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不是一路人。
阻止。阻止什么?
蹙着眉的月白在他的目光中又多用了一些力道,让她看着便带有一分难言的情绪。
男子见之一笑,眼光似把软刀,“夜神此时不必轻信,我之所言自会有证。到时、我们会再见的……”
音语渐轻,男子微微躬身、好似恭敬。他的身形渐渐化去,一点点透了光来……
“等等。”月白总算出声,眉间紧皱、显几分急色,“你说的这些、与季无念又有什么关系?”
那厢轻笑一声,化虚不慢,“她呀、是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啊……”
“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他低低笑起,竟有一分眷恋,“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
片刻停顿,他的目光又锋利,衡转成刀。
“她不会在你身边久留的。”他说,“很快、她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们的宝物将成为我的东西。”
“我不会再让她跑掉的。”
笑起的男子平静而阴沉,与沉默的月白之间似乎有一根拉锯的线。象征胜利的红圈不断向他接近,与他的虚化一同、消失在无尽的远方。
……所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柬衣死了、他杀的?季无念他要抢走,还不会让她跑掉?
“宝物”是什么东西?“再”又是个什么说法?
还有那句“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
月白有一种皱起脸的冲动,端着不太好看的脸色、叹了口气。
她再睁眼时已换了一个地方,不似刚刚那般压抑。静水竹轩的布置是按了她习惯喜欢的住处相仿,处处都散溢着安宁静谧。她座下的榻铺的是浅色滕竹编的席,映烛光也映月光,总是清凉意。
配其颜色,这里的家具不显名贵、漆色较浅。这甚至有些做旧了的效果,似是承了月白度过的时光、染了大人过于淡薄的颜色。
在这种地方,红色是很扎眼的。
跳脱、鲜活,一下便能抓到人的注意力,然后死死吸引……它可以化作漆黑的笔墨、点一点温善良心;它又能聚作欺骗的言语、惑一惑苍苍万民。
那样的红色是红色该有的样子,可这里的红色、才是它柔和的本貌——既像是融进了烛光、在舒适中渐渐散去;又像混入了月色,在沉静里落落生根。
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
月白好像可以明白这句评判的来处,但对于其浅薄、又实在懒得细细去想。
“月白?”
某人惊讶于大人的主动,来不及放下的笔就这么举着。她被月白掰过了身体,舌尖和某些深处都被大人轻易掠夺。然而斗志不生、反抗不起,反应过来的季无念只是用空出来的手搭在月白的腰上,用极小的力道、鼓励着她。
稍稍、再过分一点也是可以的。
……调皮。
在这点上月白无法反驳,抬起身来看见季小狐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便更是如此。这人的玩闹还不会止于此处。她一歪头,笑问月白,“大人,这是想抱尾巴了么?”
月白浅笑,手搭在了她的脸上。
季无念时常拜会苏扬,她的狐型也就保持得得心应手。不过有时六尾相随不太方便,她便会像此时这样,收起狐耳狐尾,只顶着一张骗人的脸。
绛绡的脸多些狐媚、凌洲的脸长分邪气,季无念在伪装的时候倒也不忘自己是个美人。至少在与月白经常接触的身份上,她还是“长得”令人心仪。
但说实话,月白还是喜欢她自己的长相。
很难说是哪里更好,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真实的美丽”,又或者月白就是有一些奇怪的偏好、总想见见她眼角边的一点红粒。
这颗泪痣她总不保留,绛绡和凌洲都没有。
月白的亲吻很柔,点一下碰一下还有些痒。季无念放了笔,好好应付粘过来的月白大人。她笑着将大人拉得更近一些,避开了月白的吻却主动让自己的唇贴近她的耳朵。
“大人……”她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盈,还用放在月白腰间的手掩饰担心。眼神的变化不能让月白看到,说出口的才是她心中所想,“你还好么?”
“……嗯。”
月白很喜欢这样简单的回答,十分符合她冷淡的性格。季无念感受到背上被拍了一拍,还是停顿片刻才将月白放开。
直起身的大人还噙着淡淡的微笑,好像知道了什么、有份在心中的了然。
“……这是怎么了?”季无念一头雾水,但看月白这样又好像挺轻松的,她便也跟着笑起,“是有什么好事么?”
好事?
月白想了想,“也不算吧。”
就是有些好笑。
自说自话的人可能自己没有感觉,但听的人心里真的会飘过不少评论。这大概就是九一说的“槽点”过多、令人无语。月白直到现在才算做了个最后总结。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九一刚刚听见月白叫了自己的名字,自空白中醒来,“月白、你没事了吧?”
