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24章 深夜长谈

云平说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话。


她同云澄两个来到这片土地上,要去做的却不是一般人能做成的事,身边决然不能缺了帮手,她心中已打定主意不叫赵瑞儿等人沾惹此事,自然要另寻可靠的旁人来襄助,而此时来大赤城,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以阁下的身手,只怕用不着什么人贴身保护。”


嘉树叫她捏住后颈要穴,自是不敢轻易动弹,但也不肯轻易卸下防备,语气淡薄犀利。


“自是不叫姑娘纡尊降贵如在此处一般,做个任人打骂轻贱的奴仆。”


云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猛地戳进了嘉树的内心。


“阁下为了救命之恩,甘心做牛做马,是讲仁义的,可这里的主人家值不值得你尽忠呢?”


一旁的云澄闻言则是靠在云平肩上,一副软骨头的模样,眼睛笑眯眯的:“就是就是。”


“唉,同你说过多少遍,站直说话。”


云平伸出左手手敲了敲云澄的脑袋,随后看也不看嘉树,便抬手用双指止住了嘉树挥来的右拳,然后顺着那条铁胳膊游走,按住了嘉树的右肩,那落下来的指头看似轻巧,可压在嘉树身上重逾千斤,嘉树运起体内灵气相抵,却犹如蚍蜉撼树一般毫无相抗之力,面上通红,额上满是冷汗,随后再也支持不住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嘉树姑娘,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


云平摸了摸云澄的头,笑眯眯地去看嘉树,好似将她擒住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嘉树咬着牙依旧不说话,眼睛却也红了,额上青筋暴起,配着她那半张脸,实在有些吓人。


云平松了松力道:“今夜前来本就是想同姑娘和气说话,姑娘这样喊打喊杀,却是失了和气。”


这话却是叫云平说尽了,深更半夜跑别人家里来偷听墙角,又出手吓唬人,哪里瞧着是想和人家和气说话的样子。


云澄想到这里伸手去勾云平的手心,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姐姐,你的理真歪。”


云平被她逗笑,但被面具遮着瞧不出来,只是低声正经回道:“我同你亲近些,还是她同你亲近些?你怎么帮旁人说话?”


云澄眼睛笑得眯起来,竟伸手轻轻巧巧如勾起一个酒壶一般勾住了嘉树的衣衫将人拎起来道:“自然是帮理不帮亲啦!”


说完便趁着嘉树同云平还未来得及反应掠进屋里。


云平低头轻笑,也不责怪,便也跟着云澄一道进了屋内。


这间小屋不大,入门有个小斜坡,且被拆掉了门槛,入内便能瞧见一张拉着帷帐的旧床,一张桌并几张粗木做的破板凳,一张用来了些年头的矮榻,还有一些生活所需之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实在是简陋的有些过分。


云澄早就对着小屋子好奇,进来瞧清之后睁着双眼好奇地四处去看,这屋子比前头在刘五的栈店还要简陋破旧,处处都透着一股子陈酸味,云澄自破壳时在岛上瞧见的都是奢华之物,奇珍异宝,反倒对这人间破败的小居所分外好奇。


只是这屋子太小,一眼看完,不一会便叫云澄失了兴趣,她将嘉树点了穴丢在凳上,自己也大咧咧找了另一条破板凳坐下。


云平紧跟着后头进去,双手背着,倒把这破漏小屋走出了金楼玉殿的感觉,她进了屋子也不细看,只是径直往屋中唯一一张床走去。


那嘉树先前已是双目赤红,却因为被云澄点了穴说不出话,只能粗粗喘气,瞧见云平看也不看往那旧床走过去,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能喷出火,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喘气声都大了许多。


云平却不理她,径自伸手将那床帘一掀,露出床上的一个年轻男子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穿着青黑色的袍服,容貌秀美,若非骨像带着棱角,脖子上有个男人才有的喉结,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他是女孩子。这少年约莫同嘉树年级相仿,正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的,仿佛丝毫不被屋中的纷扰惊吵,只是兀自闭眼睡着,但呼吸微弱,面色苍白,若不细瞧,只怕是个死人。


“嘿!还有个人!”云澄像是瞧见了新奇玩意儿一般跳起来,冲上前去,仔细去瞧男人的脸,瞧了一会子便又转过头去看嘉树。


“长得有些像呢!”


云平听她喊出来,也是轻笑:“是她亲兄弟,怎么不像?”


