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不被公开处刑

第318章 酡颜番外·竹青

与自己的对话大多痛苦,更不要说这姑娘经历复杂,自己审问自己、问题犀利得令人心碎。酡颜陪了她大半个月,虽不会探她经历,但从她的呓语中也能窥得一二。


虽说有柬衣残魂,但好像……她也并没有因此受益。


酡颜好奇,直接去问月白,“她这种经历……你怎么认识她的?”


月白只回“偶然”,明显不愿意说。那小姑娘也没有直接回答,找了别的借口,最后归为“缘分”。


酡颜也不追问,只是偶尔看见月白洗手作羹汤,不免感慨,“除了你姐姐、你还为谁做过吃的?”


“……”月白不以为意,端着餐食路过她,“当年救你的时候,不也给你做过?”


“不就那一次吗?”酡颜的目光追着她,“还只是烤了条鱼……哪有现在这么丰盛。”她走过去,看这一桌子美味,“倒是没想到,堂堂天盟二小姐,这么贤惠……”


“……”月白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现在如何?我听说迁安最近换了新的域守,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吗……”


“没什么变的……”酡颜环着手,又跟着月白进了厨房,就停在门口、看她忙,“就那样吧。”


“知道域守名字吗?”


“好像叫……纱岳……?”


“我姐姐的人。”月白放了心,“你到时拿着我的令牌去见他,他会给你需要的庇护。”


“多谢月白二小姐,”酡颜从旁边拿了个桃子,在袖口擦一擦,故意问她,“诶?那要不是你姐姐的人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少些方便罢了。”月白洗了手,拿了一旁台子上毛巾擦手,“给你的空间哪儿都能出,你换个地方玩呗。”


“二小姐想得真快,”酡颜咬了一口,注意着滴下来的汁水,边嚼边问,“那你呢?最近天盟多事,你不回去帮你姐姐?”


“……”月白往外看了一眼,“差不了这几天。”


酡颜的动作顿了一顿,又往前走到她身边。月白没管她,只管自己切着手里的猪肉。肉没冻,所以她切得很慢,十分仔细。


酡颜细细感受,耳边听着缓慢的声响。她印象中的月白从不弯腰,更不会为了这般琐事耗费时间……


“月白,你怎么突然想到成亲了?”


“想娶、就成了。”


没有告知姐姐,没有邀请朋友,尊贵的天盟二小姐屈居一个小世界,默默得成了亲。


酡颜不觉得她是随意玩玩,这么多的心思也不会花在一个她不在意的人。只是这个对象、这个情景……


她有些难受,又有些遗憾。


过了一段时间,那小姑娘的魂力基础已经改善,酡颜也适时告辞。


从月白的世界离开,她重新回到自己的空间。这也是月白送她的,却已经在时间里磨去了月白的气息,全是她自己的痕迹。这边的一片都是黑暗,要再往前一些,才是她装扮好的小屋,有她觉得舒服的家。


家的方向有一股血腥味,酡颜皱起眉头,还是往那个方向走。


再多几步,脚下已有湿润,她往前试探一下,就碰到了东西。


那东西有些软,踢一脚、还会转一下。


又来了。


酡颜本来想翻个白眼,但今天她心里有些不同、就算了。不过她还是抱不起这个人,只能拉着她的手、把她当麻袋一样得往里拖。


……为什么还是那么重?


好不容易拖到院子里,酡颜往后一看,只觉得屋前的台阶让人绝望。这人身上的衣服还宽大,拖着累得很。她只能转回来,先解开这人的腰封,再把厚重的外衫脱下来,这才继续往里往里拖。


一只手不好拖,她再抓起一只,好不容易把人拖了上来。再抬头一看,小院里扔了衣服,又拖了一条深色的血痕,感觉旁边的花都脏了……


烦心起来,她用力往下一甩,身前的人一下砸在了地上。酡颜插着腰,深深得呼了几口气,累得不行。


之前叫她减重,根本没听。


酡颜又狠狠呼出一口气,继续拖。


血痕延进屋里,穿过厅堂,又往卧室里去。还好她屋里都是木地板,拖起来轻松一些。等到了床前,酡颜又松手喘了会儿气,看着床的这个高度……恨不得以后睡地上。


不行,还是床舒服,为了这人睡地板、不值得。


酡颜深呼吸,抱着这人身体往床上放。她搬不动,只能先把这人上半身搁到床上,让这人跪着,再绕下来、抱着她的腿放上去。等她好不容易把整个人搬上去,这人胸口的血迹已经把她的枕头染深了。


