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无念番外·月白（一）

无念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她醒来时毫无记忆，眼前只有一个女人，靠着墙、环着手。她没有与自己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无念也跟着她打量自己、打量周围，自己不着一物，周围宛若地牢。

坚实的石壁映着温暖的火光，却只透出阴冷。她的手被铁制的铐钉在板上，动弹不得。脚腕也有同样的冰冷感受，腰上也是一圈。她是站着的，与那个人似乎差不多高。她试了试、似乎能发出声音。

“姑娘，来件衣服吧，有些冷。”

那个女人动了动，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也是柔柔的，跟这个环境一点不搭。

“醒来第一句、竟是这个吗？”

不是这个能是什么？她可是什么都没穿啊。

“姑娘若是有磨镜之好……”她本想自称、却忘了自己姓名，“姑娘，不知我姓甚名谁，竟得姑娘如此相待？”

“不知道。”那姑娘噙着笑，没放下来过，“你若忘了，不如自己取一个。”

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再往周边看一圈，还是觉得没有衣服不自在，便只看那姑娘，“我既无过往、亦无将来，无所可念，无路可求，姑娘叫我‘无念’如何？”

那姑娘脸色微微变了，又很快回复。她往前走一些，到了无念一臂之处。无念看她仔细些，眉细如青烟、唇薄如利刃。她只觉得面容之中熟悉和陌生混着，有些奇怪。

“姑娘，”无念盯着她，“可是无念故人？”

“一面之缘。”那姑娘说着，手上一挥，无念便失力倒了下来。她站不住，那姑娘也不扶，任由她踉跄得跪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膝盖却疼得她“嘶”了一声。

也没等着那姑娘理她，一件衣服罩着她的脑袋飞下来。无念扒拉扒拉从衣服堆里探出头来，那姑娘已经站回了与她有些距离的位置。

“你虽无过去，将来还是有的。”这人俯视着她，笑得漫不经心，“从今日起，我便是你师尊。你的路、我教你。”

“……”这么自说自话的吗？

可就算这人自说自话，无念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追上去，就这么开始了新的旅程。

她知道了这人的名字，知道了她尊贵的地位，也认识了许多她的友人，成了她至今唯一的弟子。无念从竹青身上学到了如何在这里生存，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如何成为一方君王。有些她很熟悉、但记不起，有些她很陌生，但学得快，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遇到秋海。

这实际也不是什么“不顺利”的事，无非是秋海告诉了她月白与她的牵扯。没有说得很细，但足够让她知道竹青的目的。

月白、是她唯一的目的。

她带着这个疑问去问师尊，竹青只说，“月白是我的目的，但不需要是你的。你想如何，你自己选。”

既然师尊如此说，那她就心安理得地选择自己喜欢的。

功阵药法，她想学的竹青都给她，虽不能日日陪着她，但师尊也会给她找最好的老师。暮云教符箓，秋海教探灵，梧枝教寻兽，燕羽教体技。她学的东西多种多样，但有一句话也经常被她的老师提起。

“这些东西、其实是月白教你更好。”

这句话的变体出现的次数令人心惊，她只能去问师尊，“您妹妹这么厉害吗？”

竹青依旧懒洋洋的，“他们的一些能力，是月白陪着他们开发的。你没有他们的体质，他们跟你解释很麻烦……确实是月白合适一些。”

“那她？”

“闭关去了。”

无念曾经以为月白闭关是为了提升修为，不想又是秋海跟她说的实情。

“她被你伤透了心，躲去疗伤了。”

关她什么事？

无念不记得，自然也不承认、不负责。反正她师尊都说了随她选，那还有谁有资格指责她？

如此想定，无念决定接风宴上看月白一眼，若是个好相处的人、就认识一下；若不是，那就别怪她转头跑路。

天下之大，总有地方让她逍遥。

“无念。”

顺着呼唤转身，远山和鸢尾携伴而来。无念从侍者托盘中拿了杯酒，迎着他们上去，“你们来了啊。”

二人皆是正装前来，远山换了金白蟒袍服，束红宝白玉冠，鸢尾则是山水长衫，佩一串青葱玉。无念自己也换了正红金叶缎的衫，腰间缂凤巡云天图。周边人各有风格，但都正式。

无念与他们碰杯，看一圈还要叹一句，“这位月白、可真是大阵仗。”

竹青给她宴请名录时，她都惊呆了。

“也不全是为月白。”远山笑着接了话去，“这里许多人很久没见月白了，与其说是为月白接风，不如说、是帮他们解一解相思之苦。”