云澄闻言又转了几回头道:“怪不得长得有些像。”


云平伸手敲云澄的头:“你怎么把人家嘴巴也封上了?去,解开。”


云澄被她敲头也不恼,伸手隔空一指,嘉树便嘭一声摔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


嘉树的嘴能动,身子却动不了,但她运气周身想要冲破这奇怪诡异的点穴手段,但徒劳无功,嘴旁却流出血来。


“反正不会害你便是。”


云平施施然走上前将嘉树扶起:“更重要的,是来救你弟弟的。”


嘉树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是有光,但随即又熄灭了:“不,谁也救不了,二十年来,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可也只能勉强吊着他这条命来。”


原来二十年前嘉树同这少年遇到了海兽,那少年为海兽之毒所伤,毒在肺腑,而嘉树为救这少年,被那海兽的毒液所伤,右臂被腐蚀,半张脸也被毁了容,更因着这毒而丧失了大半的记忆,至今都记不起自己和这少年的名字,但二人容貌年纪相仿,必是同胞至亲无疑。


李家救下她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李无尘对她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修为和潜力,作为李家救命及救治之恩的回报,嘉树便在这里留了下来做了三小姐的贴身护卫。


李家也曾全力救治过这个少年,但相比较毒不在肌理肺腑的嘉树,这少年毒入肺腑,只能用药吊着,可能很久都不会死但也不会醒来,但下一刻也许就会死去。


“你真烦,她说救得好便救得好,用你管?”云澄最容不得旁人说云平不好,第一个冲上去骂,却被云平抓小猫一般拎起来放到一边。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和气说话。”


云澄瞪她,云平也只当做没看见。


“姑娘信不信我,自是无妨,但若是我将他救醒,姑娘却要用什么回报我?”


“这世间绝没有如此便宜好相与的买卖,你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云平的那张脸被藏在兔子面具下,嘉树也只能瞧见她那双黑玉一般的眼。


“我要什么不是早就说了吗?”云平的声音笑眯眯的,“不如阁下弃了此处的工,做我的手下如何?”


“不,一定不止这样!”


“嘉树啊嘉树,你当真不笨。”云平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和你弟弟,我都要。”


紧接着,这个人说道:“但我要的不多,嘉树姑娘,我只要你们三十年。”


嘉树瞧见这个人的眼睛里带着异常耀眼复杂的光芒:“三十年后不论如何,我便放二位自由,只是在此期间,二位需尽心尽力奉我和她为主,而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们能对我和她献上绝对的忠心,如何?三十年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用你们二人三十年换你兄弟一条命,不亏吧?”


嘉树不语。


“你可以好好想想,是愿在这里为人奴仆轻贱一世,还是付出三十年来换得余生自由?”


云平这话一出,便瞧见嘉树的双目中迸发出渴求的光来,可随即又熄灭了下去。


“我不着急,我可以等的。”云平站起身来去望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年,“可你甘心一辈子都这样吗?”


随后她低下头来在嘉树耳边轻声低语:“只要你还在这儿一日,你便永远是个奴仆,是个卑贱之人,你在这樊笼中挣脱不得,你想要的,所求的,终究会离你而去。”


嘉树浑身一震,颓然低下头来,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说的是什么,只要还在这里一日,她便永不能脱离奴仆的身份,永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李无尘面前去瞧她,她们便永远有着不能跨过去的阶级,哪怕一个人拼命去追逐,另一个也只能拒绝她的靠近。


想到此处,蓦地,嘉树抬起头来瞧她:“你当真能救活他?”


云平还未说话,一旁的云澄倒是先抢在前头道:“他中的毒世上罕见,伤你们的是不是一只六足海兽?红皮紫目,背有白纹,其音如‘留留’,扁嘴利齿,细尾黄鬃?”


嘉树的眼睛睁大了,心跳地极快:“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云澄瞧见她这模样,冷哼一声:“伤你们的那海兽叫厌康,传说是数万年前天地所至毒之物的化身,厌康狂妄,以为这世间无人能解它的毒,于是想向上天诸神发难,上天派下一个心善的仙女来制止它,那仙子百毒不侵,手中宝剑削铁如泥,切金断玉,她与厌康大战九天九夜,最终厌康为其所伤,遁入海中,那仙子将其驱逐至远海,却不料被那海兽所伤,死前用剑割伤了厌康,所以厌康的背上都会有白痕。此兽平日匿于深海,轻易不出,也不知你们当初是怎么回事招惹了它。”


云平立在一旁拜了一拜恭敬地明知故问道:“那敢问姑娘,这毒要如何去解?”


云澄被她这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你不是知道么!却来问我做什么!解也不难,却是要厌康之血做引,以其之血引导消解毒性才行。”


云平歪着头笑道:“既然如此,也非难事。”


嘉树闻言却是不可置信,颇为诧异。


云平瞧见嘉树那副模样,只觉得有趣,便对云澄道:“何时拿到,何时能解?”


云澄道:“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边说定了。”云平将手一拍,“明日此时之前,我将在城郊星柳村里东面第五户人家那里等你的消息。”


随后她转过头去去看嘉树,伸手解了她穴道,随后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枚玉戒指来:“若是你信我,拿着这个戒指去,我明晚便带着药来见你,若你不来也无妨,这个便当做是我送你的礼物,不必归还。”


云平抛下这两句话,转身抓了云澄的手欲走。


“等等!我要怎么才知道没找错人!”


嘉树站在那里问道。


“你去了便会知道有没有找错人。”


云澄转头看嘉树,身子依旧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云平身上。


然后话音刚落,一阵风过去后,二人便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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