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187章 惜身无为。

季无念笑回,“以妖皇的鼻子,一见曲似烟、便有所怀疑了吧?”


这个确实,但蒲时此时也不想说了。他不能否认自己对那本策论的认可,就算现在知道写它的是凌洲,之前的赞许认同也不会因此消散。他为妖皇,就是心中还有些别扭,这点气量也还有。他看季无念又倒一碗递给黑蛟,语气略有不善,“两位倒是有本事,竟连妖医都一起笼络……”


曲似烟的脾气古怪出了名。要不是那本策论有提,蒲时可能根本不想和她打交道。就算他要,也是会用武力镇压,而不是现在如书上写得一般来作交易……


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凌洲这厮的阴谋计划,蒲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季无念直面,还朝他笑笑。


“我找曲似烟做药,她也有兴趣罢了。”月白转过身来,没管另外两人的紧张。她见黑蛟跪坐得十分正经,问一句,“修行顺利?”爪子修了么?


黑蛟也是一愣,点了点头,“一切顺利,谢尊上关心。”他的眉间还有微皱,但他对月白的尊重和蒲时的镇静还是让他压下了对凌洲的敌意,看向季无念时、还是疑惑多些。


“姑娘要做何药?”蒲时试探地问,没有回季无念的笑脸。


“除魔气的药。”月白抿口酒,坐得舒展、明知故问,“你妖界、最近也出事了吧?”


“……”若不是有事发生,蒲时也不会去找曲似烟。但此时凌洲在旁,他也不免有些怀疑,“这一切种种、难道不又是两位手笔……?”


季无念动动狐耳,笑着接过话去,“妖皇这话说的……我们可都是好意提醒,并未强加你什么呀……”


这话确实,但蒲时又对她放不下心来,心中有些矛盾。妖皇看看月白,最终回望狐妖笑脸,干脆直说,“我确实不觉你有恶意,智慧能力我也钦佩,但……”一双金眸扫过两人,妖皇微微昂首,“二位如此戏耍,究竟所求为何……我想不明白、也很难信任。”


妖气溢出一点点,带起微风一阵,似是舒畅。而柔软散布空间,只他一念便可成刃,危机四伏。


月白倒是不怕,说真的还有些理亏。可蒲时的威胁之举她又不喜欢,只能点点酒杯壁、不发一言。


威压散出,黑蛟感觉到初见之日的震慑,咬了咬牙、瞥向蒲时侧脸。


妖皇好战,已有点点兴奋写在眼中。


季无念可不希望月白和蒲时打起来,此时接过话去,笑意盈盈,“我本不求妖皇信任,却也没在戏耍你。妖皇自己想想,我到现在诸多作为,可真有损你妖界的?”


确实没有。


归还龙骨,进言献策,眼前人诸多所为有利无害。可这就更让蒲时觉得不舒服,“你一魔修,为何如此?”


“我说是想你妖界安稳,妖皇可信?”季无念笑笑,又解开面前两个纸包,一边是个黑不溜秋的饼,一边是穿成串的青红果子。她把果子递给妖皇,饼就连着纸给了黑蛟。“既然来此,妖皇不如收了妖气、好好聊聊?”


蒲时接过竹串,周身一松。眼前的狐妖又拿了块桃花糕喂到月白嘴边,用甜味把大人的威压消了去。挑衅的妖皇想了想,还是散去妖气,说,“既然要聊,还请姑娘坦诚相告。你们这般左右折腾、究竟为何?”


他咬一口果子,轻酸软糯,不似外表生脆。


挺好吃的。


“我是当真希望世间安稳、少些争斗。”季无念自己也拣了一块桃花糕,一口咬去一半,“便是要斗,那也该是在可控范围之内,莫要扩及太多……”


蒲时本还想问她一个魔修怎么有这种“安稳”想法,但后句一出、他又忍不住嘲笑,“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天下争斗、哪由得你来控?”


这语气不好,连九一都不舒服,“臭屁,瞧不起人么?”


季无念还有月白,那里控不得了?


“月白、反驳他!”


