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143章 鹤归华表

云平哭到动情处,几乎站立支持不住,可她最后又看一眼那朵永生花,便将眼一阖,毅然决然将那匣子关上了。


她又在那里站立良久,室内寂静无比,这才伸手将那匣子收回怀中,原来自云澄走后,她日日都将这匣子贴身携带,可从不教人知晓。


而恰在这时,却忽的传来一声轻响,云平是极敏锐的人,身子一抖,就立时将头转向发声之处,当她瞧清声音是从何而来的时候,竟下意识将背挺直,连面上的泪都来不及擦,便急忙快步过去,想也不想就将窗推开了。


“阿澄!”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唤了这个名字,可甫一推开那窗,窗子外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云平立在那里怔愣数息,这才好似回转过来一样苦笑一声:“你是想她想疯了么?”


而像是回应她的回答一般,那窗台之下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声。


云平听见那猫叫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将头伸出窗去看,只见窗台下蹲坐着一只猫,如墨一般黑,只一双眼睛一黄一碧,一瞧见云平的脸,就大大打了个哈欠,又伸出前爪在墙上抓挠一会儿,这才轻轻巧巧跳上窗台看向云平。


是鸳鸯侯。


云平一瞧见它,不知怎的只觉得胸口坠坠,似有重物在上压住,几乎喘不过气,可她还是强忍住,只是伸手摸了摸猫的脑袋道:“原来是你。”


那鸳鸯侯不通人言,自是说不了话,只是用头去蹭云平手心,一如平常。


只见云平摸它脑袋,又听她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会是她,是我魔怔了。”


原来以前云平在书房之中办公,云澄常来找她,可白龙晓得她事务多,不好贸贸然进去打扰,便借着那扇窗时常去看看那屋中是不是有人。


若是有人,云平忙于公务,她便在那廊下逗猫取乐,发出细微又不扰人的声响,等到云平说完事了,将窗一推,往下一瞧,就能瞧见一人一猫蹲在那里抬头看她。


若是没人,云澄就抱着鸳鸯侯叫它挠窗,挠到云平察觉,跑过来一开窗户,就能瞧见漂亮的白龙抱着鸳鸯侯,抓着它的猫爪子挠窗,被云平抓住还会大笑起来,颇为无辜地吐吐舌头。


想到这里,云平又自嘲一笑,伸手将鸳鸯侯抱进怀里,现下正是冬日,黑猫被养得极好,一身黑毛油亮,吃得滚圆,搂在怀里倒似个舒服的小暖炉。


云平关了窗,复又坐回到桌前,桌上并无什么过多的东西,公文账簿等方才已阅览完毕,桌上只摊了纸。


鸳鸯侯是猫儿天性,性子神秘莫测,有时候窝在那里动也不想动,有时候则坐不住,现下云平方一坐下,还不过几息功夫,鸳鸯侯就耐不住寂寞从云平怀中跳出,上了书桌用爪子抓纸玩。


云平叫它这样一弄,倒是露出这些时候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来,她伸手去摸猫的下巴,但摸着摸着就好似又想到别的什么去了,一动不动,鸳鸯侯却不开心,伸头继续要蹭,云平这才从以往一些回忆里转醒过来,对鸳鸯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恰在这时,门外忽的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伸手敲门,云平思忖是晏夕,便头也不抬说了声进,却不曾想屋子外头只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穿着夙夜阁暗卫队“云池”的制式衣衫,腰上悬刀一口,佩玉一块,面上用半张恶鬼面具挡住半脸,只从面具上咧开的嘴巴之间瞧到她的嘴巴,腰细腿长,神色目光冰冷,气息沉默内敛,一头黑发用红色缎带束在脑后,直垂到腰际,手中捧一玉匣,乃是用一块整玉雕就,光是这玉匣都是难得的宝物。


“晏夕呢?”云平眉头一皱,已没有方才在房中轻声哭泣的颓然模样,她又变得无所不能起来,颇有气势。


那乌鳢立在屋中并不说话,只是捧着玉匣几步上前,躬身奉上。


云平瞧见她这样,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我怎么忘了这事,他要做事,问你怎么知道?你来,将匣子拿过来,放在桌上。”


乌鳢自是应言行事。


却不曾想那玉匣甫一放到桌上,那鸳鸯侯就上身立起,两腿支撑,竟直直往乌鳢身上扑了过去,撞倒笔架文书若干,落进这哑巴女侍的怀里。


乌鳢也没有想到鸳鸯侯会有这一出,当即一惊,眼睛都睁大了,但下意识将这猫搂在怀里抱住了。


“鸳鸯侯!”


