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28章 一死一伤

这功夫,云澄已行至了星柳村医馆的门口,这段路并不长,走过去也半刻钟都没有。她的脸上带着一个狼面具,衣衫寻常,旁人并不会在意她,只当她是来游玩的客人,毕竟医馆靠近集市,路上戴面具玩的孩子少年不少,她在其中也并不显眼。


现在还是大白天,医馆的门却紧闭着,这在沿街开着的商铺中显得格外令人好奇,三明也不例外,他瞧见门关着,便急忙跑上前去敲门叫喊,紧接着云澄瞧见门吱嘎一声开出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个长须的瘦弱中年男人来,破旧灰长衫,佝偻着背,满面愁苦,眉头紧皱,嘴巴往下耷拉着,似乎遇到了很糟糕的事。


“馆主,发生什么事了?”


三明年纪小,好奇心重,有什么话只管开口去问,那馆主却急匆匆把他拽进门来,然后关门,孰料被一只手拦住了。


“客官,本馆今日有事,暂不看病,若是有要症急症,请去隔壁村,我这……”


“不看病,找人。”云澄的声音清清脆脆的,穿得普普通通,带着个粗糙的狼面具,是个姑娘家。馆主本来毫不在意,只想将人打发走了便是,可姑娘的手只是轻轻搭着,门却拉不动,于是馆主心中一惊,只怕面前这个不是什么普通人,于是急忙换了张嘴脸。


“您这般修为的,来我们这儿凡人的地界找什么人?”那馆主脸色一变急忙赔笑,“您怕不是找错了。”


“没找错,我找苏家父子。”云澄说着,将门轻轻一拽,便以极为迅疾的速度闪身进了医馆。“更何况,在还是不在,我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那馆主当即汗如雨下,急忙跟在云澄身后,一个大男人这般畏首畏尾跟在一个还不如他高的小姑娘身后,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这医馆的前厅并不大,将门一关便都是灰蒙蒙的暗沉颜色,药台上摊着几本摊开了的账簿并一个算珠发亮的算盘,里头靠墙满满都是药柜,高到顶上去了,一旁放着一张桌,两把椅子,现下帷帐被拉开,还能瞧见桌子上搁着的脉枕及笔墨纸砚,前厅及后房用一块蓝灰色的帘幕隔开,云澄扫了屋中几眼,便将那帘幕一挥,径直走进后房去。


后头有个回字形的天井,石板铺着,种着大量的草花植物,一个大水缸放在天井的东北角,上头开了几朵莲,颇有些雅致的趣味。


云澄却是对这毫无兴趣,绕过盘磨光滑的廊柱,便向更后头走去。


那馆主瞧见她毫不犹豫的样子,心下更慌,急忙去扯云澄的衣袖:“姑娘!姑娘!我们这儿真没有你要找的人!”


云澄将头一回,那双眼直勾勾去看馆主,馆主这才发觉面前女子双目赤红,十分骇人,原来隔着一层面具在昏暗处没有细看,现下细瞧,只这一眼,便差点把这男人吓得双腿发软。


“那你拦我做什么?”


云澄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甚至还带了笑意,但那馆主却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直冒,像是被什么野兽怪物盯上似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撒没撒谎,我还瞧不出来吗?”


“姑娘……姑娘……”


“别把我当做什么要吃人的东西。”云澄伸手拍了拍不知何时已经跌坐在地面上的馆主,想要张嘴咧出个笑来,却想起自己带了面具,便不再做这无用功,继续径直往里头去走。


那天井后头是一间间厢房,比起宽朗的天井,这儿就先显得格外阴沉逼促,只是一个转弯而已,便是和前头两个世界。


这里死气沉沉,阴风阵阵,越往里头走,便越觉得生出一股莫名的阴寒。云澄却毫不在意,只是径自继续往前推开一扇门,那里头传来一股子腐朽陈臭的味道,混杂着浓浓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


屋里头挂满了白色的帷帐,门一开风一吹,便幽幽惨惨地飘荡起来,白日里都瞧着叫人汗毛倒立,忍不住缩背弓腰。


“什么鬼地方。”


云澄冷笑一声撩开那些帷帐,才朦朦胧胧瞧见屋中还放了几张长凳,上面加了几张门板,只做是一张床,床上有什么东西,盖了白布,看那凸起形状像是个人,如此阴森可恐,气息腐朽,活像是个停尸的地方。


等云澄走进了去瞧,才发觉只有两张门板上躺着人,都叫白布蒙面,可那白布太短,盖得了上盖不了下,倒露出两只男人的大脚,不过一个脚踝干瘪枯瘦,另一个健壮饱满,不用看脸都能猜出是一老一少。


“姑娘!姑娘!”


门口有一个声音喊她,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语带哀求:“姑娘!那儿不是活人呆的地方……”


云澄也不理他,只是伸手去揭老人身上的布,却见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直挺挺躺在门板上,衣衫破败,嘴张着露出已经发了黄的牙,眼睛倒是没闭,却能瞧见已经发白浑浊,那一张皮子全皱在一起,倒是比云澄还白。


——是苏大。


云澄一眼便认出来这个老头是谁,瞧着刚死不久,于是她伸手去摸老人的脉,头也不转往外骂道:“给我滚进来!”


