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3章 月下密谋

第三章:月下密谋


我们再说回薛灜,上回说到他自两仪秘境归来后便闭门不出,大醉三日,三日后醒来便听闻手下传来汤江二人将要大婚的消息,便失魂落魄,一个人竟护卫也不带,只是留书一封去了天极宗,他一路上恍恍惚惚,脑中尽是汤哲在秘境之中同人说笑谈话的模样,心下更生悲凉,一路御剑而去,连停下来吐纳修养一会儿都不曾,只是认了路,便往天极宗来。


那天极宗虽说是小宗门,但多少也占了三个山头,有个能撑场面的护山大阵,打头的是清瀑峰作为接待,其他两座落在后头,即是宗门,夜里也有弟子来回巡逻,你说巧不巧,正当薛灜面容憔悴地压下剑来,落在那迎客石阶上,巡逻的弟子将头一转,便不住心下呼喊,急忙奔走过去,模样谄媚,薛灜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兰耽。


话说那兰耽几日前因为做了错事,现下正被其师君莫笑罚着独自一人打扫兼夜守清瀑峰半月,今日才第十日,故而现下能往三千尺报告来客的童子也是一个不剩。


“薛公子。”


那兰耽眼睛一转,嘴边噙着笑道:“不知薛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而那薛灜已然没了世家子弟风度,原本失魂落魄的模样在瞧见兰耽时全然不见,只是几步跳下石阶,抓住兰耽的手急急问道:“他当真就要成亲了?”


血眼佛薛家的薛灜,在修仙界有个名号叫佳公子,便是说他相貌英俊气度不凡,随便一个人见了都不免夸上一句“佳公子”,可现下这人衣衫脏污,蓬头垢面,若非那张脸在月光下照得白到反出光来,又是眉清目秀,那谁人瞧了不说一句乞丐?


兰耽自然晓得薛灜问的是谁,他只觉得这人好笑,为了个人要死要活的,只是他现在还求着从薛灜身上捞点好处来,故而即便手腕疼痛欲裂,依旧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回答了薛灜的的问题。


“是,就在后一日。”


“他当真不是骗我。”


薛灜双目越过兰耽,不知道在瞧什么,把住兰耽手腕的手也松开了,脚步有些踉跄,人站都站不稳了,缓缓地跌坐到地上。


“您瞧上去真的很喜欢汤哲。”


“我喜欢他!我瞧见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


薛灜那双眼睛本就是如同血琉璃般的颜色,现下泫然欲泣,虽然依旧是蓬头垢面,但架不住那副好皮相,竟叫人觉得可怜起来。


“你有多喜欢?”


只是兰耽并不这样觉得,他的语气都有些强硬起来:“你在这里哭可不是什么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薛灜只是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双手插进头发里,将头深深低着,地砖上湿了几点,竟是真的落下泪来。


“你问我这个办法,只怕我也回答不了你。这是你的事,为什么你不再问问你自己呢?”


“我有办法的。”薛灜那双手止不住颤抖着,他的佩剑感应到主人心意,也在一旁盘旋起舞起来。“我……”


“您想杀了她是吗?”


那兰耽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恭敬起来,可他的手却按住了薛灜的肩膀道:“但是,这做不到的。”


“为什么?只要我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


这佳公子一身灰跌坐在地上,一身肮脏,姿态全无,兰耽越瞧越觉得可笑,可面上丝毫不敢显露。


“您杀了她,杀了汤哲未过门的妻子,你想想,汤哲还会愿意和您在一起吗?”


兰耽的话似乎有一种魔性,带着蛊惑的力量,竟奇迹般地让几欲癫狂的薛灜冷静了下来。


“是了!”可随后薛灜又低低地啜泣,“若是让他恨我,我情愿去死!”