“……”不能气不能气,以后叫她赔。


酡颜把人摆好,脑袋放在枕头上,任她的头发沾染血迹。手再往下摸,酡颜扯住她的衣襟再看。这人身上的衣服面料薄而软,透水似乎也很好。她的左胸一片已经被血浸透,酡颜一碰、手就湿了。


手上不自觉得握紧,酡颜稳住心神,一把拉开。


左边锁骨往下,这人胸脯的起伏被一个深深的空洞吞噬。没有骨骼、没有心脏,周边肌肉似是被撕扯,一点一点被扯进消失的空间。暗红的液体顺着她撕扯的血肉流下去,浸在她背后的衣服上,已经透光了。


流了这么多血还不死,也就她了……


不知为何,这熟悉的景象在今日竟如此让人难受。酡颜看着她的脸,伸出手想替她擦一下血痕……


可她的手上也染了血,帮不了她。


酡颜握紧拳头,解开了自己右手腕的绑带。卷起袖子,酡颜看着自己的手臂、再深吸一口气,把右手伸进了这人左胸。


这个空洞如此之大,她握拳都可以顺利通过。令人胆寒的湿暖包裹了她的手腕,空洞边的血肉似是寻到了新鲜的食物,隔空开始消耗她。酡颜挪开眼睛,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被抽取,不疼、但让人心慌。


这人的呼吸也慢慢清晰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酡颜的耳边有了一声似有似无的问候。


“回来啦……”


她醒了。


酡颜没有看她,“你又干嘛去了?这次连我家门都进不了了?”


她习惯性地语气不善,自己都有些懊恼。


可这人是无所谓的,还能轻轻地回她,“打了一架……”


听闻天盟盟主竹青为一至宝大战汶陵域守竺安,大胜。


“你这身体还能打架?”酡颜觉得心烦,手上稍一发紧,这人就忍不住全身僵硬。


酡颜手上的皮肤碰到了竹青暴露的血肉,钻心的疼真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全身。竹青说不出口、无法呼吸,胸口不自觉得上顶,只想逃离。她狠狠地抓住身下床单,努力咬紧牙关、才将哭喊忍住。一直到她不得不呼吸的时候,竹青才猛地吐出一口气。


她快速得喘,吸进呼出的动作都是颤的,声音就更加,“不、不得不……”


“你打架、苦的是我吧?”酡颜说是这样说,手上还是当心一些。在她的血肉填补之前,截面都是伤口。她听竹青喘得轻了一些,问她,“好点了?”


“……”竹青一口大气呼出,“好些了……”


好些了就好。


酡颜感受着自己身体力量的流出,手臂周边的触感也越来越近。等竹青的血肉贴上她的手臂,她就会把身形化虚,继续让身体里储存的魂力填补她的身体。


她正专心着,突听这人问,“你去见月白了?”


“……见了,”酡颜想到她会问,心情也有点不好,“你要帮她们就好好帮,这么折腾她们是做什么?”


还不让那姑娘告诉月白……根本就是胡折腾。


“……呵,”竹青笑完就咳了一下,胸口一动、又得倒吸一口。她慢慢呼出,带着冷汗笑,“你这是……心疼月……啊!”


整片的疼痛冲上脑子,竹青一下要晕过去。冷汗流进眼睛,她根本不敢睁开,见着的都是白光。


“不会说话就闭嘴,要说就好好说。”


酡颜心情不好,不想跟她胡编乱扯。


竹青又喘几个大气,牙齿都在打颤,“行、你……”


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缓了好一会儿。冷汗从她脸上流下来,带着血往下,把她的脸都弄花了。


酡颜不能感受颜色,但能知道深浅。她想了想,还是从床边拿了一条帕子,给她擦一擦。


白帕走完她的脸、已成暗红和灰拌在一起的颜色,酡颜看了一会儿,往边上扔了。


“你一会儿……把这些都赔给我。”


“……”竹青听不清,还浸在疼痛里。


酡颜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她可以身形化虚的时候,也是竹青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才重新问她,“你折腾她们做什么?”


