟子回来。赵棋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激动。


“出事了!!季仙长坠崖了!!”


“……什么?”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弟子还有些不以为意,有人还笑问,“哪个崖啊?够高么……”


一群乘风御剑的人,跳个崖……


“别开玩笑了!”又有人喊,“季仙长被人夺丹,现在身上半分灵力没有!”又有人喊,“就在九思崖下,快去帮忙找找!”


“什么!?”这声音也不知是谁发的,后面又起伏出了好多“在哪儿”的问句。有很多人跑出去,赵棋也跟着。可焦急的他们在半路就被文正长老拦下,“做什么!?回去!”


“可是季仙长……”


“掌门都在,你们去做什么!?”文正长老衣袖一挥,“回去!”


他们只是一群不到筑基的弟子,此时当真只能听命。后续的事情也无人与他们说明,只是在流言之中任时间流转。等她回过神来,季无念已经消失了又有一月。那些关于她假死的评论在六离的失态中被渐渐打破,大家慢慢得开始不谈论她、讳莫如深。


现在的仙门依旧要与魔修斗争,那群失去了首领的坏人不知怎得更加疯狂。他们又开始了多地开花的攻击,可没有了药物供应的仙门好像再一次陷入困境。去抵挡的弟子还是有发狂入魔的,似乎好多事情一下子回到了原状……


可难道没有人想么?没有人会自问么?


失去了月白和绛绡的他们,是如此无力的么?


凌洲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季仙长究竟站在哪方?


那些无解的疑惑乘着对季仙长的喜爱、成了默默插在三清弟子心里的刀,或许月白能将它插.入的深度拉浅,或许前掌门的自白能让大家去相信这并非恶意。可那道伤疤已然造成,季无念的死将它牢牢固定。


有人说那是谢罪,有人说那是包庇,也有人说那可能另有深意,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来面对。


胆小鬼。


赵棋想起有人这样说,而自己没有出声前去反驳。她或许也符合那个评价,敢做的、就只有答应师长的命令,继续保持这里的干净。


季无念的正殿空得寂寥,反而是叶二的偏殿堆了许多东西。这里还有季无念为了秦霜专门弄来的狐皮地毯,以及散落了各处的玩具。赵棋没有打扫得太过整齐,好像这样就还会有人的痕迹,可再看看这空阔的院子……


季无念常躺的椅子还在那里,椅面上又落了片花。


赵棋走过去,想拿起这小小的五瓣梅。她拈了一片花瓣,刚要抬起,花便碎了。


蕊散了,瓣飘了,宽阔的椅背上只有它孤零零的残骸,甚至还有一瓣、在她手里。


赵棋的难过涌了一些上来,连忙用手掌去拢。她把散落的都扫到边边、这才能用手握住。只是新鲜的蕊瓣受不住挤压的力,竟又在椅面上留下点痕迹来……


不擦、是不会干净的。


她也不知道对着片花瓣有什么好难过的,可她就是不太舒服,总觉得眼眶里发热又发痒。


“滴。”


赵棋一见水珠就赶紧吸了口气。她抹了抹眼睛,把情绪压下去。她咽了一口,又赶紧握住残花站起来,刚转个身,“啊!”


突然出现的人影让她吓了一跳,手上的花又落与青石。


“管、管师姐……”赵棋惊吓之余都忘了行礼,见了来人又有些警惕,“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管笙说着,眼睛扫过了这空荡荡的院落。她好像什么也没见着,又向赵棋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赵棋也不好说“恭送”,虽然行了礼,但对离开的师姐也没说话。管笙自从缅南回来便沉默了许多,眼中也有些锐利、变得不好接近。赵棋看着她偶尔会觉得害怕,尤其是她每次下山、回来好似都会多分血气。同行的人说她杀伐果决,但言语之间、似乎也有几分回避……


很多人都变了,不知是从何时起。


她想着想着低了头,刚刚落下的花还在那里……


花谢庭前青石旧,共我赏阅无一人。


她有点想这个椅子上躺着的人了。她还有点想椅子边练剑的人。那个总瘫在一旁的猫熊她也想念。她甚至还想那个猫熊身上骑着的孩子。她想念那个热热闹闹、会被季仙长折腾的青临殿,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回不来了……


赵棋半跪下去,垂首落目,以泪洗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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