云平下意识叫了一声,但已阻止不及,那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不过转瞬之间,桌上地上就狼藉一片。


乌鳢见状自是大惊,就要将猫松开去捡地上的东西,可她才一松手,鸳鸯侯就叫声凄厉,好似要被谁欺负了去一般,用爪子在乌鳢衣衫前襟胸口出抓挠,下的乌鳢不敢松手,又将鸳鸯侯抱在怀里。


云平骂了猫一声,可实际上也并不是特别生气,伸手敲了敲鸳鸯侯的脑袋,倒叫这只黑猫晓得自己犯错了一样,眼睛微眯,耳朵都往后转过去了。


“你还晓得怕!做下这些子祸事!”虽是这样讲,可云平语中含笑,并不在意,反倒走出桌后,自己弯腰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公文笔架,可哪有主人家做事,下人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乌鳢自然也要弯腰去捡,可方一动作,鸳鸯侯又发起性子嚎叫,这一下子却叫乌鳢动也不敢动了。


“无事,由得它去。”云平又看一眼鸳鸯侯,这猫也不怵,回看过去,然后转头就开始舔自己的毛。


云平无奈轻笑一声,又道:“你也不必觉得拘谨,我又不是动不了的人,不过一些东西,我自己捡起来也是一样。”


而捡东西的时候,恍惚之间,云平竟想起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抱着猫的不是沉默的乌鳢,而是大笑看好戏的云澄。


那时候是很好的时候。


云平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快速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回桌上摆好,这才转回桌前,将那玉匣打开。


匣中只放着一份云港的地契,可这也足够了。


云平自怀中摸出什么放进其中,又将玉匣合上,随后抬起头来去看乌鳢,似乎很是犹豫,但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乌鳢,我求你做一件事。”


“求”,一个主人家对一个下人、一个侍卫用了这个字,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


云平却恍若未觉,并不在意,她对着笑了笑,那笑中多少含着歉意:“你若是不愿,也可提出来,此事便当我从不曾说过,我另想他法就是。”


乌鳢没有说话,云平这才一拍脑袋苦笑道:“瞧我这记性,乌鳢,你会写字不成?”


这话一出,乌鳢身子一僵,可她面上戴了面具,叫人瞧不出神色,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云平这才笑了起来,招手叫她过去,将鸳鸯侯抱回怀中,示意她拿笔墨过去,在桌上写字作答。


那乌鳢先是下意识伸出左手,可随即意识到不妥,将左手转了个方向按在桌上,又伸出右手拿笔将墨舔满。


云平将猫放在地上,随后道:“你写一两个字与我看看。”


乌鳢沉默,随后颤着手在纸面上落下一个“是”字,那字写的勉强端正,可不免歪斜,一瞧便知道是不怎么练过字的人。


但云平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道:“可以,已然够用了。”


那乌鳢藏在面具下的神情微微放松,这才胆敢抬头去直视云平。


云平这才轻叹一口气道:“乌鳢,我想找个人去明云阁里待着。”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将你,送给单不秋。”


此言一出,乌鳢一顿,随后又抬笔在纸上又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来:“潜伏?”


云平点了点头道:“此是其一,更主要的一点原因是你……不会说话。”


乌鳢又落笔道:“尊上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夙夜阁于我有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云平摇了摇头道:“不,我不需要你做旁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付出性命的事,你是晏夕的人,我自是信得过的,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说罢她将心中怀疑说出,乌鳢点了点头又写道:“只做这些便可?”


云平道:“当然不止如此,对方是多疑的性格,若是送些死物还好,只是当真将你送去,免不了对你多有试探,你切记,除了单不秋,千万不要好心去帮我刺探单兰的消息,那边我要自己亲自出马,还有……”


坐在椅上的女人轻叹一口气,伸手点了点桌子:“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的性命很重要,不要为了所谓的恩义而放弃自己的生命,若是那些人要强迫你,伤害你,你也不要在意我的事情,只管自己逃出来就是。”


她这话一出,乌鳢长睫轻颤,眼帘微阖,才在纸上落下字来。


“谨遵主人之意。”


而在乌鳢走后不久,晏夕就立时出现在了书房中,将事情禀报。


云平睨他一眼,并不多问他方才为何不与乌鳢同来,只是心中有些烦闷,只等他通报完了出去,好自己一个人清净。


只是可惜,事与愿违,那事情汇报完毕,晏夕还是犹豫踌躇不走,


云平同他相处多年,自是晓得他是有话要说,于是轻叹一声:“有话要说便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晏夕叫她一问,这才断续说了:“有两拨人在查探我们的来历行踪。”


云平眉眼一皱:“两拨人?照理来说应当只有单兰一个,怎么还有两拨人?”


