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我还生气呢。
久居深宫的魔尊出世,一出手便以万千惊雷焚烧东海无极之宫。霎时仙境换鬼府,地狱上人间,无极烈火艳艳,宫人似鬼,昔日同门皆为仇敌,一个个好似杀红了眼。幸而妖皇赶至,打散雷云,冰封魔火,虽未能救及无极全门,但也还让一些弟子恢复了理智。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胸中激荡,再回过神来、手中已是鲜血。
“……这与明云那时候十分相似,”六离说着,“我那时也……”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按理,无极元宫主应该也在宫中,不知为何毫无抵抗,连几位长老也不知所踪……月白姑娘,你可有猜测?”
月白没有猜测,只是将季无念与沉凝说的话复述,“可能是被魔尊带走了……”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季无念与秦霜,低声说,“有可能下次相见便是敌人,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吧。”
“……”六离沉默片刻,再开口便是隐忍的怒气,“这魔气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人毫无所察?”
魔气只是魔气,令人无察的、是创世神息。
但这话月白不打算正面相告,换个角度说,“现在明云无首,藏雪内乱,无极又是几乎灭门,你仙门还有多少人拿得出手?”
“……便是只剩我三清一门,也不可能让他们为所欲为。”六离叹气,“月白姑娘,若是你知道如何抵御这魔气,还请告知。”
月白没有多说。
很多人身上的魔气都与神息一起深入骨髓,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清除的。月白也试了,她现在这个体虚的样子,无极一门的神息魔气都没办法完全消化,哪有余力一个一个仙门人去收?
但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季无念神神秘秘、不知为何知道他们身有魔气也就算了,那魔尊……似乎也知道?月白见他魔雷,确实魔气冲天,但那绝不足以灭无极一门。那不过是个引子,以漫天魔气勾无极人体内魔气,不战而胜。他还在找柳云霁,还要找凌洲……是也在找与神息有关之人?
想不太通,月白有些头疼。
她当时看出无极神息汹涌,便以神魂为界,加以利用,能收的神息尽量收,能化的魔气尽量化,控不住的便以寒气相冻。她可控神息,作为己用,但神息延绵不绝,她的身体撑不住这种消耗,更不要说还扛着魔雷,确实吃力。
季无念去劈石碑时,月白也差不多到了个极限。识海中突然响起一道警报,让她不得不赶紧操控血液,给季无念保命。然而就这么一差神的功夫,人不见了。九一惊叫一声,月白又分神、硬扛了一道雷。
该死。
还好,她提前叫来了蒲时和黑蛟,至少打散雷火,不再叫神息中的魔气激发。月白在收了结界之后就去找人,却只看见那块碎成几瓣的石碑。
万古不存,风月不再。
月白知道这块碑是那人刻的,明显就是她的字迹。她也知道此处是神息出处,不过是她刚刚要用才没先行毁去。季无念不知是怎么知道的,快她一步,然后人就没了。
像她进了明云那次,月白在这世间、寻不着她。
“尊上……”
黑蛟在她背后咽了口口水,兽.性本能让他有些紧张。眼前人不说话,就站在那里、低头看地上几块碎石。可他能感受到她现在心情不佳,甚至隐隐有动怒的意思。黑蛟切身体会过她的威压,不敢想象她发火的样子。
“……”月白没有回。她在想怎么办。
神息由此而出,那必然是连了什么跟那人有关的地方,甚至有可能不在此世、是与长夜一般的独立空间。而现在通道被毁,就算是月白、也很难在这万千世界中寻到她在的那一个。季无念身上有长夜吊坠,月白本该可以借此而寻,但现在一点感应也没有……
估计是个有禁制的空间,会在哪里?
那人的空间建造能力并不算高强,不会像长夜那般天衣无缝,总有地方……
“有了!有……”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出现性命危机!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三十!请宿主尽快补救!”
两个点伴着嘈杂的声音出现在千里之外,月白的胸口跟着发紧。她给蒲时扔下一句“你们处理”便赶紧传送离开,落在一片迷雾里。可那里只有一步三回头的沉凝,代表季无念的红点在另一个方向又失去了踪迹。
怒,躁,疼。
或许是因为消耗过重,她的情绪在胸口剧烈得起伏,要她深吸好几次才能压下。
明明可以出去,这人居然还要再往里走。
月白都快气笑了,边读沉凝识海、边顺着她的方向往里。结果沉凝看到的东西让她不愉快,这迷雾中她熟悉的结界阵法更是让她不爽。而破去之后,季无念坐在大泽一旁,呆呆的,连药也没找出来。
找死么?