月白才不理九一,也不觉得季无念需要自己帮她反驳。她只管自己喝酒,从侧面看季无念眼里的光。这只小狐狸的自信嵌在许多事实里,并不需要蒲时的认同。就算被质疑了,她也就是笑笑,“控不控得都好,反正我目的在此……”她正好注意到大人目光,狡猾得连她一起拖下水,“而且有月白大人相助,什么都会简单些。”


后句有理,蒲时和黑蛟也将目光放在月白身上。这位姑娘的一切成迷,唯有实力明晃晃得摆在眼前、不可忽视。但就算如此,蒲时也有自己的不服之处,“人心求存,天道乃争。你就算看似控得一方一时,也不过是埋下伏笔……假意安宁,全是虚妄。”


“那又如何?”季无念直视蒲时,浅浅笑起,“一时一刻、也是安宁;虚妄得成,便是真实。”


黑蛟不喜欢这个说法,“哼”了一声,“空中楼阁,必反其身。”


“惜身无为,”季无念笑回,“我愿受着。”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月白顿了一下酒杯,可蒲时看到了。他加一句,“你以为、这是你一人可承的么?”


“……”红狐狸怔了一下,低头浅笑,看花木飘零,暗眸无情。她确实是用很多人的命走到得现在,受不受得……也没什么资格评判。“这、便是我成魔之处了……”


择选生死,玩弄人命,遑论对错,一意孤行。


蒲时对她这般拉人下水的行径嗤之以鼻,反问月白,“你也让她?”


季无念一下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那话不是说得其他,而是说月白被她拖累。那她这回答听起来实在是自私自利,跟骗了月白似的。她转身想要辩解、张张口却也说不出一句“不是”。她“啊”了一下,踌躇间、被大人一个“让”字打断。


月白持酒,毫不在意得抿一口,对周边几道目光视若无睹。


蒲时微微昂首,不太赞同这等儿女情长,话说得有点酸,“月白姑娘这般宠溺……倒是情深义重啊……”


月白瞥他一眼,凉凉得“嗯”了一声。


开玩笑,她不让又能怎么样?是把季无念关起来还是锁起来?就算关起来了、锁起来了,她就能不操心了么?这小狐狸分明什么都在乎,就是不在乎她自己。一句“惜身无为”,差点让月白捏碎酒杯。


上次砸了个橘子叫她活着,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虽说月白大人表面波澜无惊,季无念却可以隐隐感受到她不太爽快。扯扯月白衣袖,红狐狸在大人看过来时甜甜一笑、以示讨好。


现在和她算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月白稍稍坐正,加入对话,“‘控不控得、由不由她’,这些都是虚的。一切落回实处,还是要看此时作为。”她看向蒲时,“你妖界魔气、不一定是由魔修所激,却可以为魔修所用,长此以往、必有祸患。”


这事已有仙门的前车之鉴,蒲时却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黑蛟,说道,“当时在月港,我便知魔修会有什么动作……按月白姑娘这说法、还不只是他们?”


这要怎么说呢……柬衣可能也混在其中?


月白没想好怎么说,还是季无念先接,“这种魔气隐藏难察,就连诸多魔修也还不完全知晓其作用用法。月港那时,是两个元婴魔修打算以黑蛟为试。幸好黑蛟当时进阶,神志也清醒,没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黑蛟拱手,“这个还要感谢尊上。”


蒲时也问,“月白姑娘、当时便知?”


“不知道。”月白直接回,“当时是看你滚来滚去扰民,顺手一帮。”


“……”一顺手就扔出了颗龙内丹。


季无念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正好顺着问,“你当时怎么会去那儿的?”


月白撒起谎来也不眨眼,凉凉一句,“听说那儿的海鲜好。”


某只狐狸很敏感,“听谁说的?”


“世子。”季和光。


季无念心里一咯噔,想起当时叶二确实与和光玩得好,和光还要拿她当妹妹,月白还亲手给和光做了带勾……不会吧?


蒲时隐约觉得气氛奇怪,但也没多想,继续问道,“如此所说,那夜六离袭黑蛟,月白姑娘出面阻止、也是巧合?”


“……那倒不是。”这个巧合就过分了一点。“我知六离仙长状态不佳,特意去的。也是那时,我才知魔气之事。”她向季无念那边看一眼,就不提她身上的魔气了。只是季无念看她的眼神又有些奇怪,让她不禁一问,“怎么了?”


