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先这样吧。
轻松,从来都不是她的常态,但偶尔享受、便会有一种松弛的舒服。
如果胸口的气能再舒畅一些,她大概会很乐意多趴一会儿。只是不能呼吸的感觉太过难受,地上的凉气也有点呛人,季无念不得不睁开眼睛,接受这里幽暗的光。
偃城内部的通道总有种骇人的阴森,连照明的珠子发出的都是冷蓝。季无念此时的位置太低,入眼的便是失去了温度的蓝色与漆黑的混合。稍微高点的地方会更亮些,她便要努力得移动一下,让自己可以抬起身体。
手掌移动的时候触感有些奇怪,季无念好不容易撑起一些,这才有一个角度去看上一看。用力的右手没了大半的皮肤,连着小臂也露出了里面的骨肉。左臂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有一处似乎都露了白骨。鲜血的颜色在这里看不太清楚,不过看地上摊开的大小,她大致也能判断自己处在了个危险的状态。
灵力之前是见底了,但是刚刚的昏迷好像让她回复了那么一点。偃城并不限制人的灵力发挥,她还是能召出一些火焰,将双手上的创面烧平,至少要将失血止住。
真正的黑在这阴暗里反而有些显眼,季无念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顺着低头。自己身前的衣服已经破了好几处,内里的身体也多多少少受了损伤。还好创面都不算太大,虽然刚刚一直在流血,但现在也能用火止住。
大腿、腹部、胸前……要是让月白看到,是不是又要在她身上画很多东西……?
季无念都不知那会算是奖励还是折磨,低头看看自己,还是要先努力得站起来……
“仙长,脸上的伤、不用烧一下么?”
这个声音很熟悉,还有点幸灾乐祸。季无念横过一眼去,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某位代理魔尊。
昆兽爆开会带着对于周边事物的吞噬,甚至也包含了偃城的外围结构。然而偃城内部似乎也是有某种结界,只要进入便不会被昆兽所伤。季无念因此存活,但还是受了金丹炸开的波及。而漆墨只怕也是找准了空挡跟了进来,反而毫发无伤。
还无力站起的季无念并不意外,此时看漆墨也没有什么起伏。她心里有些想叫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遮一遮,可惜流失的血液没有给她多留说话的力气。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先支撑身体,至少先从身下这摊血水中离开……
“蹬蹬”两声,季无念突然感受到手臂处的一股大力。漆墨一把将她托了起来,完全没管她有没有力气自己站直。突来的震荡让季无念一下晕眩,眼前还似乎有液体流过。她判断这是头上留下的血,倒是也能有一点点细微的触感。
“走吧?”漆墨笑了一声,“仙长还有力气么?”
有是有,不太多。
季无念现在连笑都觉得吃力,但被拎着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她的腿上没什么力气,脚背因为这样的姿势而绷着。她需要一点点抬起大腿,恢复姿势,其中免不了要用上一些搀扶。另一边的墙壁太远,她又只能转一下拍在了漆墨身上。
幸好这“魔尊”穿的是件黑衣,不然大概会被她拍出一个黑色的掌印。
漆墨皱了下眉,但没松手。一直到她双脚真正踏在地面,他才又问一句,“可以走了么?”
季无念不乐意理他,管自己又放出寒气来。
这寒气入骨,冻得她一个激灵,脑子好像都清醒一点。她这时在眼前看到了雾,吐出一口气去,发现是自己呼的。
呵。
“……我若不走、你奈我何?”她的言语中也带有淡淡讽刺,深意也是在嘲笑漆墨在这偃城中毫无办法。
“哈。”漆墨笑了一声,手上轻轻一推,眼前人便软到了那边墙壁。他环起手来,笑道,“仙长若是不走,那我便陪你在这儿耗着。尊上有令……”他微微弯了腰,背脊却直、头也抬着,就是眼中有些狠意,“要对仙长恭敬些。”
无聊。
季无念靠着墙壁把自己撑好,声音带笑且轻,“既然如此……那便请魔尊……让我干净些……”
净身咒依言而施,但又有些摩挲的感觉。季无念猜他动了点手脚,估计是想让她受点折磨。不过她此时也没心情演给他看,便伸出了凹凸不平的手,“衣服。”
漆墨脸上有变,但还是脱下了玄色外衫。
季无念这次不想只是披着,好好得将双手穿过袖管,草草系了前带。她见自己身前被遮住,脑子里的思绪胡乱得飘。她想到自己上一次披男人的衣服,还是在那空间里。而沉凝的那件也是黑的,还挺有缘……
不知道月白穿黑衣服会怎么样,还没见过……
她想了一下,脑子里又蹦出一个“噫”字,只觉得不怎么搭。
“仙长,”她慢悠悠的,有人却已经等不及了,“好了么?”