晏夕道:“说是两拨,明云阁单兰那批人数确实不少,可第二拨那个却只有几个人,现下已经找到飞舟下头来了,尊上可要见上一见?”


云平轻啧一声:“人少的那拨是谁?”


晏夕手上做了个手势,云平一看就明白了,只听晏夕道:“此人尊上也熟得很,先前不远万里亲自来求那事的人就是他。”


云平当下心中有数,于是轻声道:“既然是他,你就将他请进来便是,况且他来了,乌鳢这件事有他在,也能多个依仗,也免得我来多跑这一趟。另外……人来之后你去将枫桥带来。”


于是晏夕退下,又过了半刻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打扮不起眼的灰袍人。


云平照例会见外客,都会将屏风拉上,故而那人进到屋中之时,也只瞧见书桌后一个朦胧身影。


“人已带到。”晏夕说完,便立时出得门去,将门关好。


“尊驾……”来人只说了两个字,却忽的听见那屏风后的人笑了一声喊了他的名字。


“隐耀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微沉,如酒般醇香,她一开口就将隐耀君身份点破,却叫这人惊了一惊。


云平见他不说话,于是又道:“前些日子阁下调查我的行踪来历,此番找上门来又为何事?”


说话间云平站起身来,自屏风后面走出,抬头直视隐耀君的脸,只见隐耀君穿一身朴素灰袍,随身的剑匣不知放在何处,显而易见,此番是隐瞒身份孤身前来的。


“尊驾怎么知道是我的?”隐耀君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云平声音一顿,“若不是知道是隐耀君,阁下又如何能上来见得我一面?”


隐耀君眯了眯眼,登时大惊。


云平似笑非笑,原先因为此人买了云港这片地,生出这样的波澜事端,应是叫人生气的,可她长相容貌实在美丽可亲,反叫隐耀君不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


“阁下来查我的来历行踪,但单阁主又如何查不到呢?”云平双手背在身后,“只是可惜,这世上单阁主查不到的事情很多,可却没有我查不到的东西。”


她说话间隐有威势,隐耀君跟在义兄蔺德身边多年,又如何不能察觉出此人来历不凡呢?


于是他将心中所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云平微微一笑:“你多年前找夙夜阁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进展。”


说话间她在一旁的茶桌坐下,煮水沏茶,好不自在。


可隐耀君因着她这一句话登时大惊,几步上前来站在她身前道:“你……你是夙夜阁的人!”


云平将茶倒好,推至隐耀君面前,又伸手示意他坐下:“阁下不若坐下,与我好好谈谈?”


那隐耀君晓得他若是不依此人之言,只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于是连忙乖顺坐下。


“诚然依阁下猜测,那些事情都并非意外。”


“那……”隐耀君上身前倾,心中焦躁起来,“果真……果真……”


云平一指茶水,隐耀君一口喝罢:“所以……”


“阁下不必着急。”云平又慢悠悠给他倒上一杯,“当初阁下许诺愿意以极为丰厚的报酬来求得夙夜阁做一件事,从而查清真相是不是?”


隐耀君是一诺千金的君子,自没有违诺毁约的道理,于是点头称是,可他晓得有些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心中多少还有些犹疑。


“夙夜阁童叟无欺,自也不会编造什么东西来诓骗欺瞒于你,还请阁下不要担心,此事容我与你慢慢道来,另外,恳请阁下听完故事之后,请阁下做几件事情。”云平又是一顿,眼中浮现出隐秘的狂热光芒,“这件事权当是阁下要给夙夜阁的报酬。”


“而且这几件事不单单只是报酬这么简单,阁下也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去求证夙夜阁查到的真相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隐耀君虽觉得此人故弄玄虚,可心中好奇,还是道:“什么事?”


云平淡笑不语,竟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桌上:“阁下且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同今日上午出示给单兰看到的匕首是同一把,隐耀君只看了一眼登时大惊,像是要比较一般从自己的怀中也掏出一把匕首来放在桌上。


而那两把匕首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在细微之处有些不同的差别。


隐耀君那把匕首上嵌的宝石是绿色的,而云平拿出来的匕首上嵌进去的宝石则是幽蓝色的。


“阁下看到这个,想必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隐耀君双手发颤,眼睛发红,他将云平拿出来的那把匕首拔出细看,又将自己那把匕首拔出来细看,最后双眼一阖,良久将那情绪平静下来,这才开口轻声问道:“这匕首……你是从哪里哪来的?”


