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蒙顶天芽
薛灜动作极快,上午薛少尘才去说了一通,下午他便已经打点妥当去做,待到云平云澄知道时,李长胜已经出了薛家三里地有余。
言娘子来报时,云平并不吃惊,只是反倒是云澄那好看的两道眉毛蹙在那里。
见得云平如此,言娘子便问道:“既是如此,尊上却要如何行事?”
云平听得言娘子这样去问,反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笑了一声道:“你哥哥这时,应当早有准备去做了。”
言娘子不解,云平只将手中折扇收了,懒懒靠在椅背上,用折扇点点自己的下巴,笑了一声道:“本山人自有妙计。”
待到言娘子走后,云澄觑她一眼,冷哼一声:“你早就算到了是不是?”
云平唇角勾起,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即便被折扇挡住了半张脸,但那模样依旧摄人心魄,云澄清了清嗓子,扭过头不再看她。
“你想知道?”云平笑眯眯地问她,伸手用扇子点了点白龙的手臂。
云澄一把夺过折扇,将扇子捏在手里,瞪了云平一眼:“不说就不说,还稀得你告诉我。”
云平见她这样,忍不住又笑道:“你既是将事想方设法叫薛灜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定然便会去办,既去办了,那他螳螂捕蝉,我这黄雀焉有不在其后的道理?”
这话听得云澄眉头一蹙:“那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云平哈哈一笑:“还能做什么?自是叫薛灜吃上一次哑巴亏。”
云澄与她认识这么多年,瞧见她这模样,心中自然也有了思忖:“你是想半道截人?”
听得云澄一语中的,云平点着头,神色颇为得意:“知我者,阿澄也!”
云澄轻啧一声:“谁要知你!”
但藏在鬓发下的耳朵却忍不住红了。
云平没有瞧见,只是自顾自说道:“他这事既是悄悄去做的,定然不会叫人知道,便是我半道派人截了,他也只能吃一次哑巴亏,横竖只做不知道。”
云澄听罢,将那折扇在自己掌心轻拍:“那你要将人怎么做?交给二娘处置了?”
云平摇头,带着笑看云澄,双手抱胸倚在桌旁,长发披散,神采飞扬,自有一股风流意味:“你再猜?”
云澄用扇子点住下巴,眉头轻皱,若有所思,也没注意到云平落在自己面上那别有深意的笑容。
“交给二娘你不会做,那你又要对他如何?”
云平笑了笑,目光凝在白龙身上,瞧见白龙脸上那个酒窝,手指有些发痒,总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按,但她硬是忍住,只是轻声道:“今晚你就明白了。”
===
白龙对她的故弄玄虚有些不满,睨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出去,恰好现在已过正午,秋日的光本就不甚猛烈,又穿过假山与花植之间,错落掉进长廊里,又听得淙淙水声,反倒叫云澄把方才的些微不满抛诸脑后,随意在庭院里走了起来。
秋风拂面,和煦舒畅,白龙在一间凉亭里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了,倚着围栏看景,这里是薛家庭院最高处,都说“一览纵山小”,若看绝妙处,需在最高峰,云澄坐在那里去看,也觉得确是如此。
院中花草排列显然是经过巧妙安排,瞧不出半点人为痕迹,反倒别有一番放肆的野趣,在这里看景,叫人心胸都开阔起来。
而那微风和煦,阳光温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云澄瞧着瞧着竟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听得有喧闹嘲哳的声响传来,白龙打了个激灵,将眼一睁,就瞧见凉亭入口处已站了三个人。
打头的那位形容消瘦,尚是初秋,便已穿多了几件,但那衣物并不显他臃肿,反倒更是觉得他瘦弱不堪,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便倒,若是要说,当真是能称上一句“弱不胜衣”。
这位“弱不胜衣”本是转头同身后之人柔声说话,余光瞧见云澄坐在亭中也不由一顿,随即对云澄道:“云姑娘,好巧。”
云澄见得是他,便站起身问礼道:“汤相公。”
汤哲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微笑,但不动声色去打量面前的少女,只见得云澄穿一件红白相间的便服,内里是红色底衫,在白底红纹的外衫上露出,而那外衫用红色与金色丝线并极精巧的绣工,用祥云图样在袖口衣襟下摆边缘处做装饰,并不夺目,但更添衣衫精致华贵,她脚上是一双黑色缎面的白底武靴,细细瞧去,还能瞧见那黑色缎面上也用了同样的云纹装饰。
这少女手中握一把乌黑檀木所制的折扇,看着是那位同行之人惯用的那把,落在少女手里便显出一种雅致的意味。
云澄未梳平日里的发髻,只是简单将头发打理了,披在肩上,左边鬓旁编了一条细小的辫子,用精致小巧的金饰作为点缀,面上未施粉黛,只是花了眉毛,涂了口脂,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
云澄的肤色不像云平一般,反倒肤色白得发亮,可相对的,头发却黑如鸦羽,这样一黑一白对比起来,就越发显现出对比来,更何况,站在那里便是不看她那张脸,光是远远瞧见这站姿身形,都觉出一股昂扬向上的勃发感,令人见之心喜。
汤哲瞧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就涌出一股子酸涩来,昔年他也是勃发昂扬的少年,更别说现今正值壮年,应当不会有身体不济这一说。
可身子一大不如从前也是事实,以往漏夜修习不觉疲惫,现今只要稍微多思忧虑,行走过多,便觉得酸软无力,浑身疲惫,日日缠绵病榻之上,求医问药,现今又瞧见云澄,不由便觉得艳羡。
“云澄姑娘来此,也是来赏景的吗?”汤哲上前几步,往石桌石凳去走。