季无念看了漆墨一眼,反而笑,“你尊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因无力有些站不直,上方的亮光便在她脸上投下了更多的阴影。这个角度的笑容更有几分嘲讽,正配得她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如此看重我……有何理由?”
“仙长不知道么?”漆墨阴笑反问,“你这般筹谋,不也是同样的理由?”
试探。
季无念不能跟着他的话走,自己调了个方向,迈步的同时也将目光移了开,“奉神……?”她冷笑,亦往冷处走,“可真看得起我……”
“奉神?”漆墨笑了一声,“那些神……有什么好奉的?”他站在原地,只有目光跟着那个缓慢的背影,“他们不过是屠戮的罪人,束缚的懦夫……仙长跟着他们,也不过是被当做玩物……”他的声音回荡在好似无尽的通道,好似带火、要燃起这里阴幽的蓝光。“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呢?破开这愚蠢的禁锢……也一样能满足您的好奇心。”
好奇心?
季无念笑了一下,突然放下心来。她的言语中略带笑意,“既是一样,我又为何要选你们……”
“那仙长、就甘愿被欺骗么?”
漆墨抢了她的话,却也没能让季无念回头。她就是顿了顿,自己继续往前,没回话。
“您当真以为、那位神上会将您视作平等?”
问话填满了这里的凉,又将温度拉低了些。季无念看着眼前一颗接着一颗的珠子,竟觉得有些空洞。
“不过是玩弄罢了……”后面那个声音还是不停,还好像改了方向,该是他在环视此处薄凉,“这里是他们的游园地,而你我……”他笑了声,又向着了季无念的方向,“或许连玩物都算不上。”
那边的身影还是缓慢的行动,漆墨亦开始踏步追赶。他边走边问,“这样的牢笼里能知道什么呢?还是您真以为他们会告知真相?那些不过是花言巧语的戏弄罢了……您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值得在乎。”
最后这一句他凑到了季无念的耳边说,气息让季无念觉得有点痒。她看了一眼漆墨,只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愧对了这张还算不错的脸。
“哦。”
多的季无念也不想多说,只觉得大人这简短的回复十分好用。
就是碰上那种锲而不舍的会有点麻烦,毕竟这样堵不住对方的嘴。然而她现在全身都泛着无力,也就随着漆墨说下去。
这人走在她的身边,还在问她,“仙长,您以为自己现在受她喜爱,会被她带在身边,告知许多知识。但她的残酷之处你知道么?你又真正了解那位神上么?”
“……”季无念这下停了,主要是累。她缓一缓,抬头面向漆墨好似得逞了一般的笑容,“你们知道?”
漆墨一笑,稍稍昂头,“那可是位灭世的神上,毁灭屠戮、不过举手之间。”
“……”那月白够强,不就是这样?总不能说“这是位很强的神上”,然后跟一句“她能窝在床上砸枕头”吧……
她倒是真的可以,就显得有点不够强。
季无念又是胡乱得想,不过思绪飘得不算太远。她在力气回来点后继续前行,眼中的通道还是无尽似得延伸下去。
漆墨还是跟着,侧目笑了笑,又问,“仙长可有想过,她在一念之间、也会毁了这个世间?”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对于这种月白自己都说过的话,季无念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问出来的。大人展露出来的那些知识、那些了解,早就足够让她做出一些判断。而那判断带来的情绪也早以咬痕的形式消化在月白身上,更不要说她现在……
季无念眨了眨眼,不太敏感的触觉提醒了她什么。
这里是偃城,九死一生之地。
再往前一步,季无念眼中的光明突然消失,而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她拉起全身的力气,拼命得往右边跑去。
那里本该是她搀扶着的墙,现在却会是她逃开漆墨的路。
不管那位代理的魔尊会不会跟上,她都要往这边努力奔跑!脚步的沉重要克服,手臂的虚弱要忍住,反正到处都是黑的、那眼睛的模糊也不重要!只要冲出去!
