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309章 无念幕间·答案

季无念忙忙碌碌一年多,总算是把若木城从上到下都规整好了。从市政到军工,她分了一百多个职位分管。其中很多人都没见过月白这位尊上,她便想寻个由头摆个宴席,把人都叫来给月白看看。大人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主动提出要在扶桑殿设宴。


扶桑殿作为月白住所,虽是位于若木城高空,但若无月白准许,没有人可以进入这片岛屿。月白现在也算不上亲和,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若木城中也只有一开始来争夺地盘的几位大魔进入过这片区域,还是被月白强行绑来谈判的。此次设宴,季无念也是想替月白缓和一下她那残暴的名声,至少下次有人来时、月白不用躲起来。


月白不在乎,但多少有点儿无语。


宴席前两日,丛生和苏扬先来。她们要准备侍者和材料,得提前过来看看地方。季无念对那边的殿也不熟,只能让月白大人带路。等一行人到了正殿,不说丛生和苏扬,连季无念都有些被这里的豪华惊到。


远看不知道,近看才知这殿高逾百尺,横窄长宽。宽阔的地面以深色晶石打造,平整中闪烁点点白光,犹如漫天星辰、又如碧海波涛。中间一座高台似是兽骨打制,白玉一般的颜色里泛出汹涌的灵气。海浪一般的力量自此而出,飘向周边八根晶柱。水晶折射阳光,将内里化作彩虹、透在地上。一困龙,一擒凤,一闭麒麟、一锁玄武,后面还有四只神兽、她们甚至都不认识。仰头一副三层藻井,中心雕刻日月、外层附凤盘龙,既有草木围、又有万兽俯首。


一座殿围天、拥地,以世间万物点缀,才够其锋芒。


丛生与苏扬忍不住看向月白,连季无念都往她那儿靠了点,做了个口型。


“姐姐?”


月白点头。


“……”难怪不像月白的风格。


不过这座殿的气派倒是够了。季无念问月白这里有没有宴会用的桌椅,大人手上一挥,殿里四处便都摆好了。季无念看那又是一堆带着灵气的木头,已经不想再去感叹大人的财大气粗,招呼着丛生数一下座位、也得分一分。


丛生和苏扬也已经无话可说,赶紧干活。


丛生大概数了一下,足够。又看一旁季无念还托着下巴想事情,便走过去,“你这些事以后就交给别人来做,哪儿有让你来弄这些杂事儿的……”


“毕竟是第一次,还是上心些。”季无念站在主位下首的第一桌,“这里得坐你、我,水伶……”


“……?”丛生往上一看,“你不和月白坐那儿吗?”


高台上一张宽椅、一张宽桌,够坐两个人。


“……”季无念赶紧摇头,“毕竟她才是尊上……”


“月白!”丛生才不听她解释,大声一叫,殿里都是回音,“绛绡坐哪儿啊?”


她不习惯叫“季无念”,还是以“绛绡”相称。


季无念拦她不住,刚想拉着她说话。那边已经有了回音。


“我身边。”


丛生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冲季无念笑得可得意。她顺势还想拉着她往上位去,季无念赶紧停住,转身向月白说,“月白,不方便!”


拒绝的声音在空旷里飘荡,那边顿了好一会儿。


季无念几乎想再向她喊上一句。却不想主位下方突然多了一套桌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这已经是大人最大的退步,季无念无奈领受,月白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苏扬就在月白身边,看她这样,也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臂,“辛苦你了。”


绛绡的内心总还是有些什么月白不能碰的地方,苏扬看得出来,也知道这位魔尊有些委屈。


可月白能说什么呢?季无念对她背景的回避她不是感受不出来,原因她也知晓。那些伤痛不是月白有资格去抱怨的,可真感受到季小狐狸的拒绝,还是有些沮丧。


这些事不能和苏扬说,月白也只能摇头,“随她吧。”


这个世上能然这位魔尊如此无力的,大概也只有绛绡了。


苏扬有些同情月白,便想换一个方向、缓和一下气氛,“不过说真的,她若此时坐你身边、确实不妥。”