“你情愿去死,多可笑。”兰耽的话里忍不住显出鄙夷。“只要还有一天没有成婚,你就还有机会,别在这儿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可机会……我的机会在哪里呢?”薛灜忍不住又死死抓住了兰耽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兰耽却不愿再说下去了,只环顾了四周,随后便扯着薛灜往巍然峰去。


巍然峰在天极宗的三座山峰里并不算高耸,岌峻峰最高,清瀑峰峰顶最平坦,而巍然峰虽名巍然却沟壑纵横,每个人的洞府都随自己挑选,而不大喜欢汤江二人的兰耽,自然选择了偏僻少人烟的地方给自己辟了个洞府。


兰耽避人耳目将人带进洞府,施展好隔音障,那红眼睛的薛灜一路被兰耽不声不响地扯来,似乎也冷静了许多,虽然依旧不修边幅,但看着神志已然恢复。


兰耽的洞府上有一孔,透进光来,圆月高悬,照得洞内一片莹白,那薛灜木木地坐着,直到兰耽递过酒来,这才小小呷了一口。


“薛公子,喝一杯酒,听我说。”


兰耽手指一挥,那酒壶便又给薛灜续上一杯酒,那薛灜却是冷冷盯着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你的机会,有一个。”


兰耽自储物戒中摸出一颗漂亮的火红色灵兽内丹,举到了薛灜面前。


“其他先不说,请公子先看吧。”


薛灜是世家子弟,他这个年纪瞧过的奇珍只怕不少,但他瞧见兰耽手里那颗灵兽内丹时也不免惊了一惊。


“色如火,流有光,温润如玉……这是昆珏兽的内丹!你是哪里拿到的!”


倒也不怪薛灜惊讶,昆珏兽远古时期并不少,只是到了此前被人发现其内丹乃是适合做渡劫期的灵药药引之一,现如今在修真界中稀缺紧俏得很,昆珏兽容易便被人利用其心善温顺的天性所杀,剖丹取之,兰耽这颗,便是从一只昆珏幼兽上剖来的。


“两仪秘境里竟还有一只活着的,也得谢我师妹带路,要不然我还发现不了呢。”


原来在秘境中,江折春无意间救了一只幼兽,她怜惜这幼兽受伤,便喂药救了幼兽一命,幼兽感其救命之恩,便带着江折春进了自己的居所,送了一些东西,孰料兰耽一直跟在江折春身后,发现那洞中的灵兽竟是昆珏兽,江折春不识货不狠心,兰耽却恰恰相反,他下手狠辣,一刀便要了这幼兽的性命,只是虽说下手利落,但终究不免那幼兽所伤,本以为那伤口不过几日便好,孰料多日了依旧如火般灼烧疼痛,但兰耽面上不显藏得极深,是以无人知道他这隐伤病痛。


“所以?”


“所以这昆珏兽的内丹已然如此不得了,我那师妹在秘境里拿到的其他东西必然只好不差。”


兰耽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但不知为何薛灜却觉得汗毛耸立。


“薛公子,你我二人打个商量如何?”


薛灜不语,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兰耽也不管他,只是继续自顾自低声说道:“你不想让汤哲娶江折春,我也不想叫江折春快活!”


或许是多年的积愤与怨恨,也许是因为这几杯黄汤,兰耽的面目都变得奇怪扭曲起来。


“你说什么?”薛灜因为几杯酒而觉得恍惚,连带着兰耽的话都听不大清了。


“不,没什么。”兰耽继续笑道:“我是说你不想让汤哲娶江折春也有办法,用不着弄死我那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师妹。”


“可是不杀她又怎么可能?他们后日便要成婚,怎么可能?”


“当然有。”薛灜听见兰耽的声音像是毒蛇嘶嘶吐着信子,“只要婚礼办不成,那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了一半吗?”


“可是那该怎么做?”


“当然很简单。”兰耽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声,却叫薛灜猛地酒醒。“叫他们隔着监牢的门,自然做不成夫妻!”


“不!你不是在帮我!”薛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可是你的师妹!你怎么会拆散你师妹的姻缘,而转来帮助我!?”


“真是疯了,你原本知道我不必要掺和这件事的!是你求我的!薛公子,是你抓着我的手求我说想要把汤哲从江折春身边抢走的!”


“不!不是的!”薛灜的喘息平缓了些,他又一次抓住了兰耽的胳膊,像是意识到什么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喜欢你的师妹!”