跟在汤哲身后的小厮仆从连忙快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软垫放在冰凉的石凳上,将寒气隔绝,又动作利落摆好茶具在桌上,开始沏茶泡水。
“不若坐下与某一道观景品茶如何?”不待云澄开口,汤哲便先发出邀请,面上带着微笑,实在叫人不能拒绝。
“既然汤相公相邀,那恭敬不如从命。”云澄听得汤哲相邀,心中微微一惊,随后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答应下这邀约。
于是两个人都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以赏景品茶之名,相对而坐。
那小厮要给云澄也拿软垫来时,却见得云澄摇头拒绝了:“我不大习惯的,而且我也不怕凉。”
汤哲听见她这么说,心里就越发苦涩起来。
小厮见得云澄拒绝,下意识去看汤哲,见男人只轻轻摇头道:“云澄姑娘既不喜欢,便不用放了,你们沏好茶便先下去吧。”
“可相公,您身子不好,不可无人在旁。”那小厮面上带着忧虑道。
汤哲也不为难,只是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在檐下休息吧,若有事情,叫一声,你们也就听见了。”
于是这两个小厮便退了下去,只留云澄与汤哲两个人说话。
“云澄姑娘。”汤哲轻声唤她,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推到云澄面前,脸上带着微笑,“蒙顶天芽,今年清明后刚摘的灵茶。”
云澄笑着接过,随后道:“其实相公方才邀请我,我是想拒绝的。”
汤哲好奇问道:“哦?这是为何?是我唐突,还是……”
云澄低头去看那白色的蒸腾雾气,想是想到什么一般摇头笑道:“不,没什么,只是我对茶道并不精通,相公再好的茶叶落到我嘴里,我也分不出有什么好坏差别,茶也好,水也罢,落在我口中也不过是解渴之物,倒是暴殄天物,多少还是辜负相公一番好意。”
汤哲听罢笑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垂目道:“姑娘这番说法,我也曾听过。”
云澄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却没叫汤哲察觉,只是抬起头来直视汤哲探寻的目光,微笑道:“哦?是么?”
汤哲的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逡巡在云澄面上,似乎想要找出点什么,可他注定失望,只是默不作声低头品茗道:“是,是我一位故人,她也同姑娘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云澄之时悠悠然啄了一口杯中茶汤,然后笑起来,露出酒窝,显出一份天真可爱来:“是么?汤相公说的这个人,叫我也想认识认识了,却不知现下身在何处?相公可否引荐?”
汤哲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洒出几滴清亮的茶汤来,好在放的已经有些时候,并不烫手,汤哲默不作声将茶盏搁下,声音有些微哑:“我也许久不曾与她见面过了,若是日后有机会,以后有机会……”
他这话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竟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扭头去看凉亭之下的风景,似乎不愿再说。
云澄也不逼他,顺着他的目光一同往下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一惊,云澄急忙用余光去瞥汤哲,却发现他也怔愣住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上假山的小径上正走上来一个人,来人穿蓝白相间的一套衣衫,两个人目力都不差,既能清晰瞧见来人身上衣物的装饰纹样,自然也能瞧清楚这人的脸。
那人速度极快,不过几步便已上到了亭中,云澄余光去觑汤哲,却发现他双手止不住颤抖,唇色都不免有些发白,但他依旧是彬彬有礼,从容坦荡的样子,瞧见云平上来,守在檐下的两个小厮先左右问了好,然后云平大步踏了进来,点头向汤哲问好。
云平的身量较汤哲这样的男子,便是在女子之中身量颀长,也不免矮了一头,汤哲怔怔站在那里,面上显出一种血色来,目光流连在面前之人的面上,似乎像要找出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回应了云平,三人一道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云平姑娘,怎么来了?”
汤哲面上带着微笑,可云澄却看出一丝勉强来,云平听他问话,伸手握住云澄的手,然后含情脉脉看了一眼云澄道:“她又乱跑出来,我自是来寻她的,却不想这个丫头在这里同汤相公一道品茗呢。”
云澄的手被云平紧紧握住,她心中有些不快,生出一些怨气来,但晓得现下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见不能挣脱,就不再动作。
汤哲道:“不知道云平姑娘也来,只备了两个茶盏,不若我现下……”
却见云平微微一笑,伸手取过云澄已喝了一半的茶盏握在手中,轻轻一嗅,然后就这云澄先前喝过的位置呷了一口,顶着汤哲探寻的目光抬头道:“相公也是当真好客,只是阿澄不懂这其中滋味,若是请她喝这蒙顶天芽,不免是浪费了。”
汤哲见她与云澄同用一杯,关系可见亲密,不似作假。
且这茶水她只闻了一下,喝了一口,便能分出这是什么茶叶,不知为何那目光里带上了失落,有些颓丧跌坐在那里,久久不曾出声,待到云澄云平轻声唤他,他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既是招待,又岂有敷衍了事的道理?云……云平姑娘既是喜欢,也就不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