月白自然知道。魔界实力为尊,季无念现在的地位已经让人非议。若在这种场合让她登上主位,月白是无所谓,但对季小狐狸来说,反倒是麻烦。


她明白,可是丛生那样问,她又不想给出另一种回答。


宴席当天,季无念特意要月白晚些到,自己先去打点。那张不合适的单桌被取消,季无念还是坐在了台下,与所有人一起仰望他们的尊上。


大人确实按她说的晚来了一些,甚至拿出了排场,以一道骇人的黑圈引路。她换上了新制的玄服,漆黑的布景上描绘金红纹章。总爱随意披散的头发被她扎了起来,环了一个深红的冠。冠前有一颗血色的宝石,似是嵌满带着血的魔气。


这样的月白无疑威严而又惊艳。


季无念看得有些呆了,还是丛生接过了带头的任务,向她行礼。


“尊上。”


殿里一片人弯了腰,月白只一声,“坐。”


季无念顺势坐下,仰头、仔细观察。


月白坐于高位的时候,气质是不太一样的。若说平日的月白像是秋日清晨的霜、略带一些寒气,但很快就被阳光暖化,映出金色的光;此时的月白却更像冬日里凛冽的风,饶是在阳光下卸去了冰凉的颜色,其间锋利、依旧能将人刮得生疼。她身上的玄服更是像要收敛周边的光彩,融进猩红的纹路里,把这种冷冽刺入骨髓。


当真是、魔尊月白。


季无年原本以为月白的性格会让她极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甚至在中途就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实际上月白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自有风格。大人不会在开始前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只简要说明自己对魔界的愿景和对诸位这一年的肯定,挑了几位重要的一提,然后就开席。


丛生备好的侍者鱼贯而入,在每一桌上摆好餐食,另有舞者武者与中台表演。魔界尚武,以前若摆宴,中间便会找人决斗,至死方休。丛生知道月白肯定不喜欢这个,便只找人摆摆样子,不能见血。不满的人自然有,不过碍于月白和丛生的面子,都没发话、顶多在自己桌上贴耳说说。


月白注意到了,暗暗记下,暂时没管他们。


酒过三旬,有人开始走动。季无念和丛生各有安排,手下都有人会去各桌聊聊,带着喝酒。这种场合,酒喝多了反而好说话。丛生和季无念这里自然也有很多人来,连带着旁边的水伶都被多灌了几杯。月白那儿有人恭恭敬敬得去,但也不敢多说。季无念亲自去“破冰”,带了一杯给月白,“尊上,给个面子?”


面前的小狐狸脸红衣服红,笑都有些迷蒙。月白接过酒,仰头的同时那边也一饮而尽。月白觉得她身形有些晃,把杯子递过去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嘱咐,“少喝点。”


季无念听见了,“嗯”了一声,就走了。


月白的目光跟着她回到座位,见她又被几个人围上,笑嘻嘻得说着城外的事。她还指了指月白,大概是叫他们去跟月白打个招呼。其中有人暗搓搓得瞥向月白,一碰上尊上的目光,又赶紧缩回去。大概他也没有想到尊上会一直看着这边,赶紧提醒一下季无念,“殿下,尊上看着你呢……”


“嗯?”季无念闻言回头,果不其然遇见大人的目光,提了提酒杯,又转了回去。


月白看她又往另一桌走,暂时也管不到她,便先回了另一边。这边是位高大的男子,看着喝得有点儿多,黝黑的脸上泛着棕色的晕,应该是脸红了。月白知道他是被身边人拱火拱上来的,捏着酒杯等他发问。


“尊上,末将有一问。”“问”得太猛,杯里的酒都洒在了地上。


月白不动声色得转了身,让自己的新衣服离酒珠远些,“问吧。”


“当年尊上冲冠一怒,毁我半界生灵,如今又为何归返、要做我界之尊?”