而恰在这时,门扉被人扣响,云平面带微笑看着隐耀君,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进”,然后对隐耀君说道:“接下来的事情,阁下问她就好。”


那门外就推门进来一个带着斗篷的蒙面女郎,隐耀君下意识转头去看,只瞧了一眼,登时就顿住不动了。


只见那蒙面女郎将门关好,然后将面上的蒙面巾取下,露出一张漂亮姝丽的脸来。


“老天爷!这……你是……你是……”隐耀君一瞧见她的脸,就立时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那女郎前面,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隐耀君,好久不见。”那女郎微微一笑,窗外的光照射进来,叫她的脸显得如梦似幻。


隐耀君一听她的声音,立时双眼发红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那女郎轻声道,“实际上,我还远远见过您几次。”


“什么?”隐耀君的情绪几乎不能克制,“什么意思?”


那女郎微微一笑:“我一家出事后一段时间,其实我一直被老爷养在兽园里,只是我那时候正在长大,又改了容貌,所以您才没有认出我。”


“兽园?”隐耀君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你是说……”


那女郎——也就是枫桥——又指了指那张茶桌,她脸上带着热情和按捺不住的激动:“还请您坐下,我慢慢说给您听。”


========


当夜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隐耀君从外头归来,他归来时面色凝重,身旁还跟着一个人。


在前阁主蔺德去世,新阁主单兰上位之后,明云阁四季使的权利已然被慢慢架空,原作为他们属下的十二月也逐渐欺上头来,可唯有一个四季使无人敢动,明云阁的十二月便是见到他也恨不得绕道走。


此人便是蔺德的结义兄弟,明云阁四季使之之一的春晖使——隐耀君。


他此番出去又归,身边反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黑衣鬼面,身材颀长,气质冷然,一双眼睛既明且亮,若是单兰与单不秋在,定会知道,此人便是今晨云平带来的哑巴侍从。


——乌鳢。


却见得隐耀君面色微沉,脚步飞快,行走时路过的那些个仆婢小厮也忙不迭行礼问好,只是话还未说完,只见得衣袍一闪,人已然走远了。


却见那隐耀君一路疾行走到一处小院,那小院门口站了个人,正是六玄子。


现下天色昏沉,那年轻小厮正在院门口点灯笼,却从背后忽的传来一声低沉男声:“青筠呢?”


六玄子自是叫他吓了一跳,可一见是隐耀君问话,当然不敢多言,下意识道:“小爷叫阁主又照例禁足,关在屋中呢,阁主吩咐了……谁都不许进去找他。”


可他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隐耀君只对单兰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外人在时多少给些面子,可实际上并不在乎他的所言,而单兰也是如此,这两个线下都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可私下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爽谁。


果然,隐耀君冷哼一声:“老子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你是第一天晓得的吗?”


说完也不理会,径直跨入院中,直往单不秋房间里去。


那单不秋今日受了委屈发泄了一通,可总归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小阿碧给他沏了壶茶,但他心里不快活,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只是默默流泪。


而在此时,却听得脚步声轻快,紧接着门被推开,快步进来一个人,温声同单不秋问道:“青筠!青筠!我来瞧你了!你好些了吗!”


小阿碧急忙转过头奔出去,就瞧见外头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隐耀君,女的却是带着半张面具,瞧不清脸。


“不好!不好!”单不秋自幼丧母,父亲又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只有这个外叔公对他好些,能叫他稍稍撒撒娇,发发气。


隐耀君又笑一声道:“青筠,你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隐耀君同乌鳢一道步入屏风后,那受了委屈的少年这才坐起来,神色恹恹。


“外叔祖,您来了。”那少年人平素骄横,乌鳢是见过他蛮横无理的样子,现下见他又这样可怜,不免好奇多看他两眼。


单不秋眼睛还有些红,垂头坐在那里,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了一个玉做的匣子。


那玉匣珍贵非常,是用整块翡翠雕就,纹路色彩极为美丽,依照这玉的天然纹样雕出春夏秋冬四季的花朵图样,没有一丝杂色,上头的扣搭也是从玉里雕成,不是后来加上的,如此看来可称得上巧夺天工了。


“这是?”单不秋拿到这个玉匣也不免惊叹,此他是明云阁少阁主,自是见过天底下无数奇珍异宝,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宝物也是罕见的,他心下一喜,便急忙打开细细把玩起来。


但见那匣中放着一张东西,单不秋只看一眼,心中就生出一种隐秘的期盼来,他抬头瞧了一眼隐耀君,隐耀君面带微笑,示意他快些打开。


于是单不秋就将那张纸拿出来一看,只看一眼,他的眼中竟又盈泪,双唇发颤,目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随后反反复复将那东西来回细看。


“地契!”待到确认无误后,那少年人才兴奋喊叫道,“是云港的地契!她真的把地契还给我了!”