“您怎么能这么想!”兰耽背过身去,缓了下神,语带恭顺,“那我同您说实话,我想要江折春这次秘境里得到的东西。”


“你别想欺骗我!”薛灜满头大汗倚靠着桌子,“你一定不喜欢你的师妹,甚至于怨恨她!要知道含着相同想法的人,是绝不会看错另一个有同样想法人的心思的。”


“那好……那好!”兰耽念叨着猛地转身盯住薛灜,“那你就在这待着,等到后日这两人热热闹闹地拜完堂结做夫妻吧!”


他这话一出,薛灜面色又变得惨白了,他捂着自己的脸低下头去。


“别说了!”


“那如你所愿!”


接着兰耽不再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而与此同时,薛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被那私欲诱惑着开了口:“我不愿害人性命!”


兰耽面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是不屑冷嗤,口中却道:“那是自然,她是我师妹,我自然不可能如此。”


“那么,你要我做些什么?”


“譬如这么办,这次两仪秘境魔门不是也同去了一半人吗?就说她与人私通,如果有人向那些颇有威名威望的人告知这件事……”


“你是想叫我去向君宗主告发?”


“好啊,那你去,可有什么凭证依据,更何况,你觉得师父是会信你这外来的弟子,还是他本人亲手拉拔长大的徒弟?”


‘“那你是要去告诉谁?”


“你要是叫宗门里面的人知道,不管是谁只怕都不会将事情闹大,你是一宗一派的继承人,自然,道门中家丑不可外扬的处事习惯你也是知道的。”


“你说的不错。”


“所以如果决定告发那自然要找一个能闹事有身份的人来。”兰耽轻笑着打了个响指,那桌上就凭空出现了笔墨纸砚。


兰耽拿起笔用右手写了几个字后,看向薛灜道:“即使要写,也绝不能叫人看出笔迹来。”


二人俱是右撇子,只有兰耽为入门前伤了右臂,写过一段时间左手字,他用左手随手写了几个字,再比较右手,竟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字体,而这件事,宗门中竟无一人知道。


待到薛灜看过后,兰耽便用左手写了几句话:


【无赦仙君敬启:道门无名弟子望仙君明察,无极宗宗主三弟子江折春,与魔门中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意图加害宗门。此人身上即有罪证,红色玉佩一块,应在其芥子法器中,若无,便匿于其洞府内。】


薛灜见他写完,接过来小声读了一遍后问道:“无赦仙君?你怎么会知道他会不会来管无极宗这样的小宗门?”


兰耽却笑:“如何不会?你道我无极宗创派宗师是谁?你若是知道你挚友一手创立的宗门出了这种事,岂有不来的道理?”


随后兰耽又道:“据说仙君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宗门世家里,交好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听闻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一趟薛家,只怕目前最了解他行踪的人除了薛公子,无出其右了。”


“不!这不妥!”薛灜睁大了眼,心中的善念折磨着他,“无赦仙君厌恨魔门乃是出了名的,若是他来,只怕真会杀了你师妹!”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别别扭扭,叽叽歪歪!毫不爽快利落!”兰耽冷笑,“你既如此犹疑不决!那这封信烧了便是!你就眼睁睁地让汤哲同那江折春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了!只是以后别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抱憾终身!”


说完他便掐了个火诀,准备烧掉那封信。


眼见那火苗越靠越近,摇晃的火舌将要舔舐到纸张时,薛灜却是猛地伸手将纸张夺下,捏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抢走了这信,薛公子,应当你准备好怎么做了吧。”


兰耽又最后饮了一杯酒,面上带着得意的神色,撤去了隔音的屏障出了洞府,随后唤出一把剑又往清瀑峰去了。


独留薛灜一个人抓着那张纸孤零零呆着。


薛灜在洞府内呆坐许久,随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他捏了个去尘诀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整理了衣衫,走出洞去。


明月高悬,清风微送,树绿花红,俊俏公子。


本该是多美的一幅场景。


可细细瞧去。


那佳公子的一双眼睛却带着嗜血决绝的鲜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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