问的人说完便屏气凝神,视死如归。周边也有人听见了,纷纷将目光转向他们。丛生也是一惊,赶紧想要跑过来,却见月白尊上手一伸,制止了她。


尊上早就想过会有人问,答案也已备好,“有人觉得你们遭受了无妄之灾,想让我补偿。”


这个“有人”已经轮到了角落一桌,根本没听见这边发生了什么。


“……你们最好把这些当做她的恩赐,不然……”


“不然”之后不用再说,已经足够联想。


在场有这一年里与季无念相熟的人,殿下费了多少心力,他们自然知晓。目光越过人群,那边的殿下还在拿着酒杯与人相谈甚欢。月白一朵高岭之花不喜欢这种喧闹的环境,但她们还是需要亲和一些,那就她来……


“好了,不喝了。”


季无念努力清醒的脑袋此时似乎出现了幻觉。她咬了咬牙,却不想手被举了起来。


指尖握住的酒杯被顺着拿走,季无念又顺着它看。视野里出现了一条起伏的白线,像是阴云中的雪山,似乎还在随着风变换轮廓。


月白放下酒杯,看她无辜地眨眨眼,就知道季小狐狸喝多了。丛生大概是想把大家都灌得醉一点,准备的酒温和但是后劲很猛。季无念可能忘了自己修为尽失,还按着以前的量喝,自然就是这幅光景。


“……月白……”季无念看看她又看看那边的高座,定住了目光,喃喃自语,“回去?”


月白心念一动,“不回去。”


周边的人本就地位不高,见尊上突然出现,连忙让开了椅子,想请月白坐。大人点头致谢,却只是占了边上的空间,没有坐下。她让季无念往自己身上靠一靠,可怀里的季小狐狸看着那边的高台,突然仰头,迷迷糊糊的,“月白……回去吧?”


“说了,不回去。”月白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再乱看了。她自己倒是环视一周,放柔了语气,“她醉了,诸位若是还想喝,我来奉陪。”


这边人都快被吓醒了酒,哪敢跟这位尊上喝。有人颤颤巍巍地上前,却不是敬酒,“尊上,既然殿下醉了,您要不、带她回去吧?”


这尊大佛在这里吓死个人,希望她赶紧走。


月白自然明白,也顺着台阶下去。她抬起季无念的一只手挂在脖子上,手上一弯便将她打横抱起。季小狐狸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身体凌空便也会自然地将另一只手也搭住她,傻乎乎地笑。月白看了看她,只觉得傻得有些可爱、让人无奈。


“我们先走了,诸位自便。”


黑圈显现,月白带着她回到竹轩。小狐狸很乖,被她抱着的时候就看着她不动,单纯又无辜,像只小兔子。月白轻轻得把她放到床上,正想站起来,却被她环在颈间的手环住,就只能这么弯着腰。


小兔子露出了可怜的神情,似乎是被手臂里的力道切中痛点。可她不说,又乖乖得放了手。


……傻不傻呀。


月白拿她没办法,只能俯下身去、浅浅得吻她额头。大人又扔了身上宽大的外袍,轻便一些、便躺下把她抱住。季无念这时候很乖,被抱着就抓住月白前襟,低着脑袋、又不看她了。


也不知今日是哪里戳中了她的点,克制的季小狐狸竟然破了功、明晃晃得把不安全感摆出来。月白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


她是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的。


不说她姐姐找她,就是月白那些没做完的事儿,都在催着她回去。而且月白失踪是瞒不了多久的,就算秋海能挡住一两个,就算月白能拒绝一两个,最后的最后、她依旧不是这里的住民。她的过往会来找她,就像秋海一样、会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


离开是一个必然的选项,可怎么离开、月白还在努力。


若是能把季小狐狸的心愿全都完成,若是能将她在这里的遗憾全部弥补,若是有一天、能让她对自己的依恋超过对此世的爱护……或许、她就会愿意跟自己走了吧?


月白觉得有些好笑,出手拨开季无念脸上的发丝,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子。季无念闭着眼难受,皱起了眉头、又被大人抚慰平整。


她已经很少将自己的心情交给别人决定,如此努力又不知结果的事情,也就是她能让自己干了。


多少有些不服气,月白俯下身,往季无念的耳朵里、吹了一口。


“唔……”某人反射似的转头,感觉哪儿哪儿痒似的不知目的地抓。


月白差点被她打到,可也不恼,只是抓了她的手,再骂她一句。


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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