那馆主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进来了,却隔着那尸体巴不得有三丈远。


“姑……姑娘……”


“不是说没有我要找的人吗?”


云澄看那馆主汗如雨下,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倒是闪闪发着光,叫馆主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


“死……死了!”那馆主支支吾吾,“算不得人……”


“呸!我又不瞎!”云澄闭上眼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帮老人又盖上白布,强忍住打人的冲动,“我问你,怎么死的?”


那馆主眼睛左瞧瞧右看看,被那云澄又一吓,这才断断续续道:“他……他姑娘来找他,被人抓走,他儿子瘸着腿去拦人,却被人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苏大气急攻心,一下子没缓过来,就、就……”


云澄闻言忍不住捂住眼,然后骂了句脏话:“旁边的是他儿子?”


馆主被她一瞪,人又缩起来,但又不敢不答,只能嚅喏答了个是。


云澄又去掀那哑巴苏的白布,却登时惊了一惊,转头二话不说一脚踹翻了那馆主大骂道:“格老子的!庸医!”


她平素被云平管得严,此番气极,竟也骂了一句脏话。


随后她也不管那馆主被踹做什么样子躺在地上嗷嗷直叫,伸手去摸哑巴苏的额头。


那青年全身竟如火炭一般烫,原本黝黑的脸都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红,气息已极为微弱,只怕再晚来片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云澄自怀中摸出药来,只是胡乱给哑巴苏塞下,随后将布掀到地上,这才瞧见他那左腿已经肿胀无比,伤口边缘发起紫来,看着触目惊心。云澄上手摸了一把,心道不好,原来那骨头本已接好,现如今却又错开了,她不懂接骨之法,但也知道若是骨位不正,气血不顺,便是救回一条命,哑巴苏这条腿怕不是也要废了。


于是她回头去提那馆主,将人轻松拎起丢到地上:“会接骨么!”


那馆主一把子鼻涕眼泪糊到衣襟上,叫人看了直犯恶心,他抽抽噎噎道:“别杀我!我会接!”


馆主头发散乱,只用袖子粗粗揩了揩脸,便上手去摸哑巴苏的左腿。他看着胆战心惊,但下手又快又准,那骨头摸了摸,还未待人反应过来,只听清响一声,那骨头便已接上了。


后续他又取了药外敷,用木板捆住,不叫那腿动弹,这才退到一旁,斜眼去瞥云澄,想要说话,想要逃开,却一句话也说不了,一步也不敢走。


云澄的药见效极快,不过一会哑巴苏的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热度虽然还在,但瞧着已比方才好上许多。


瞧见那汉子已然平复不少,云澄便将那馆主又提溜起来,瞪着人道:“趁现在我还同你心平气和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给我说话。”


馆主被掼到地上,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说话。


云澄站在那儿,脸上戴着面具,瞧不见那骇人可恐的脸色,但那双眼睛里却有千百把利刃飞射出来,叫人胆寒,小小的个子站在那里,却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阴沉沉地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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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李长胜本就存了叫人不好过的心思来。


昨日的事情叫他落尽了面子,叫人掳走二娘只是其一,但他也嘱咐过,若是瞧见了苏家的父子,也只管教训便是。


故而三明去找云平云澄报信时,哑巴苏听到外头争辩议论,心中忧心妹妹,拄着拐便出来阻止,那些领了李长胜命令的家仆本就得了令,是往死里去打的,这么多人打一个,便是身强体壮也给打得气有的出,没得进。


而那苏大本就年事已高,挣扎去阻止,却只来得及瞧见自己儿子呼吸微弱半死不活,又思极女儿被抢,当即一口气没上来,去了。


那李家的仗势欺人,瞧见死了人,却强逼那医馆馆主将人装作是昏了过去,抬进去藏好,叫他善后处理,只待今夜无人,便找个野地随处埋了,也不管那哑巴苏是死是活。


毕竟苏家一户小小做糕点的贫苦人家,却哪敢同那李家相比,苏家统共三个人,一个被抢,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旁的人便是有交好的,做凡人却怎么敢去顶撞了李家这种大宗大户。


也是云平留了个心眼,叫云澄去看,不然叫这哑巴苏死在医馆里,便是救回二娘,只怕那姑娘也心如死灰了。


那云澄听完全程,当即心中火起。


二娘虽尚未同意云平的意见,但云平有意召用二娘,故而在她云澄心里,二娘已经算是她同云平这边的人了。


她同云平的人,却叫旁的浑人欺凌至此,焉能不怒?


于是她将牙一咬,冷笑道:“你且将人与我看好了,我出去一会便回来,若是人死了,便要你来抵命。”


她性子这般蛮横,原是藏着不敢叫云平知道,现下云平不在,这小祖宗发起狠来,只怕没人能拦得住了。


云澄将身一转,冲出门去,御起风来就往李家宗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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