隐耀君点了点头:“那位是个很好说话的好人,见我说明来意,便将东西原物奉还。”


“另外,她说,作为赔礼,她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单不秋抬了抬头,这才瞧见隐耀君身后的乌鳢。“你是今早那个……”


隐耀君对着单不秋点了点头,开口道:“她叫乌鳢,从今日起,她就是你新的侍卫了。”


此言一出,单不秋大惊,可心中又满是欣喜,他今早一瞧见这个乌鳢,就为她的本事所吸引,却不曾想现下此人已成了自己的侍卫。


却见那哑巴女侍行到隐耀君前头,对着单不秋躬身行礼,随后就站在一旁不动了。


隐耀君点了点头,面色带着些惋惜,语中含带凝重:“我听那位说,她是极好的侍卫,只是幼时遭了磨难,口不能言,面容尽毁,虽有这些缺陷,可她做事稳重,修为高深,倒是可以倚重的对象。青筠,我晓得你脾气不好,但是……”


他话中未尽之意,单不秋又如何不懂?外叔公既说了这话,便是在告诉他单不秋不可欺辱伤害这个姑娘,有了隐耀君做那靠山,单不秋多少都要顾及着些。


说话间,那乌鳢面色波澜不惊,伸手将那半张鬼面取下,露出被火灼烧毁去的半张脸,紧接着又将那面具戴了回去。


那单不秋听到乌鳢幼时遭过难毁了容又不能说话,又亲眼见到如此骇人可恐的伤疤,心中顿生一股怜惜之情,他虽蛮横无状,可隐耀君也曾教导,薛少尘也曾相伴,倒也有一颗慈悲心肠。


实际上单不秋虽然脾气不好,有时会对下人责骂出气,可从不曾真的伤过那些下人性命或是折磨凌/辱过他们,便是今晨在会客厅气极与那些侍从动手,心中也极有分寸,只伤了那些人的皮肉,性命并无大碍。


故而虽然人人都说明云阁单小阁主蛮横无状,但守在他院中的人也是晓得的,这位小少主不过是嘴上厉害些,脾气霸道些,可他到底是心善,从不曾胁迫欺辱过人,不然以薛少尘这般性子,又如何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呢?


说到底这位单小阁主也不过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少年人罢了。


那单不秋连声应下,又急忙遣唤小阿碧去准备一个上好的房间给乌鳢备下。


小阿碧轻叹一声,瞧了一眼隐耀君同单不秋轻声道:“小爷,有一件事,我不晓得当不当说。”


单不秋拿回了地契,心情甚好,自是道:“你说便是!”


小阿碧道:“小爷,您院中一应吃穿用度下人差役都是要过阁主的眼,现下这位……乌鳢姑娘,我担心阁主他……”


却说那小阿碧不说阁主还好,一说单兰,单不秋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他冷哼一声:“我的院子他管这样多,他很了不起是么!”


接着单不秋对小阿碧说道:“不要管他意思!我的事情,我的院子,我还做不了主么!”


听得单不秋这样说了,隐耀君无奈笑了笑,可又想到什么,面色一沉:“这事你不要管,你也不要怕,不就你院中多添一个人的事情,他不肯是他的事情,有我在,他不敢多说什么。”


然后他又转头对乌鳢道:“虽说你原先的主子是她,可你现下既有了新的主人,便要忠心不二才是!”


乌鳢点头不语,隐耀君面色这才稍缓,又大步出门去了。


而那单不秋将那地契瞧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安心将那地契放回玉匣之中,只是方才他过分欣喜,这回才瞧见那玉匣里头还有东西。


他不明所以,径直拿出来看,只见那信封上竟写了他极为熟悉的字体。


【单不秋亲启】


是净台!


他忽得好友来信,自是喜不自胜,急忙拆信去看,只是才读几行,那面色又顿时阴沉下来。


“怎么回事!”


他大喝一声,眼中又落下泪来,一下子站起,玉匣同地契便一并落下,好在乌鳢眼疾手快将其接住了。


可单不秋浑然不觉,只是呆立在那里,又将信中字句逐一反复再看。


小阿碧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哑巴女侍却沉默站在单不秋身旁,一动不动。


——她当然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乌鳢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那里面……


是薛少尘一言一字写下的,关于薛家败亡的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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