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一叶知秋。
慢?
慢什么?
月白心有疑虑,却不打算亲问。她一步踏进结界,魂力顿时开展,直冲那人识海,霎时间夺其意识、狂扫深层。
然其中空空如也,不留人意。
月白站在院中,看这谷黄的树上落下一片叶来,飘飘洒洒、贴在那人的衣服上,正好位于黑白边界、盖去苍鹰一羽。
苍鹰破空服,魔尊耳目?
九一也发觉了不妥,弱弱得问月白,“这是……埋伏?”
月白没答,目向黄树。其上有五瓣叶、小巧玲珑,片片沾染神息又魔气盈盈,散溢四边、充斥府苑。月白觉得有些熟悉,上前、伸手,择小叶一片、拈茎三转。
魂力顺着指尖流进叶子经脉,似江分河溪、铺满黄叶内里。
这棵树……是长夜的?
大人沉思,指尖不停,目光却扫过地面、再次入那葱郁的黄。这颜色本该明亮,却因此处的阴霾失了光彩。月白松开了叶,在其飘荡之时抚上粗糙的树皮,以魂力深深探入,盈满其中、掘进根处。
那边不是坚实的土地,反而是虚无缥缈的一片空。月白再往深去,终遇阻碍。那是一片看不见的联结、也是无所感知的结界,那里源源不断得散发着神息与魔气,通向各方。
这是源头?
“唰!”
“月白!”
系统的惊叫显然没有大人的感知快。在九一出声的一瞬间,月白已往后一跃。那迎空而来的长鞭“啪”得一声打在地面,激起的灵力还如浪潮一般将月白推得更远。抵御吃力,月白眉间微皱,突然一种感觉猛地冲上,她又侧身一躲。
“啪!”
毒蛇般的鞭子只留下一道暗红的光,而那危险的声音则姗姗来迟。月白听见也无空反应,因为那毒蛇分身万千,瞬间如一张细密的绸布般铺来,不见空隙、深红氤染,便携杀意、不留余地。
月白还想留余地,背后黑圈一道,再现身已是在那红网之外、只有虚影。
鞭影未随,月白仰目看去,只见空中那人也停了鞭子,面无表情、俯视地面。这其实很不配她那张有些稚气的脸,冷酷的眼神更是与之前的笑容大相径庭。月白觉得丛生的样子十分奇怪,可现在不确定这是她某种本性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月白,你没事吧?”九一见月白好好停着,赶紧问。
“还好。”月白没有硬接多少,此时胸口的闷多是因为魂力探索被打断,并不严重。她站在一道廊下,看丛生周边又聚集许多人来,都是些魔宫守卫,人数不少……
“喝!”
月白眼中一怔,直觉仰头,可视线中只有黑夜布银光、陨陨星火落。
“哐哐哐哐!!!”
“月白!”九一惊叫,“你怎么样!?”
“没事。”月白扶住身旁吻兽,俯瞰远处扬起的烟尘,那是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黑圈将她带来了这玄尘殿顶,让她的余光中全是这鳞次栉比的玄红气势。其中一道黑光向她直扑而来,携所有恢弘,几乎让她的视线弯曲。
追得倒是很紧。
月白站定,不偏不躲,任他流光朝天去、随他黑河漫琼宇。她不过虚体以待,看一切穿梭。
黑暗瞬时而过,月白站在原地,身旁那只翘尾吻兽消失无处、连带着玄尘殿的一半屋顶。无极元酒枪尖向前,一跃落在屋脊,可他左右巡视、眼中空无一物。
能感应魂力,却不能见她神魂。
月白懂了意思,微微昂首、开展神魂。魂力边界霎时被元酒捕捉,如此近的距离、枪尖比灵力更快!
