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264章 流水账·一 (小修)

季无念第一次死的时候,十六岁。


她以为蒸蒸日上的王朝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急转直下,等她这个长公主发觉不对的时候,叛军已经攻入了上京。一切来得太快,她死得毫无准备,只是在颤抖和害怕中被乱枪刺入身体。她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糊掉了的无尘殿,还有血液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的窒息感。


这份窒息感让她在醒来的一瞬间便渴望空气,大口呼吸的同时也不忘摸向自己的腹部。轻薄的中衣没有阻挡多少手感,她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只有屈身时的褶皱……


没有洞。


那刚刚的是梦?


季无念呆坐了好久,一直到她的两个婢女进入房间。两人看见她就笑,“殿下,生辰喜乐。”


“……”季无念没有反应过来,“生辰?”


“殿下可是睡蒙了?”闭月笑她,“今日是你十五生辰,皇上请了三清门的仙人,设了大宴呢……”她把手里的水先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坐到床边就擦了擦季无念头上的汗。“殿下,可是殿里的炉火太旺了,你怎么出了一头的汗呀……?”


“……”季无念一下答不出来,咽了口口水,“没、没事……”她自己也抹了一下,愣愣得说,“可、可能是做梦了……”


“……”闭月和羞花对视一下,更近的闭月顺势揉了揉季无念的肩,“既然是梦,殿下就别在意了。今日是您生辰,已经有礼物送来了呢。”


羞花也放了东西走过来,笑道,“刚刚皇上也差人来问了……说是殿下要是醒了就去寻他一下,不知又会给您准备什么贺礼……”


“啊……?”季无念还是发蒙,但也有一点点冷静下来。她看着两人的脸,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她们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那种真实感让她瞬间环住了自己双手,惹得闭月轻问,“殿下、可是冷了?”


“……”季无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深深得看向她们。两位婢女的表情都是疑惑,而她却好像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想。这个猜想大胆而惊奇,但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便可以得到验证。


她记得那个所谓“梦”里,皇兄也在同一个早晨叫她去寻,为的却不是送礼。十五岁的长公主是该谈婚论嫁的,皇兄叫她去,是让她在晚上的宴里多看看。


她上一次嫌弃皇兄唠叨,还挥挥手直接跑了。然而这一次她乖乖听着一样的话语,让她的兄长都有些不可思议。


“无念,你没事吧?”


“没事。”季无念说着,眼神却已经飘开。


她还是不太信,所以一天里都在找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进行验证。侍卫的名字,之后的菜单,与她没什么关系的宫廷安排,所有的所有都对上的时候,她这才慢慢得承认自己那个疯狂的猜想。


她重来了一次,回到了一年之前。


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慌,但季无念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能让那场叛乱发生。


不怎么参与政事的长公主自此将一只脚踏入政坛,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枝末节也都渐渐联系起来。上一次叛乱的主谋在她苏醒半年的时候就被她弄下了台,但她还是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回到无尘殿的时候完全是蒙了的状态。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就是容易回到这个时候,触发的原因都不一定是死亡……


季无念不太懂,但叛乱还是要阻止。她这回留了个心眼,多去观察了身边可能的仇家。最后的结果让她有些难过,想杀她的是她的皇后嫂嫂。


和蔼可亲的嫂嫂大概从没想过自由自在的季无念会对政治产生兴趣。为了她儿子的皇位,长公主必须要除。


季无念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她被那个女人指着鼻子责骂的时候,脑海里全是之前她给自己梳头的样子。季无念的母亲早亡,这位皇嫂便是从小照顾她的人。她曾说过无念出嫁的时候也要这样给她梳头,说那些一梳、二梳的吉祥话。


吉祥话是听不到了,季无念的命也丢了。


她那时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喝多了酒站在池边。死了亲娘的季展鸿跑过来推了她一下,让不清醒的她一下砸进了寒冬的水里。