季小狐狸抿了下嘴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月白不知所以,还是九一比较敏感,然后就有些嫌弃。“她可能吃醋了。”


这没头没脑的、吃什么醋?


月白没搞懂,就先放着。她与蒲时说,“这魔气不好除,但容易激,且能散布传播。小妖不说,便是大妖也可能被无声无息得侵染,再沾魔气便会失去理智,肆意屠杀。”


“那现在可有检测、清除之法?”


“我可以知道。”月白给了肯定的回答,但也摇了摇头,“但我一人管不过来你这天下,所以才找曲似烟。”


蒲时低头一想,再笑着抬起,“那月白姑娘你看,我身上可有魔气?”他张开双臂,“若我没有、黑蛟身上也无,我们便杀一趟魔界,一劳永逸……”


“没用的。”季无念还有些低落,叹了口气,“你就算屠光魔界,这魔气也是在各地滋生,而且杀伐途中、必然沾染,若有一日爆发……只会死得更快些。”


说到底,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世间染魔的神息除去,不然就是一个死结。


可蒲时不这样觉得,金眸成竖,浅浅笑道,“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不就无人激发、还怕什么呢?”


妖皇自信,深知他个性的季无念也只能笑笑。


“你若想杀尽天下人,等着就好、费什么劲呢?”


“那按你这么说,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么?”蒲时反问,“他魔修既然如此猖狂,那便杀他魔尊、夺他魔宫,看还有谁敢。”


“……”跟蒲时是很难说通的。季无念只能苦笑,“妖皇要去也可以,反正我也拦不住。只是有一点,还请妖皇牢记……”


蒲时一抬下巴,“你说。”


“若你在魔界出了任何事……死亡、失踪……被魔尊虏获……妖界必乱。”季无念知道蒲时不喜欢听这话,顶着他一双凌厉眸子言语淡淡。“首先会是赤獠发难,联合蝎族要夺龙骨。紫苑不会服,两人又会大打出手,然后两败俱伤。狐族会在背后掺一脚,鼓动青牙夺权,再屠蛟族……蛟蛇友好,但蛇族会叛,以蛟角为奉、假意降服,毒杀青牙……之前交给你的龙骨‘不归’会先在紫苑手里,然后被狐族盗走、又被虎族抢……最后归于魔尊,成魔宫一摆设品。”


狐妖洋洋洒洒讲了一大段,涉及诸多大妖小族,有梗概有细节,栩栩如生。她最后加一句,“我言及于此,妖皇自己判断”,完美收尾。


蒲时和黑蛟都给她讲得有点懵,对视一眼,最后竟不约而同得看向月白。而月白被九一那各种惊叹怀疑吵得不行,有一些细节也没注意听。这会儿又被目光注视,她扫过众人,好似事不关己,“看我做什么?”


黑蛟还是憨憨,直问,“尊上、你以为如何?”


“……她讲得挺好的。”


九一对月白这反应也是无语,“又不是说书……”


……这绘声绘色的,跟说书也差不多。


月白想了想,还是认真一点回答,“有我在,倒也不必担心你们会入魔发疯……但确实,杀入魔界也是治标不治本。”她看一下蒲时和黑蛟,“就算真的让你们攻入魔宫,魔气散溢、也是不会停的。”


蒲时这时皱起眉头来,“那当真一点办法没有?”


“……需要时间。”月白也只能这么说。


季无念抿着嘴唇,笑而不语。


之后的对话有些反复,毕竟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蒲时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他们几分颜色。就算此时杀不掉魔尊漆墨,也可杀一些魔修干将,断其羽翼。


“如果不论如何都会侵染,那不如在此时厮杀,还能多杀几个。”黑蛟一口咬去大半个番饼,也上来了脾气,向季无念一昂首,“你都敢去拦蒲时,怎么在这事上、如此畏手畏脚?”


“……”季无念无法解释,只能说,“不一样。”


蒲时两大口就把一串吃完,放了竹签在纸上,看季无念的眼神已比开始时柔和一些,反而多了几分探寻,“你到说说、哪里不一样?”


这要怎么说?