“啊？”

她还来不及惊讶，鸢尾拍了一下远山，叫他不要胡说。他自己又给了一个明显些的理由，“月白不在，有人觉得阿青少了臂膀，这次敲打他们一下……”

“不过呀，”远山凑过来，一定要说，“这里想见月白的、确实也不少。”他往那边角落一指，“你看那边。那个穿紫衣服的，之前被月白打服了，求了三次亲。那边、那个刚上位的域守，曾经在月白手下、被她教导过几次，现在还引以为豪呢……诶，你拉我做什么。”远山拍开鸾尾的手，自己却勾上了对方的脖子，还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鸢尾不撒谎，只能点头，“确实。”

知道月白地位高，但无念不知道月白地位这么高。“我还以为她不属天盟，只是因为师尊才有这般名声……”

“相辅相成吧。”鸢尾跟她说，“她们各自都很出名。阿青善智，月白……善武？”

友人出名的地方很难归总，远山心中却早有定论，“她打架厉害、留情更厉害！”

“嗯？谁留情啊？”

秋海和暮云也到了，四个男人凑一块，想想月白出名的地方……

“姐控？”秋海觉得。

“武力超群吧……”鸢尾不确定。

“情人很多。”远山听了可多八卦。

“……”暮云觉得他们越说越不靠谱，把无念往旁边拉一点，“月白很强，但很少下死手。倾慕她的人很多，不过她不太理，所以流言不少。”

那不就跟她师尊一样？

无念并不在乎月白是什么样的人，顶多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太多了解的欲望。她离开那四人，又在殿上转一圈，招待了一些认识的，无视了一些对她报以奇怪目光的。绕来绕去，没绕出她师尊。

明明是她妹妹的接风宴，她难道不来？

正胡乱想着，余光中有人低下头去，看方向、该是有人来了。她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师尊，无念不往前挤，躲在墙边，就远远看看。

竹青收起平日慵懒，拿出不多的精气神，随意得打着招呼。她梳一挽朝云近香髻，发上别一支珍珠落云钗，耳垂挂一对浅绿宝石，简单大气，配着她的王服。她王服总有二十四套，配合节气时日、各有风格。今日着谷雨一套，松霜延金叶，寓久日重逢、寒春已止；一身灵气溢满，尊贵华容。

无念知道这套是月白做的，摇着头感慨，她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无念。”

师尊叫她，无念放下酒杯，走到她面前，恭敬行礼，“师尊。”

竹青说得轻，目光向着殿外，“月白还没到？”

“没有。”无念一早就来了，除了师尊、并没有其他人能引发如此轰动。她顺着竹青的目光向外，天早已黑去，只有灯笼亮的光。无念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不来了？”

“……”竹青先沉默，后摇头，抬步走开，“去招待吧。”

现场有不少远处特意来的域守，竹青至少得去打声招呼。

然而酒过三巡，烛燃半盏，月白迟迟未到，竹青都有些担心。

是不是无念的事让她闹了别扭……？

要是月白铁了心不出面，她该去哪儿找她……？

正当她思虑之及，殿前突有一股波动。竹青知道是月白，正想放心、眼前的人却让她笑不出来。

“二小姐”的称呼自殿中响起，无念知道来了人，乘着好奇往那边看。

走进来的人第一眼不像她师尊，太冷了。

细眉薄唇，放在她师尊身上，是妖媚女子的不以为意、肆意勾引；放在这个人身上，却如月下闪着锋利的坚冰，透着无法靠近的寒意。她的眼中也没有竹青的肆意，那些被竹青映入眼帘又不屑理会的东西停在了第一步，从未被她在意。她一身衣服都浅，似是纯白、又透着隐隐的蓝，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就像她一样。

明明是一个显眼的人，走着走着、却好像要散去了。

无念不自觉握紧拳头，眼中抓着她，不想让她淡然。她无法思考为何会有如此的想法，她只觉得这人不能这样。她淡得像是纯白的影子，一点都不生动。

不该这样的。无念想着，她应该、更加可爱的。

不知哪里来的意念控制了她的身体，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穿过人群。那双浅淡的眸子里终于映出她的身影，连冷淡的面容都显露了一些冰雪下的火热。

她是可以在她面前、恃宠而骄的。

奇怪的认知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更加坦然。无念伸出手去，扬起自己最明媚的笑。

“月白，我是无念。”

寒冰下的火焰跳起不规律的舞，月白抿住嘴唇，无法回复。

无念更进一步，绝不让她移开目光。

“听说、你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