是冻死的还是淹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说实话、她不想管了。


皇权的斗争她没有兴趣,把这些所谓的“功劳”让给别人也未尝不可。她在生辰宴上向皇兄讨了宅邸,一准备好就搬出了皇宫。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暗中散布,自己还是当那个潇洒自由的大长公主。接下来的一年还算安稳,她自己则是游历了许多地方。太爱玩的结果是她染了疫病,死在了他乡。


因为自己是隐去了身份到处乱跑,季无念某种程度都觉得自己是死了活该。只不过那个疫病传染得很疯,要是放着不管、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季无念感念着当时照顾自己的村民,想着怎么都得早早开始准备。这期间她接触了不少岐黄药术,甚至认识了不少术士方士,有真有假、高下难判。正当她踌躇时,有人提醒她可以去向三清门求助。那是一修仙门派,定然会有治病良方。


季无念这才想起来曾在生辰宴上见过“仙人”,但那好像就是个老头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季无念其实是不太信的。


不过死马也当活马医,她还真上了三清道馆,想问问仙长求生之法。只是她刚去的时候不知门道,愣是在外门修了三个月的“道法”。那些什么典籍根本难不住她,三个月的内容她一个月就能熟记。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四处探索,可找来找去、连个“仙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她开始觉得这或许真的就是个骗局,还写了封书信送给皇兄,叫他别被沽名钓誉的人给骗了。


书信送出,季无念还是得考虑那疫病的事。她先去了那村子守着,想着或许可以寻一寻那疫病的来源。也就是那时候她遇到了一个魔修,还被对方知晓了身份。后来她的记忆就有些模糊,等再清醒时、已经被文正长老带回了三清门。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御剑乘风的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文正长老带着她去见了掌门,那位亲和的老人刚见她便笑,“长公主可是改了主意,愿入我三清门下?”


季无念知道是此间人抹了疫病,当即跪下,愿叩首寻仙。


那时的她刚满十七,成了三清掌门最小的内门弟子。她听说上面还有两个大她几十几百岁的师兄,还以为又会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六离师兄长那么好看,她是没想到的。


六离师兄嘴那么唠叨,她也是没想到的。


原本还打算给师兄当个小尾巴的她被唠叨得到处躲藏,最后躲进了齐悦长老的煅庐里。也有点调皮的长老向她挥挥手叫她躲得严实一点,自己帮她打发了师兄之后又对她语重心长,“你师兄是不想浪费你一身天赋……所以才想劝你收心……”


修仙之人不落凡尘,季无念心中挂念、自然讨不得好。


但是仔细想想,她在人间多次身死,要说留念……又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季无念决定收心,好好在山上修她的寻仙之道。她用了七年的时间筑基,得到了周边人一致的赞赏。师尊赠她白云碎作为贺礼,而她亦兴冲冲得御剑下山,想回京城、想找她的皇兄炫耀……


她找到了,可面对皇陵、她炫耀不出来。


手中的神兵发出呜呜的鸣响,似是对她的嘲笑。她修了仙又如何呢?不知皇兄崩逝,不知人间饥荒,她最熟悉的一切在她无所知的时候摇摇欲坠,而她握着一把斩云的利器……袖手旁观?


她去质问她的师尊,老者只言,“天道如此,不可违逆。”


去你的天道!


季无念把白云碎一扔,自己转身就跑。只是就算她有长公主的身份,就算她有筑了基的修为,天下茫茫、饿殍遍野,她无助得站在堆叠的尸体旁,突然有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那是季无念的第一次自杀,成功得回到了十五岁生辰的那个早上。


这回她注意到了生辰宴上的老头子,终于记住了他问过自己要不要跟他上山。可上一次的遭遇让她厌恶这些“仙人”的嘴脸,她要好好得呆在人间、做自己可为之事。


她要权。


权力能让她知道的一切发挥效用,能把叛乱和暗杀按在摇篮,能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做好准备。争权的道路上充满憎恨,季无念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刀真的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心寒了。


