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217章 这样挺好。

意识到自己声音略高,沉凝又咬下牙来,“我义父受魔修蛊惑操纵,那番行径并非本意。现在他已仙去……”少年握紧拳头,“还请狐主、不要再污蔑他了……”


收回被拍开的手,季无念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紧绷的少年。他在忍耐、在抗争、有什么话憋在喉咙里,被绝对的实力压制着。


“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是月白没救他?”


这话一问,先向她看去的反是月白。大人不知道她戳穿这层是为了什么,人心那些阴暗、实在不必刨出来……


“月白姑娘与无极并无瓜葛,没什么义务救我义父。”沉凝低头说着,将自己的眼神划开,“若真能解我无极玄冰,沉凝便已感激不尽。”


说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只怕并非如此。


“……”柳云霁看看沉凝,又将目光转向绛绡。这只常笑的狐狸敛了笑容,眼神里似有情绪,又逐渐陷入寒凉、归于冷漠。


她有些失望。


沉凝的想法不知感恩,沉凝的态度没有诚恳。就连他这所谓“知足”的作为,都充满了“忍辱负重”的讽刺。


他以为、她们在乎他这一点点自尊么?


许许多多的东西打包成了一块硬石,在季无念的心里沉沉落下、深不见底。


是,沉凝也有他的难处,她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可那只托底的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只能任由那块石头不受控得坠着。


凭什么?


不爱管事的大人已经如此相助,他一个受了恩惠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展现埋怨?一个不能理解月白带来变化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无言抗争?


他根本不明白……


“既然明白,少宫主便也不用在这里摆一副这样的姿态。”


手上多了一个温暖,季无念的视线也被月白的背影遮拦。她的大人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门外。


“请。”


沉凝咬牙,却也只能随逐客而走。柳云霁踌躇一下跟了上去。左千千和甘乾本是回来拜访月白的,可一直也插不上话,反倒是刚刚回来的冷羡不明所以,疑惑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你们坐一会儿,”月白牵着季无念,从冷羡身旁经过,“我们出去走走。”


说是走走、那便是真的走走。月白带着她,随意寻路,安安静静得走在藏雪。路上遇到几个藏雪弟子,对她们的存在丝毫不查,就这么擦肩而过。


人影流散,草木飘摇,季无念的视线中总有一只手握着她的,也总有一个背影挺直向前。


“月白……”她轻轻开口,“抱歉。”


脚步停滞,身形回转,季无念顿了一顿才抬起头来,正好碰见大人笑出声的时刻。


“呵。”月白的笑意明显有些坏心。她又“嗯”了一声,顺着问,“那你要不要赔点什么?”


“……”心里的愧疚一下堵住,季无念张张嘴巴,又只能苦笑,“这么‘从善如流’的么……?”


“自己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月白说得理所当然,走得理直气壮。她转身后还是轻松,好像真的是在散步。


季无念还被她牵着,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此时好好抬头、看大人侧脸,她发现月白的笑意没有散去,延续了刚刚的玩笑愉快,一点也没将自己的忧虑放在心上。


这大概是月白的某种奇特属性,总是会因为季无念的某些在意笑出声来,好像在看她笑话。


或许真的有些可笑,但其中并不带有嘲讽意味。月白的不在意让许多事变得轻飘,似乎都能从更沉重的话题归结去大人的坏心眼。季无念晃了晃月白的手,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又好似是在报复月白的“趁虚而入”,她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服输”,“那月白大人,想要小妖赔你什么呀?”


月白浅浅笑,“有个问题想问你。”


季无念一步上前,超了月白一些,再回头看她,“是什么?”


某人眼神诚恳,却只得大人高深莫测的一笑。月白不显焦急,平缓安稳,“先走走,一会儿再说。”


时间很多,她们还可以让刚刚的情绪再放一放。周边嘈杂,可又跟走在其中的她们没有关系。季无念走在月白身旁,目之所及是各自忙碌的诸多弟子。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两个人穿行其中,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投过来。


步行渐远,她们甚至走到了药庐附近。这里的三清子弟不少,多是百草峰调来的。其中有一个弟子正与人说着话,叫季无念多看了几眼。月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江与宁吧?”


“嗯……”季无念点点头,“没想到他也来了……”


之前无极以他亲族灭门一事为借口,想要进入妖界搜寻凌洲。后面扯出宋则一事,还是靠了月白出面才将冲突平息。季无念记得他那时好像是想起了一些家中往事,变得十分消沉。现在看来,应该是已经重新振作。


“文正长老对他还是挺关照的。”月白也记得他,还记得他往青临殿送的好几只鸡。“他自己好像也比以前更认真了些……”江与宁一身天赋,是万千妖骨铺垫,是亲人血债堆积。他知道了这些若还不发奋,便当真是谁也对不起。


而作为他的灭族仇人,季无念看到他此时认真的样子,竟是有几分欣慰、淡淡欣喜。


“这样挺好。”


好什么呢?


月白侧目看她,不是很能理解她此时的说法。这个少年奋发图强是很不错,可若是有朝一日破她身份、找她报仇,季小狐狸就真能全身而退?而她许多年前分明能斩草除根,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棵幼小的苗苗、养在三清?


有些东西她想问,可其中包含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月白反而问不出口。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季小狐狸这时突然转头,正好对上月白的眼睛。她笑着,问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


“月白,你知道是我屠了他江宁两家么?”


“知道。”月白回她,并不掩饰。


季无念也不惊讶,只是好奇,“你如何想?”


“若我是你,”月白将目光拉远,再次看向那边的江与宁,“我不会留他一命。”


季无念闻言一笑,“大人也是够狠。”


月白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温和善良之辈。此时看她笑起,月白也就顺着问下去,“为何留他?”


“一时心软?”季无念粲然一笑,然后自己也觉得讽刺,摇了摇头。“文正当年若是见的一地尸骨,是不会出来为妖界说句公道话的……可若是留了人,这便是一件会被人记起的事。”季无念晃了晃月白的手,“仙门要找妖界麻烦,借口千万,不如留一个好用的。而这孩子自己便是家门罪证,只要仙门敢用,妖族便有话说。”


既是鱼饵也是刀,季无念替仙门妖界都想了不少。


月白看着两人晃起的手,凉凉说道,“心思缜密,布局深远,师尊厉害。”


季无念笑她,“敷衍。”


月白还真不是敷衍,只是有些无奈。季无念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若是事情败露,仙门定会追她,而她并非妖族、也实在指不上蒲时相助。颠来倒去还是她自己承担,吃力不讨好。


然而季无念就这么个性格处事,月白也懒得说她。大人甚至可以想到季无念心中对江与宁的隐隐愧疚,估计又会被季小狐狸用自己的狠心掩盖过去。那句脱口而出的“心软”不是戏言,是季无念对自己的欺骗……


……感觉这都成了某种定式,月白都不想花心思去想了。


“天下茫茫,不必由你一肩担起。”


“……”季无念跟着月白又起的步子,低低笑道,“可我之一念,又确实会影响多人生计啊……”


她知道、所以承担。


月白说实话并不讨厌她这种想法,甚至在许多意义上愿意去支持她的所思所愿。只是季小狐狸自我过了头,老忘记人有差别、不可全控。她也总不记得身旁有一个很厉害的月白大人,许多事只要说一说、或许便会有不一样的解决方案。


固执的季无念总记不起,月白便帮她回忆。大人驻足,在她曾怔楞的地方站定。回首看她,月白发问,“你当时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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