月白急退,黑圈瞬收,然魂力在另一处的激荡不远,那黑色枪影一下追来、又毁了月白脚下宫殿半边。
“哐啷啷”的碎石声传入空中,月白低头,只见那未提的匾落在台阶,一下摔碎。而追来的人似乎有些懊恼,劲枪一刺、少去所有花哨,就直直得向她攻来。
角度挺好,月白都不用躲、又能毁他几座殿。
实用主义的宿主开启了遛Boss拆家模式,以魂力为引、黑圈为路,带着元酒逛了魔宫两圈,轻轻松松、搞出一片狼藉。
九一给她拍拍手,“厉害。”
月白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远远看着停下来的元酒,能感应到对方的目光。这位无极宫主有一些与她印象中不一样的气质,大概和沉凝记得的也并不相同。那位长.枪扫马的宫主不乏凌厉,却少有此时的周身戾气。他因月白的引诱有些不耐,不过理智还在。不论月白如何相诱,都不会对顷之苑出手。
此时元酒枪尖直冲,怒笑讥笑,“道友何人,如此不敢现身!?”
也不是不敢,就是麻烦。
真要打架的话,不管如何都会受伤。月白就是来探查一下,杀人什么的、还是可以做做计划再来,免得又打乱季无念什么设想。想到此处,月白收起神魂,不打算和他耗了。
再看一眼脚下凌乱,月白周边波纹转迷雾、散漫烟糜,最后成竹林深深,小径通幽。
耍完人就跑,九一都有点同情那位无极宫主。不过九一毕竟是月白的系统,还是给她鼓掌,“你真棒……”
月白懒得去理九一,她被身后跑出来的季无念一下拉住。季小狐狸的担心压在浅笑里,手上的劲道却有些收不住,“月白你没事吧?”
“嗯。”月白带下她握在自己前臂的手,轻轻牵住,“没事。”月白牵着她走回屋里,边走边说,“那棵千年树,你不用担心了。”
愣住了不仅是季无念,还有刚刚一直看着的系统九一,“诶?你干了啥?怎么就不用担心了?”
月白不回他。季无念则捏了捏月白的手,浅笑相言,“多谢大人。”
正好大人走回桌边,落座于她刚刚坐过的位置。季无念自然而然得抢了月白的膝上,戳了戳她,“月白,你进了结界、可有发生什么事?遇见漆墨了吗?”
月白难得见她脸上有几分认真,一手靠着扶手撑着下巴,似有几分审视。可大人说的话真,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进去之后,无极的李长老在守备,外面丛生也随时待命,连元酒也在魔宫。”
季无念闻言一愣,皱起眉头,“那你们动手了?”
“不算。”月白摇摇头。
“何为不算?”季无念没明白。
“没打起来,”月白说得坦坦荡荡,“我回来了。”
“……”季无念一下噎住,竟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他们可知是你??”
“……”这个问题有些难答,月白说把握大的,“应该不知。”具体是谁应该不知,但大概可以意识到是与魂力有关之人。
“那就好……”季无念似是松了一口气,玩起了月白空出来的手,笑道,“你总叫我别去惹事,你这惹的、比我大多了。”
月白看着她的笑,想到刚刚才见过的、她的紧张。这一前一后才多少时间,已经足够季无念将那些东西隐藏,又在这里调笑。
月白低头想了想,在她准备好措辞之前、季无念先问,“你说你见到丛生了?她如何?”
“并未相谈。”月白将刚刚遇到的事描述给她,隐去了自己虚体而行的事、让对方能察觉到她这件事更为合理。可就算这样,季无念的表情还是越听越沉,最后只留在蹙眉与浅笑共生的一张脸,显得十分勉强。
“……这样看来,那可能已不是我们认识的阿生了……”季无念低头,有些怜悯。
“……也不一定。”月白搭在她的腰上,指尖轻轻点着,“换个时间,单独找她。”
“……”大人这是真的在乎了。季无念浅浅笑,拉住月白的掌心捏了捏,“月白,不论事情如何,不必逞强的。”
看看这话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月白挑她一眼,只见厚脸皮的季仙长得意的笑,而后这张皮囊靠近,在她脸颊浅浅亲了一下,贼兮兮的。
她爱笑,本想亲完就跑。可这投怀送抱的人被月白按住了背,耳边吹气,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可愿答?”