向她挥刀的,是她的皇兄。


尽管季无念救了他的性命,尽管季无念为了这个皇朝鞠躬尽瘁,她的皇兄还是选择用一份诏书将她调离,将她暴露在了仇家的刀刃之下。季无念不怪他,就是有些难过。这样的难过说不清楚,但反正她也要离开、便无所谓了。


已经修过仙的季无念还记得上一世的功法,要从凡人的暗杀里躲过去易如反掌。她又跑进了山林,甚至结识了一些小妖。做一个散修的日子也挺愉快,直到一场洪水的到来、再一次打断了皇朝的勃勃生机。


季无念想了想,觉得这样的事情朝廷能够解决,自己还是继续闲散、到处晃晃。她晃着晃着又晃到了灾处,但没做什么大动作,也就是帮着民众救救灾、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她没想到这样都会被人盯上,也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抓住的。她只知道自己被挖了眼睛,受了很多折磨。对方会啃食她的血肉,让她死在了极端的痛苦里。


那样的痛苦刻骨铭心,让她在下一次醒来的时候直接尖叫了出来。眼前的光明让她极其不适应,好像乱扑的时候又一次伤到了自己的眼睛。明珠般的长公主疯在了十五生辰的清晨,被皇帝下令囚在了无尘殿。药石无医后便是无人问津,最后她自己刮掉了自己的皮肉,一身模糊得死在了寝殿里。


季无念想起来的时候很清醒,好像把那些疯狂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她的手有些发抖,但远处的记忆好像就没有那么有冲击力。她借此想起了被折磨的时候,那些疼痛里好像透着一些奇怪的感觉觉,三清称之为“魔气”。


所以……那又是个魔修么?


季无念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跟自己说不要再去招惹了。


别去管,别去理,就做好她纵情玩乐的长公主。谁也别信,什么也别掺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做个缩头乌龟……


还是不行。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皇朝的乱局会在一年之内爆发;如果她做得不聪明的话,会有仇家时时想要她的性命;频发的灾害让一切都变得紧张,又一次被灾民冲破府邸的季无念终于受不了这窝囊了。


她已经死过这么多次,怎么还怕这些鬼事?


止住颤抖的季无念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惊得闭月弄掉了手里的水盆。然而她的殿下眼神坚定,一掀被子,雄赳赳气昂昂,“闭月、更衣!”


“……殿、殿下,”同样被吓到的羞花连忙赶上去,“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季无念双手一声,莫名得有一种怒气,“去见皇兄!”


她要皇位!


“可以。”她的皇兄环起手臂,一下的答应把季无念都搞蒙了。与她有些相像的男人眉间有她没有的皱纹,多有几分严肃与威严,“但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收心、好好学习政事,不可再胡闹了。”


季无念不知自己哪里胡闹,她的兄长便说,“无念,你确实聪颖,但历练不足、贪心短视。你虽身在高位,却从未以高位俯瞰全局,或可为臣、不足为君。”


“……既然如此、为何答应?”


“因你坦荡、心若琉璃。”宠爱她的兄长绕开椅子,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他是兄,亦是父,此时的慈爱、寸寸真心,“无念,我看你长大,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开口,便是已经想好了……季家的江山不能给个半吊子,你自己说、我才放心。”


季无念狐疑,“……那展昭和展鸿他们?”


“他们如此崇拜你,不会有什么怨言的。”说着,这皇帝还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是你,分明这么不靠谱……”


“……”兄长的叹息季无念没有理会,她只是想到自己以前。她突然问道,“皇兄,那如果我不说……直接抢呢?”