竹青好不容易可以缓着呼吸,还不想说话。她看着酡颜眼前的绑带,突然动了手臂、要把自己撑起来。


酡颜的手跟着她的胸口动,赶忙问,“你干嘛!?”


“……”竹青也没有做很多动作,只是让自己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酡颜也跟着她的动作往前了一些,眉间都蹙着。竹青这时候才笑回,“躺着不舒服……”


“那你先说一声啊。”酡颜抱怨她。


她的右手深埋竹青胸口,人也坐不远,姿势也不太舒服,此时语气也不好,“你不要乱动,当心又疼死你。”


竹青笑笑,低头看见插在自己胸口的手臂。酡颜白,她的胸口却已经被血染得锈红。干涸了的血迹成了一片,又被她的动作扯裂,似是冬日的冰纹、冷酷得爬在她的身上。


“辛苦了。”酡颜每次帮她都得损去小半身体,着实不易。作为回报,竹青也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你问我为何如此折腾她们……”


酡颜没说话,眼睛甚至也只向着自己的手臂。


“我不喜欢柬衣、月白却执意靠近……我心中不悦、想小小报复。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竹青当年为救月白,甘愿替她承受剜心之痛,靠着自己对于身体时间的控制才勉强活下来。她的胸口因此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空洞,要靠大量的魂力、才能暂时弥补。


更不要说因为柬衣,她们姐妹间第一次有了秘密……第一次、有了隔阂。


比起酡颜刚刚弥补的空虚,竹青对她们的捉弄……确实是、“如此而已”。


可月白是她恩人,酡颜还想为她开脱,“你自己瞒她,怎么还怪她?”


竹青当年修改月白记忆,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的牺牲。月白因此对柬衣造成的结果没有正确的认知,自然……


“我没有怪她。”竹青此时舒服了一些,面色也慢慢红润起来,话也说得实些,“我只是自己不愉快,捉弄她们一下……”她呼出一口气,“再说,那小姑娘需要一个契机……月白不舍得、我帮帮她……”


“那你为何要拿走她的记忆?”酡颜扶了她一下,左手拿了另一个枕头给她垫到身后,面色却不善,“你是不是觉得月白重遇她时、会很好玩?”


“……知我者……”竹青动了动、让自己坐得顺些,本想胡说,却似乎从那绑带下看出了瞪视。她只好如实,“那姑娘求死……我也不想太强迫她……月白的意愿是一方面,她的选择、也是要给她留的……”


若是她想,这份记忆存在竹青这里;若她不想……那就是另一个人了。


只是月白必要经历一次她的死亡,这其中的伤害……


竹青看酡颜似在低头沉思,扬了笑意,“怎么?这么心疼月白?”眼见酡颜眉间蹙起,竹青变本加厉,“她都成亲了,你……啊、啊啊!停、停停停!我不说了、不说了……”


声音渐轻,竹青一下疼懵了,酡颜松手了她都没缓过来。可神色稍好,她又说,“你如此暴力,月白……啊、啊啊啊……停停停……”


“闭上你的狗嘴。”


酡颜化去实体,仔细感受着竹青内里的空。还差一点点就能补完,这人却一点都不正经。


竹青疼得大口呼气,眼神都涣散,眼前的人影晃出了虚,那条深色的绑带在模糊里显眼得很。她眨了眨眼,颤巍巍得伸出手去。


酡颜本来想躲,但看她可怜,还是随她摘了自己的绑带。


那双眼睛睁开来,水晶一般的色彩映着透亮的光,内里又有一个六角的星星,深深得埋在光明里。


竹青见时愣了一下,很快又回神,笑着夸她,“你这眼睛……是真好看。”


“……”酡颜正好补完,动动肩膀,把右手收回来。她动作不大,但身形变小,原本合身的衣服也变的宽大,她一动、就滑了下来。


“我去换衣服。”