就是光。
季无念在踏入光中的一瞬间跌倒在地,又一次面对凉薄蓝与黑的交界。她喘着气,胸口依旧难以呼吸,但身体实在没有给她爬起来的力气,只能先这样呆一会儿。
前路又是看似无尽的通道,她需要继续走下去。
这里所有的路最终都会通向那扇拱门、那个房间,她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月白,也一定能碰到控制偃城的魔方……
……不知道月白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生气。
她没有力气完全站起,手臂的力量要配合腰腹的转动才能勉强让她翻身过来。至少胸口不再有压迫,她可以大口得喘一下气。也还好这里凉,冰冻的感觉有利于她保持一点清醒。但躺着是一个太容易睡过去的姿势,她还是咬住一口气、至少让自己靠着墙撑着。
此时没有漆墨在自己身边聒噪,季无念便先假设他迷失在了刚刚的黑暗里。可能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但她此时也确实没有余力……
先这样吧。
她喘息间感受到了额间有些滑动的触感,可又没有力气抬手去抚。一直要一颗晶莹掉落在地,她才意识到这是汗与血的混合。
她的头上是有伤的,应该不会太严重吧?烧脸倒是也可以……会不会被月白骂死?
不过如果大人会在她脸上作画,好像也不错?
……还是算了,脸太丑就不好和月白装可怜了。
默默想起后路的季无念努力撑着。她需要好一会儿得休息才能让自己站起来。走路是肯定要扶墙的,只是她的脚步太虚,这里的墙又滑、害得她总是差点摔倒。然而她的手又不太敢离墙,不仅仅是为了自身站立,更是为了感受其细微的震动。
偃城之所以被她称为偃城,便是因为其中机关众多且处处致命。不过季无念找到了其机关解法的一些规律,也知道每次机关来临前这里的墙壁深处都会有轻微震感。而此处的墙壁隔绝灵力,一定要将双手贴服才能知道这细微感受。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现在双手被毁会感觉不到,但还好现在她也需要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还是能有所感知。有感知便能做准备,而这里的诸多机关也会有其一些特征。比如刚刚的变黑便预示着要往墙处跑,现在的通道起伏便是要闭上眼睛原地不动。如果不按照固定的行为模式去应对,那在黑暗之中便会有魔物撕裂人身,通道的起伏就会将人挤压至死。
其他还有很多的形式,一般要过十几道才能真正抵达。季无念躲开猛然冲来的火,一进安全的通道、就立马看到了一个自己。
云纹白衣,身形相似,只不过眼眶是空的、脸是毁的,腹部割了一个大口子、还有些恶心的东西流出来。从袖口伸出的右手全是白骨,左手似是死人般腐烂了、好像还有白色的蛆。下半身到都被衣服遮住了,脚上的靴子也完整,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季无念站直了,没再靠墙,提了一口气往前走,直直得穿了过去。
这时在她面前的便是一道拱门,深色的底、亮色的纹。她发愣似的看着门上的花纹,细细得辨认。这些纹路看着都是藤蔓类的植物,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其与铭文形制的相似……
……月白会生气吧。
季无念低了低头,伸手放在门上。她好像可以想到月白就在门的另一边,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摆出一张不太乐意的脸。
这里真的是她错了,大人要打要骂她都愿意受着,所以她衷心乞求,让她在推开这扇门的时候……
空无一人。
好像也不惊讶,失落对此时的她也很浅。季无念就是看着这个奇怪的房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北地的祭坛。周边环绕着的似林似塘的画,有一轮月映在空中。
在正中的位置,有一个巴林那样的光柱,里面漂浮着一个魔方,此时还在斜着角旋转。
季无念走过去,伸出手穿过薄薄的光雾,覆在那个魔方上。她停顿了一下,借着白色的光终于看清了自己手背上的面目全非,一块连着一块的皮肤此时还都是深红的颜色,有些地方也还是黑的。如果不好好处理大概还会流脓,到时候可能会烂掉……
灵力告罄,连全部冻住都做不到。如果能好好出去,那……
“唰!”
季无念一个踉跄,手不自觉得收紧,一下便将那魔方带离了光柱。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胸口已经反了一口气,伴着大量的血液出来。下巴上都是流动的触感,血流下去却好像发了光来。她这时才顺着往下看,果不其然得见到金色的光。
那光芒来自于她修成的金丹,此时被一只染血的手握着,已离了她的腹。
“季仙长。”
身后的人笑着唤她,又从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她无力相持的魔方。漆墨的左手在她眼前把玩这小小的玩意儿,右手又往前伸了几分,带着季无念的身子都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来了几分力气,竟也转头与他对视。漆墨的这副表情她熟悉,总带癫狂。他的嘴啪嗒啪嗒的动着,季无念听不太清,但肯定是说些不能让她反抗之类的话。而她腹部的感觉也有些收紧,大概就是漆墨在渐渐用力……
“噼啪。”
“吱啊。”
腹部前后微涨,耳边的声音却有些不太对。季无念盯着的脸转了开去,视线不再放在她的这里。她有些疑惑,便也顺着看去。
刚刚已经合上的门又被推开,那里站了个她好熟悉好熟悉的人。
……果然、脸色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