“你做不到。”皇兄直接断言,“你太心软了。”


“……”季无念没有反驳,“那若是我来辅佐……”


“无念。”皇帝打断她,放平了眉眼,“你若为权臣,天下不宁。”


国不可二君,季无念的身份、太敏感了。


季无念好像有些懂了,但这里面弯弯绕的猜忌又让她觉得不舒服。那些不舒服又在之后的为君之路里被渐渐磨平,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直要会比默默行事要来得简单。因为这样她的皇兄就不必猜忌,也不用去怀疑自己对季无念的判断。爽快的长公主还是有一颗琉璃般的心和略显莽撞的行为,这既没有脱离皇帝对她的印象,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尽在掌控的安全。


就算之后走向帝王的季无念会慢慢脱离,但他亲眼可见的变化总是让人更加信服一些。


季无念问过他为何不觉得自己突然要皇位很不正常,她的兄长却了然于胸地笑道,“无念,你没去争,不代表你不想要。”


宫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一些偏执,季无念看似洒脱,实则那种将所有拢在自己手里的欲望不下帝王。


季无念后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她希望每一件事都按着她的想法发展,她不喜欢出现意外。她治理下的皇朝井井有条,甚至连之前对她起了杀心的嫂嫂也会对她心服口服。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反叛、和不得好死。


总有那么一个时间点,兵乱频频、灾祸丛生,无论季无念怎么调动准备,就是不够。


愤怒的民众结合起义,誓要推翻她的残酷统治,季无念对各地冒出来的起义军防不胜防,布置了这边漏掉了那边,最后只能无奈死亡。


她不明白。


季无念试了很多次,自己来做君王、别人来做君王。一点点的差别有时会引起惊涛骇浪,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同一个归处。


死亡。


她通常会在受辱之前直接自杀,或者想尽一切办法结束生命。比起重来一次,她更不想承担苦楚。然而天不随人愿……


她到后面都有些麻木了。


从无尘殿醒来后的一切开始变得有规律,她能看见自己要走的每一步,也能看见自己最后的结局。她有些累了,便会按着之前已经走过的路再来一遍,然后在结果到来之前自杀,这便是休息。她也会随手做一些细小的改变看看差别,但一切都像是一本已经翻烂的书、处处透着无趣。


这份无趣最终被新的刺激打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御剑乘风的人,甚至是那些所谓的“魔修”。虽然她后来被卷进了对方的争斗而死,但那些场景给季无念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或许、真的该从天上看看。


她又一次进入了三清门,但也留了个心眼,在外门安插了自己的人。皇朝的事她会暗中管管,而修行之路对她而言也不算太过艰难。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会暗里修行,所以这一次,她只用了五年筑基。而且多年为君,季无念早学会了隐藏情绪,她延续了自己“开朗”的性格,与山上众人打成一片。她筑基时、依旧是众人庆贺,依旧是师尊赠剑,季无念甚至体会到一丝得意,她的师尊却暗中把她叫走了。


“无念,我知你天赋异禀,然而金丹修行不比筑基,难处更多,需得专心致志。”


原来老者早就知道,甚至暗中包庇纵容,但季无念还是没听他的,依旧我行我素、阳奉阴违。这自然又得了六离师兄的一顿唠叨,季无念甩甩手臂,笑嘻嘻得糊弄过去。


她是喜欢三清的。


比起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修仙门派里那些小九九实在是单纯到了可爱。而这些已经百八十岁的“长者”更算得上是清流,一个比一个真诚,一个比一个挂脸。虽然师尊说着“不落凡尘”,但她真要救护苍生,师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对她好季无念知道,所以就算有时候会受罚、受责骂,她也是开心的。


只不过她心里也确实挂着事情,修为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结果是她那一世没有修到金丹,而是死在了出门伏魔的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死的,但亲眼见到了魔修玩弄灾害,也看到了灾害处怨气丛生。那里是她知道的一处反叛地,很多事情就这样连了起来。


原来、真的要从高处看。


季无念的战场从朝廷换到了仙门,而这也让她想起来之前的那一次惨死。身上的痛楚已经远去,她都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折磨她。真去搜寻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的是去了解魔修这个群体,搞清楚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


很难。


那群人神出鬼没,而且理论上他们一直被仙门压制,就算作乱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动作,究竟是……?


季无念没有查清楚,直接死在了三清门。


她是在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被杀的,杀她的是栾清峰下面的一个弟子。季无念面对他的时候只见了他满眼的通红,还未扬起笑容喊他的名字,自己的胸前就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混乱的山门,最高的那一处、是她的师尊。


为什么?