她说完就下了床,拖着原本的衣服站在床边,怎么都不舒服。裤子长了、衣服大了,她不得不往下把多出来的余量捞起来,像个鸭子一样、摆着走。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竹青已经收拾好一切,穿戴完整得坐在桌旁。桌子上满满摆了一桌菜,碗筷也已备好。


此世最强的人坐在一边,把对门的主位让给她,还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吧。”


酡颜走过去,路过整洁的床,干净的房间,坐下时往外看、那些狼狈也已经无影无踪。


“来,喝点汤。”竹青把碗送到她的面前,温柔笑着。


她换回了干净的衣服,浅淡的绿色像是水中映出的叶,透着一股虚无在。头发也整理干净了,只拿一根白绳束着,倒是和月白很像。


酡颜拿了碗,突然觉得不对。


她们是孪生姐妹、本就是像的。


“你会做饭?”


“会啊。”竹青回得随意,还夹了一块鱼给她,“月白幼时,最爱吃我做的甜藕。只是她长大了自己会做,我也就少下厨了。”


“……”这个酡颜不知道,还以为那些餐食都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变的。还是这次看月白做饭,才想到这人。看她又给自己夹菜,她赶忙阻止,“够了、吃不完的……”


“那你自己夹。”竹青看一眼她,又笑道,“夹不到的与我……哎哟。”


踹了她一脚的酡颜慢悠悠得吃饭,伸长手臂、夹了一筷子最远的清炒豆苗。


竹青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她安静、也不逗了,安安稳稳得吃上两口,又听她问,“你既然不想月白与柬衣接近,干嘛不把她带回来?”


“她有自己的心事,”竹青慢慢地回,“郁结于心总是不好,不如了结、再不往复。”


如此听来,她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事实上竹青平日表现,也算得上个温柔美人,举手投足都慢,有时快起来、便带点如妖的媚。酡颜审视她的表情,总有点不懂,“那你又为什么放任她……”


“白白动心,也不是我能管的。”竹青放下筷子,搭着脑袋浅笑。她直视酡颜,穿过摄人的法阵,看向她的心底,“我是她的姐姐,她喜欢的人、我会接受。至于她对谁动心、想与谁一起……”


酡颜被她的延长惹了心思,不想听了,“吃饭。”


酒足饭饱,竹青赖去她床上躺着,留着一桌子残羹冷炙。酡颜也懒得收,先去院子里看了一圈她的花草。这里都是她精心培育了十几年的花植。这段时间还正好是观音印的花期。一瓣纯白向上,拢了金黄穗,三只一簇,似观音普世。


倒有些像那日救她的月白,一身白衣、洁净无情,似神佛俯视、罔顾人间。


她不禁双手合十,便也低低一拜。


愿她的神,也能拥有自己的人情喜乐。


“上无神、下无君,你在拜什么?”


酡颜不想理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身后的脚步声说明了这人的到来,酡颜的感知甚至能知道她穿回了华丽的王服。那衣服又大又厚,用散着灵气的丝线和宝石装饰,光是被拢着、她都能感到沉重。


偏偏竹青此时还高她一些,那衣服就像一个罩子、把她整个人围了起来。


酡颜睁开眼睛,稍稍转了头,对上了竹青的笑。她这张脸本就美丽,被她的气质修饰,便多了一些春日雨般的温柔,可她本质不是善类,温柔后面、便是夏日的烈和秋日的凉,冬天的冰雪藏在最深处、她不太会给酡颜看。


“你若还想月白……”


唇边轻起,酡颜以为她又要说自己。


“要不要……我来陪你?”


“……?”


酡颜没明白自己听到的东西,却明显看见了竹青深沉的眼睛……


脸瞬时红,酡颜手上一用力,只想赶紧把人推开。


可推拒的力气没有寻到施展的对象,酡颜差点摔倒。她赶忙稳住身子,猛一转身,那人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竹青搭靠在已经关起的门上,笑着与她说。


“你想想吧,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滚!


酡颜扔出的石头依旧错过了目标,哐啷啷掉在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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