“……这不该是你先问么?”季无念趴她身上笑笑,又坐正来,“要问什么?”
“那棵千年树?”
“多的我也不知。”季无念摇了摇头,“只听说是魔宫建成以前便在那里,已有千年,故称千年树……”她说到这里顿一下,还是提起,“也有传闻说它与千万年前的神魔有关,但都是传说,并无实证……”季无念看着月白,“月白你既然问起,是不是也觉得那树奇特?难道……又与你有关?”
这必然是一个牵动情绪的问题,月白直视而对,手里挽着她的腰,“确有渊源。”
“……呵,”季无念笑开,“说真的、并无惊讶。”月白大人牵扯极深,季无念早有所察。她搭上月白环着她的手,轻轻问道,“那大人可否告诉我、是何渊源?”
月白不隐瞒,“那树种是长夜所出。”
“长夜?”季无念一愣,下意识得看向外面竹林,“长夜哪里?”
“……你还没去过的地方。”月白浅笑,“长夜很大的……”不然也不会有她半身之名。见季无念脸上怔楞,月白点在她的腰侧,“你再学些东西,我便带你去看。”
“什么地方如此神秘,还要我先学再看?”季无念笑言,却不反抗,下巴一昂,“我如此聪明,可是学得很快的。”
这个月白知道,也不打算戳她。大人看她,再问,“魔宫好像多了一座无名殿,你可知为何?”
季无念的笑容一怔,化作一口清气,稍稍拉低了嘴角。
她还没想好回答,眼前的大人却不耐烦似的垂下眼眸,无所谓般,“不知道也无事,反正我顺手毁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季无念眨眨眼睛,一下笑开。“你可真是顺手做了不少啊……”感觉这一趟魔宫走来,收获满满的。
“反正也是闲着。” 月白顺下去,“花不了多少力气……”
不仅不花力气,还有美人送吻。月白唇未动、任她贴着,双眸凉凉、对她一对弯弯眉眼。季无念早习惯了大人这冷淡,随意挑弄、便能让她热些。
“魔界……我还是想自己去一次,”季无念吻完,贴着她的额头,眼中真诚,“不入魔宫、低调一些?”
月白看那一双红唇开合,心中起伏大概已被刚刚的亲吻抚平。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困她。季无念少信他人且秘密缠身,必然许多事是要亲力亲为、才能心中有安。月白闭了一下眼睛,“你本就可自由出入,不必问我。”
这便回得可爱,季无念又笑着亲她一下,“你不跟我?”
“……”月白看她一眼,懒得理,还是拍拍她的腰侧,“要去了说。”
“你刚弄出这么大动静,正好看看他们反应,”季无念一晃起了身,“我先去问问阿扬近日可有与阿生联系,你要去么?”
月白摇了摇头,“我调息一下。”
大人体虚,季无念知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见完阿扬再去看看小霜,休息好了、你再来找我们。”
季小狐狸体贴起来是真的无微不至,细心且温和。月白想想刚认识时那个惹人厌的师尊,说不上判若两人、但也算前后巨变。
“……现在真的是有人.妻气质……”九一附和她一句,“说好的小狼狗呢?”