系统因为心态多有回避,不过在月白呼唤的时候都会出现。具体的机制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出来,支支吾吾的、月白都不忍心逼他。
“没什么。”月白轻松得回他,转了个身,看向季无念正在写的条子。
这应该是她又要发去哪里的指令,月白扫了一下,并不打算细问。她靠在桌子边边,与坐在椅子上的季无念对视,又提到之前说过的话题,“丛生的事,你不必再担心了。”
季无念一愣,仰视看她,不太明白。
“所谓‘意识投射’,是有原理的。”月白戳了一下她的额间,轻轻得笑,“那个魔尊可以利用神息,所以才能潜伏人心、夺取意识……把神息清除,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件事情月白已经做了多次,季无念并不怀疑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可是……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
“……我有些话想问他。”月白说得自然,“也算是做了个局……”
以她为饵。
这暗含的意思季无念懂,其中的风险她也能一下想到。月白会带丛生回长夜的原因就此言明,也是要一切在她掌控之中。
季无念并不觉得月白所为有什么问题,怔愣间想问,也只是一句“你问了什么”。
“……问了他和柬衣的关系。”月白顿了顿,细细看着她的反应,“也问了问他为何对你如此在意。”
“……”季无念果然咬牙,嘴唇抿紧又两头翘起。她仰头,向月白直直投去目光,“那他说了什么?”
问题伴随的又是一道不可见的墙壁竖起,这大概是季无念的某种本能。不过这堵铜墙铁壁还是比之前薄了些,让月白有些欣慰。大人不打算吊她,先跟她说她在意的答案,“他说你是能理解他的人……所以对你势在必得……”月白看着她蹙起眉头,又用指尖去点她眉间,“至于柬衣……我倒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亲近的关系……”
“……”这两半的话明显后句比较容易处理,季无念压下情绪,顺着月白的话问,“‘亲近’……是有多亲近?下属?亲人?或者是……”
月白摇了摇头,“应该更远些。”
“……”那听起来就是陌生人。
季无念不知月白是如何作此判断,但她在这个事情上并无质疑的资格。她真正可以评判的话语她并不想面对。看向等她回复的月白,季无念抿着嘴唇,无辜得眨眨眼睛。
“……我又没叫你说什么……”月白笑了,伸出右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拨弄某人抿紧的唇线,月白又向前弯下腰去,以目光浅浅触碰,“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想瞒想骗、就不必在这件事上花功夫了……”
这个前提总有些别扭,导致月白吻她时还能感觉到她唇瓣的绷紧。这人可能也有点奇怪的好胜心,此时垂死挣扎,“大人不怕是他骗你?”
月白看她一眼,正好捉住季小狐狸那“我在说什么蠢话”的些许懊恼。
“我没有想骗你瞒你……”季无念知道此时最好的便是真心,识时务的她不会在月白这样的时候还试图瞒混。“只是有些事……”
“不想说就不用说。”月白打断她,看向她的眼睛,“只是你要明白,我也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你可以不说,但我不会不查。”
大人的眼里含着淡淡笑意,是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清逸。
季无念看着她,轻轻拉住了月白前襟,低笑感慨,“大人对我、还真是有兴趣啊……”
“嗯?”月白歪了一下头,“有问题么?”
季无念摇了摇头,自然回一句“没有”。她说得坚定,扯得轻柔,贴在月白唇上的吻更是蜻蜓点水,有点莫名其妙得理直气壮。她自己笑着,却说月白,“大人查我,就如此开心么?”
开心?
月白自己没有这个意识,只是感觉这样被她拉着、腰不太舒服。她握住胸前季无念的手,起身的时候本想将自己的前襟拉出,却不想某人顺着力道起身,反倒把她压制在了桌边。
“月白,”季无念扣着她的腰,贴服的同时也在逼她站靠。她笑着问,“你是查到了什么、让你这样开心?”
开心的情绪月白没多感觉,但季小狐狸压到了自己的腿是真的不舒服。
月白在她腰间稍稍推了一下,让这“窝里横”的小狐狸离自己远一点。大人低头的时候倒也想了想季无念的问题,淡淡一笑,“也没什么……”
没什么,也没勾起多大的情绪。
月白抬起头来,在季无念的目光中微微后靠。她的手碰到了季无念刚写的字,有些弄皱了下面的纸。
她顺着看去,只见纸张浅色、映烛光泛暖,字迹顺柔、藏尖锐人心。大人的注意力落去了“运粮”二字,只是在她探身前、又被拉了回来。
“月白……”某人大概品尝了月白平日的无奈,但她又比大人外露些、甚至有几分娇气。
这里面大概也有求知与好奇,便让大人笑起。月白干脆再往后靠,“不是都跟你说了么?你还想问什么?”