身体不舒服的月白脾气不好,心思更差,当时便只想把季无念锁起来,省得再出去害人害己。但等头疼褪去,月白回想起季无念在那空间中遇到的一切,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一切都与神息有关,那人要找,账要算,新仇旧恨,总要有个说法。
九一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系统,比宿主还搞不清状况,只能虚心发问,“那现在怎么办呀?”
“找人。”
九一慌兮兮的,“谁啊?”
月白没回他,弯腰抱起了向她跑来的秦霜。
“神上。”小孩子被月白放在长夜中睡了好几天,一直到月白自己身体舒服些才被她叫醒过来。
季无念端着餐盘跟在她身后。她的皮肉伤好得比月白的头疼要快,内伤虽重、但有月白帮助调理也不会影响活动。不像月白,头疼起来就止不住,只能慢慢等待魂力回复、身体受得住为止。
当真是虚。
季无念因伤重被月白禁用灵力,也帮不上她,只能担起三人的衣食起居,做点吃的。月白的长夜之中不知为何备了各色食材,季无念挑了一些,按着多地特色给月白和秦霜做些清淡吃食。她会的很多,每餐都能有些新花样,也一定会做汤,让不舒服的月白好下口。
今日她做了秦霜喜欢的肉骨茶,但给月白的那碗提前舀出,又另开一个小锅加一些蜂蜜,苦中带甜。
月白慢慢喝着,看眼前一大一小展露笑颜。季无念此时又成了那个小太阳,连秦霜这样冷冰冰的孩子也给她焐热了。
可这太阳几日前差点灭去,此时的温度也未及内里。
“小霜。”月白摸了摸孩子的头,“一会儿神上和无念要出去,你乖乖修炼,好么?”
秦霜自然点头,反倒是季无念有些惊讶。
“要去哪儿?”安顿好秦霜,季无念被月白带着往外走。“你的伤……?”她知道月白消耗过重就会有很严重的头疼,身上经脉也会有爆裂的问题。比起有所帮扶的自己,月白这几日的虚弱更甚。
“无妨。”月白现在的头疼可以忍受,画一个小小的传送阵并不成问题。而看着眼前这天水一色、万里琼泽,也会让憋仄的心情有所开阔。
不语林,天水泽。
季无念走了两步,越过月白身边看这一片水乡场景。摇曳的芦苇高在两边,中间一条径直的水路也不知通向哪里。只有一条平线飘向远方,让人忘记了这之外就是夺人性命的瘴气丛林。
安静,无人,宽阔。
季无念很喜欢这里,让她觉得平静。
她坐下来,跟那日一样抱着腿,窝成一团,见水波飘荡。
余光中出现一人身影,季无念转头便看月白侧脸。她的颌线深长而润,唇瓣娇软而薄,鼻梁高挺,眼眸寒凉,是个好看的凉薄美人。
月白这几日没有开口问季无念那日发生的事,但总是逃不掉的。
季无念的讲述很轻巧,说自己救了沉凝,受了伤,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寻到了路出来。路上遇见了好看的花海和神奇的恶兽,最后她回到了这片大泽,坐在水边。她说了一些细节,说了那座遥远的城,也说了那个瞬时而至的兽;可许多细节她没有说,没有说她遇到的幻境,没有说她为了沉凝断后,也没有说最后与沉凝分道扬镳。
她只说自己运气好,到底还是出来了。
也不是骗人。
魔气弥漫,迷雾幻境,冰冻花茎,瘴气解药……季无念为“出来”这件事做足了准备,或许会进去本身出乎她的意料,但能出来、绝不仅仅是运气。可准备得再充分,没有一点运气、她也出不来。季无念自己知道,那恶兽是个一招毙命的。在她让沉凝“向前”的时候,她就以为自己出不去了……
谁能想到呢,那东西居然放了她一马。
“……确实,运气不错。”月白叹了一口气。
季无念疑惑。
“我给你的‘逆鳞’呢?”
逆鳞?
这东西许久没有出现,季无念都快忘了。但月白给她的东西她都带着,此时找一下,还是将那片晶莹的鳞片翻出,覆于掌上。
月白看了一眼,松一口气。
“……这有什么特别么?”