季无念几乎想向月白求救,但一个眼神过去,大人明显在幸灾乐祸、还兴致勃勃。她只能叹口气,无辜得竖起狐耳,往后挪了一挪,“妖皇比较好骗……”


“你……!”蒲时一口气提上来,“我哪里好骗!?”


“……可不是好骗么……”月白凉薄得附和着,“随便一个消息就被骗得北上,还要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拦……”


狐妖赶紧附和点头,眨巴眨巴、可无辜了。


妖皇又抬起了刚刚的酒,气得一饮而尽,落时只留一片桃花、贴在碗壁。他见眼前狐妖还笑,狠瞪一下,也不反驳了。


季无念识相得伸手给他续酒,声音混着水流叮铃。“妖族都直率,这是好事。”


又得妖皇一瞪,狐妖只得缩缩脖子,退回了大人身边。


“你既能化身狐妖,为何不直与我说?”蒲时深深看她,“我看你还收养小妖……是不是与我妖族有什么渊源?”他回忆那本策论,还是问,“你与我、是不是以前相识?”


“我一个金丹出身、哪里入得了妖皇的眼。便是这副样子,妖皇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吧?”她甩甩尾巴,笑道,“这狐妖样子,是知道月白喜欢才变的,与你妖族没什么关系。至于与妖皇相识……”她笑开,“我识妳而你不识我、算‘相识’么?”


这样自然承不起一个“相”字。但蒲时诸多回忆,总觉得那本策论像个故人。他的目光黏在狐妖脸上,似是要往深处看去。可或许真是妖族直率,他看不透其中弯弯绕绕。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放轻一些语气,“你虽是魔修,但对我妖族事物甚是了解,若是有意为我妖族效力,我也愿收你护你。你意下如何?”


季无念一愣,下意识得看向月白。


月白倒也在看她,表情没什么变化,还因为冗长的对话有些懒洋洋。可她眼中的拒绝斩钉截铁,还有几分冷漠和警告。


蒲时也看到了,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天性,加一句说,“月白姑娘之前也说,‘只要绛绡愿意,便可跟我走’?”


这问题一下子抛回给季无念。狐狸眨眨眼睛,理所当然,“那我还是愿意跟着月白大人呀……”


妖皇,败。


少尝败绩的妖皇有些不服气,开始似有似无得透露些对这魔修的欣赏来。他临走都不忘给季无念留一块令牌,让她可入妖界皇城。


季无念自然乐意收下,代价是在之后亲吻大人时、会被躲开。


大人倒也没躲得很远,就是从唇中到唇角的距离,却足够叫狐狸开心地得寸进尺。她把大人逼到一个无法躲避的位置,居高临下,令分隔归零、再进负值。


“月白,”季小狐狸咬了咬大人的嘴唇,狐尾卷在她的腿上。她想起刚刚提到和光、提到六离,轻轻问道,“你上三清……是为了我么?”


答案是肯定的,但月白又不想让她太得意,反问,“你说拜师?”


“……嗯?”季无念有些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睛。


“我想拜六离仙长。”本意的话。


“……”季无念一下怔住,“为什么?”


“……”月白凉凉看她,似是在质疑这个提问的必要性。


确实六离师兄修为又高,为人又好,和善可亲,还被月白夸帅……


狐耳垮下来,季无念有些可惜和失望,“哎、我还以为你是为我呢……”毕竟她确实特殊,而月白也似这生命中的一场意外、给她诸多变数。季无念叹一口气,捏着月白的腰、语气无辜,“不过没事,反正我也抢来了……”她笑着、亲吻月白,胡说八道,“谁让师兄没我好看呢……?”


……还真是厚脸皮。


月白搂着她的腰,也懒得用言语回她。她的眼中白花飘落,红衣耸动,还有季小狐狸展开的一双竖瞳,写满了与话语不一样的在意。


今日她们真的说了不少话,安静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们之间的下一句话,是季无念接起传音符后、唤的一句“师兄”。彼时她趴在月白身上,听着她的心跳、玩着她的头发,狐耳尖尖被月白轻轻咬了一口,一点也不疼。


那边回的是一个较少听到的音色,比六离要严厉许多,就连语气中也布满严肃。


赵子琛没有在和她商量,用的是掌门之命。


“无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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