季无念张张嘴,自然是想问月白这莫名愉悦的情绪。
她无法想象月白与魔尊的交集,更别说是让她这样轻松的场景……如果说剑拔弩张会让她担心,那月白现在的态度、就更让她心里没底……
无所知的事情令人恐惧,季无念面对月白、一下少了几分坦然……
怎么还失落起来了?
某人这软得猝不及防,月白拍了拍她的腰,笑道,“怎么?你这是怕我与‘魔尊’有私交?”
“……”季无念一下憋住,还往后退了一步,“那不是还有‘私仇’么……?”
别别扭扭的、跟月白欺负了她似的。
这“倒打一耙”也是打得毫无道理。月白一下笑开,摇了摇头都不知说她什么。
早知道大人笑点长得不一样的季无念也没什么好辩驳,乖乖站着、任她嘲笑。
……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
季无念担惊受怕了几日,此时是真的生出几分委屈,扯扯月白的袖口,放低了声,“月白……”
“是真的没有什么……”月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但好像不说点什么她又不会善罢甘休。大人只能再搜刮一下词句,把今日的多言进行到底。“你说我‘开心’,我自己却不这么觉得……”她想了想,“顶多就是不在意吧……”
“不在意?”季无念看着她,将大人周身的淡然放在眼中,明白得似有似无。
“……嗯。”月白再次确认这个答案合适,变得随意起来。她往上看,拉开了颈线,在身形舒展间现几分慵懒。她看着季无念,笑问,“他说……‘最了解他的人是你’,我该在意么?”
“……”这个就、很难答。
季无念好像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言至于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那还是……别在意了吧?”
月白挑眉,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心口,笑问,“私交?”
“……”她错了、不该追问的。
月白又笑,指尖点了几下。“我是真的不在意……”应该说,她也以为她会在意,但事实上、她心里又真的还好。她或许还可以夸上季无念几句,“你的‘骗局’,好像真的赢得挺彻底的……”
“……”这个要怎么说呢……?
季无念按住了心口上的手,低低得笑,“人各有长嘛……”
她在骗人这方面,一向天赋异禀。
然而欺骗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季无念本人也因此付出了诸多代价。那些细节她不想与月白提及,只是将手轻轻握紧。“说‘最了解’是真不至于,他的背景来历我也不太知道……思想喜好我倒是了解一些……不过……”她顿一顿,低眉浅笑。
“不是一路人。”
这个结论显而易见,月白挑一下眉便完全接受。
她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好了,该说的说完了,你忙吧……”
“诶……”季无念哪儿那么容易放她走,赶紧从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她肩膀上,季小狐狸又装起了可怜,“我哪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嘛……”
月白看一眼桌面,上面还有刚刚被她弄皱的纸。
“写完了。”季无念说。
“……”你写完用“至昆”结尾?“弥”字被你吃了么?
刚刚还说不骗她,这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月白拉开了她的手,点了点桌面,“写完再过来。”
大人恢复冷淡真的只需要短短一瞬。季无念不情不愿得“哦”了一声,却怎么也要在松手前亲一下美人侧脸。
月白自然随她,只是走也走得不留情面。
……就这么几步路,跑那么快干什么?
季无念心里的抱怨没有任何意义,连拖延手上速度的效果都没有。刚刚那张被月白弄皱了,她迅速抽了另一张纸,将之前的句子再度抄写、而后补足。
按之前去妖界所见,昏黄的沙漠已被鲜艳的花替了大半。以此速度,偃城现世大概就会在冬日时节。到时天有异象,又可能会有恶兽乱世……不论月白那边的禁锢如何,她也要为人间做点准备。
粮食要分、军队要调,有几处可以求当地仙门庇佑,又有一些地方得杀几个人才能行事通畅。季展鸿也并不是什么都听她的,许多措辞需要斟酌。因为多事有变,季无念下笔需要更加小心。
一笔一划皆是命,横撇竖捺点生灵。
半纸写尽,季无念搁下毛笔,呼了口气。
“好了?”
季无念一愣,侧头看向来去无踪的月白大人。她换了一身舒适的长袍,只在腰间系了根绸带。长发散着,细丝及腰,赤足而立,玉女亭亭。
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只听得月白问她一句,“愣着干嘛?”
“……”不愣不愣,立马跟着。
季无念都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自己的脑子,好像一步一步得都被月白大人勾走了。有一些该有的情绪消失在了情.欲里,她一直到大人露出某个无法自控的眼神时、才寻得一丝端倪。
“月白……”好像明白过来了的季无念压着她,轻轻咬她的耳朵,“你还是吃味了吧?”
“……”月白咬着东西,哪里有空回她。
眼见着大人用深埋枕间来逃避,季无念使了些坏、一下便让月白不得不松开牙关。
逃逸的气息有特别的声响,似乎让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没什么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就是单纯得、令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