月白轻声说,“昆兽怕它。”
“昆兽?”季无念意识到她说的是那恶兽,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挪回手中的鳞片。月白这一句话包含了很多,她消化了一下才问,“月白,你知道那地方么?”
月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副景象她大概有数。
那人造物一流,但在时空的处理上多是弱项。这也反映在季无念所进的空间。不知是不是她太久没有打理,那个空间应该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坍缩,这才导致了时间停滞和路径单一。沉凝看着很远的偃城会瞬时而至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季无念口中的“恶兽”……如果月白没有认错,那应该是可以划去空间的昆兽。两相结合,才会有沉凝眼中“天都被拉下”的奇观。
但昆兽自小跟在那人身边,月白对它也很熟悉。它本来温顺,不是那种混沌模样。
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么?
魔气?
想不通的事情很多,月白也不愿纠结。她看着季无念阖起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附上,与她一起按住了掌中鳞片。
有些庆幸。
季无念当时可能只是随口一要,现在却在那空间里、救了她一命。月白那时寻不着她、感应不到她……就连她受了伤,月白也是在她出来之后才知道……如果季无念真的死在里面,那月白……
“月白……?”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么?”
季无念愣了一愣,低头想了想,据实回答,“我每次进去都是偶然,没什么规律……”她回身,看向岸边延伸进去的丛林,“我只知道可以从这儿出来,但往回走、也不可能再进去……”她看向月白,浅浅得笑,“月白你若是想去,可以再等两年……城、兽、花,都会现世的……”
两年。
“……她为什么会知道?”九一觉得奇怪。
月白回看她,只见她的笑。
“哪里?”
“妖界西南。”
是季无念写信给蒲时、叫他注意的地方。
月白想起那时跳出来的几个任务,其中还有与“偃城”相关的一条。季无念在空间之中无法接近偃城,那……
“你要去么?”
“……呵……”明明是月白问她,却又抛回了她这里。季无念吸了一口气,拖了一个长长的“嗯”。她甩手、望天,不知那处的云是真是假。
“到时看吧。”
若她活到那时,没有被魔尊抓住,也没有被仙门追杀……那或许、是可以去搏一搏……
此时的季无念伸长了腿,看着洒脱,笑容温和,似是吹过的微风,有淡淡的暖意。月白抓着她,也感受到了风的飘逸,可那不坚实、月白不喜欢。她来不及开口,季无念先回身看她,似调皮得笑,“只不过那时的偃城会是仙魔争夺之地,要想进去,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恩。”
月白轻轻回应,不去问她如何知晓。她只是搂着某个凑近自己的人,任她将头放在自己肩上。目光触及水岸,自鳞光中迈向土地沙石,月白轻轻一问, “当时你坐在这里,在想什么?”
季无念沉默一会儿,好似在回忆当时,最后在月白肩头笑了,“也没想什么,就想待一会儿……”待一会儿,离外面的纷杂远一点。不用去承受魔尊现世的结果,也不用思考她当时那个样子要怎么办。她看到的前路复杂而绝望,她想休息……
想逃避。
大部分的时候这种逃避不会成真,可她就是没有那么坚定,总是要在某处停一停,重新收拾一下自己……
“然后……”
然后、月白出现了。帮她收拾、替她疗伤,带她回到长夜、用温暖的怀抱包裹她。
她的大人啊……是如此的、让人眷恋。
这份眷恋她毫不掩饰,明晃晃得写在眼里,贴在唇上。可是月白透过它,看见季无念藏在深处的害怕和遗憾。
没有别离,何来眷恋?
月白不喜欢,想和她说“别怕”。但季无念勾起的嘴角拒绝她的怜悯,清冷的神上也不想用这种矫情的话语诉说什么。
“唔……”
被反客为主的某人眨巴眨巴眼,放任月白难得的侵略。可她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带着月白由坐及躺,让某位大人占据高位。她自己搂着月白的脖子,自然而然得开了嘴角。
月白的手撑在沙石上,细软、并不扎人,但有水汽的感觉、也不算舒服。她居高临下,看某人咬着红润的唇,眼里闪着光亮、所求不言而喻。
月白笑了笑,挥手间,带她们回了长夜。她俯身,亲吻某张不愿等待的唇,双手向下,将那双开始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上移禁锢。她的吻慢慢变浅,从唇角到脸颊,再到她闭起的眼睑,又轻、又柔。
月白凉薄,但也温柔……
“我还生气呢。”
收回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