季无念想要搞清楚。她抱着满肚子疑问又一次上了三清山,这次她寸步不离得留在师尊身旁。在时间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不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跟火烧一般得糊涂。等被痛楚拉回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同门砍掉了一条臂膀,鲜血横流的时候又有个人过来砍了她的脑袋。


为什么?


季无念摸着脖子,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她不能再去三清了。


季无念下一次选择了明云。借着之前知道的,她顺利找到了明云所在。第一次收她的不是慕天问而是无星,她叫了师尊之后先是隐藏自己,想看看之后三清若乱,这仙门会有什么动作……


诸派围剿,但为时已晚,三清不仅全员入魔,就连上去抵挡的他派弟子也因此沾染魔气。秀美的三清七峰刹那间变成尸山血海,季无念也成了诸多坠落的其中一员。


人间的灾难不过是仙门祸端的延续,季无念看清楚了、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辗转在各种门派,却都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仙门血流、人间遭难。一切的起源都是三清,曾经对她友善的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季无念不甘心,所以她做了一件狠心的事。


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构陷三清,诛杀掌门,灭他一派。


挑弄仙门矛盾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而在某个时间点伏杀师尊也很简单。她缺的只是打手,可以让其他门派的人前来充当……


那是第一次,六离师兄对她露出了憎恨的眼神。也是第一次,她任由六离师兄杀了自己。


季无念觉得自己活该,但死前看到放晴的蓝天,她觉得值。


下一次,她去了魔界。


魔修的角度又和仙门不太一致了,他们似乎只是在顺着形式的发展随波逐流。那位被唤作魔尊的人好像还把精力放在了寻宝一类的事情上。季无念当时没办法太接近他,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和丛生变得熟了一些。


这位前魔将的处事,季无念是觉得很有趣的。


“阿念啊,”丛生拐着她的肩膀,喝得醉醺醺的,却还是笑,“你看这茫茫人海,哪儿哪儿都是有趣的事,你干嘛要把自己框得那么死呢?”小姑娘说着还狠狠得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也不知是在赶她还是在吃她豆腐。“看得宽点,及时行乐去吧!”


季无念揉着被拍疼的地方,觉得也是。


三清灭门,无人以魔气乱世间。她完全可以放下种种,仗着不怕死的特质、去各种不要命地历险。


妖界秘境、魔界深底,还有仙门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她跑了个遍、看了个遍。她有时会欣赏,有时会憎恨,有时也会在同一个地方流连几世,然后在最开心的时候、寻去下一篇。


季无念总结出了一整套好死的办法,随身都会带一把了结自己的匕首。她还去学了毒、学了药,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性命,随便尝试就好。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回溯是对她的馈赠。


可当真如此么?


季无念有一次把匕首抵在自己头侧,突然就发了呆。窗外的花还是洁白的骨朵,她一下子想不出来其盛开的样貌。


这样好么?


她能假装平和,呆在被清理安全的年代,但这短短十数年的重复、当真算得上人生么?


她可以把残酷的未来抛弃在视线之外,但这样的步伐、真的能算是前行么?


季无念得不出答案,但她隐隐有了一种念想……


那一次的她放下了匕首,继续到处游历。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开心,直至又一次遇见了逃难的灾民。


说实话,季无念的情感是远去的。


她远远站在山顶,看着底下衣衫褴褛的人排成不见头尾的队伍。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难受,但她看了太多次了,心口的跳动平缓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无情。


或许这就是她了?


季无念不知道,但觉得自己都到这儿了,还是可以下去看看。有个小孩子在这个时候拉住了她的衣角,脏兮兮的小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但他那双眼睛很清澈,对她充满了好奇。


他就说,“姐姐,你真好看。”


季无念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他们,也是可以一样好看的。


季无念自己在哭,手却止不住得抹在孩子的脸颊上。那双眼睛里的疑惑刺痛着她,提醒着她她曾是他们的君王。


季家的家训是要守护好自己的东西,哪儿有就这样舍弃民众的皇?


她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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