“……”这话月白不想回,闭上眼睛、不理他。
宿主是个体弱的神上,经常需要调息休息,九一也学会了识相不去打扰、静静相陪。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深处,月白的神识进入烟雾,缓步生莲、滴水环音,最终散去一身缥缈、步立空中,见一片残破。
夕阳撕裂,山河破碎,时间静止流淌,无底的黑洞遍布空间。
月白向前飞行,时时躲开空中裂开的缝隙,亦无视了地上龟裂的开口。那些张扬的火舌和扬起的尘嚣亦不在大人的眼中,她只是在认真的寻找自己心中的某处。
没记错的话,是在西边。
月白按着方位前行,眼前错综复杂的裂痕愈发紧密,一眼望去又是漆黑的网,上下空隙不定,难以判断远近深浅。月白就这么一道一道得避开,直到一条黑河斜跨天际,好似无僭越之法。
而那黑河沿岸,一座孤岛漂洋空海,其下碎碎落石、其上灼灼烟火。
月白落在岛边,扫一眼那被裂缝斩断的孤岛边沿、是一条笔直的线。她没多说,没多留,静静往前,跳开了山石的龟裂,也避开了空间的撕扯。最后这浅衣的姑娘站在一片枯焦的树林之前,面对还未散尽的烟尘和烧得看不出原样的树干。
她看了看地上的残枝,也是黑沉沉的一片,似乎都脆得易碎,让人不忍向前。
月白拿出一片谷黄的五瓣叶,连它的色彩都在这阴灰中暗淡,叫人有些唏嘘。
这里本有秋日的丰饶与灿烂,现在却只剩这般悲惨的样子。
……也不知是谁的错。
月白吐了一口气,转身又向边缘走去。在远离那道缝隙的一头,这座孤岛分崩离析,连原本建着的殿宇都划裂破开、不复高耸。月白一步一跳,站到最高,低头只见石块如雨、砸向云层。
而挥开那片灰白的海,其下山峦颠倒、河海翻腾,一切都是狂暴而致命。
无生处,无活路。
当年她和柬衣于此决裂,昔日理想之地成断壁残垣,既是起因、也是结果。她因此不寻长夜,便是后来拿回,也不愿进入这个地方,任长夜永夜、不见朝阳。可真因得一些缘由再入故地,月白心不疼、情无荡,不过是有些感慨、原来事情早已过去。
日可升,月可落,生息流转,运命平常。
月白又一次拿出那片小小的叶,心中平静。她任自己的魂力充盈,便是将叶片铺满、她也不停。源源魂力注入,让她手中的小小叶片泛起浅蓝的光芒,却又似贪婪一般、来者不拒。满溢的力量去向远方,在另一片阴沉中泛出光来。
丛生站在树下,本是在巡查刚刚的可疑之人,可身边气息微动、让她直觉转身。
只见千年一树,黄叶轻摇,似是覆一层绒、又似着一层纱。其中朦胧氤氲,犹如时光背负,要其长,要其落,要其消散于空。
一叶知秋岁将暮,千年不过尘作土。
月白任晶莹散去,看一看自己空了的指尖,些微婆娑。而后双手背后,她转身看这里不会落的夕阳,忽略它炸裂开来的奇异形状,只注重在其印染的漫天暖色。这残酷中的美景充满缺憾,但月白也能平心欣赏。
到底还是时间好用,她好像、确实不怎么气了。
映着霞光,避开烟尘,月白又到一处。这里比之周边还显安宁,没有那么多火、也没有那么多空间的裂缝,中间有那么一小片绿色,看着不算精神、但还算活着。月白之前没来过这里,此时看到了、便挥手一拢,收了几株。
这里的造物都以纯质的神息为基,用来做压制魔气的药、肯定比外面那些好用。而且此处根基虽毁、灵者难存,但花草树木还留有不少,搜罗搜罗,该是足够。
月白想想,或许还是该去帮上曲似烟一把,快些把药方弄出来、后面也会简单许多。
至于那个魔尊……月白从千年树中看到的结界必然是某种核心,肯定与柬衣有关。若是魔尊就在其中,月白也不知贸然放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似乎有某种操纵人心之能,可能是借了神息?
信息还是不足,柬衣也寻不到人影。月白思考一番,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变。无论如何,这魔气要除,时空阵要稳,不然天翻地覆、一世难存。
季无念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愿念想,若是灭世、那可真是难以完成。
低低一笑,月白摇了摇头。她再看一眼这死气残世,跨步而出,再入幽林。几步之后、豁然开朗,一个白发小姑娘向她冲过来,嘴里叫着“神上”。
那边台阶上坐了一只甩着六尾的狐妖,动动耳朵,见着她便甜甜一笑,“舒服些了?”
月白抱起秦霜,“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