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111章 为君解忧

自薛家出来之后上了马车,路行到一半时,忽然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但那湿气还是随着风,一道从被吹开的帘子外拂进来。


云平坐在马车里,双目微阖,枫桥坐在她对面,将帘子掀开一些,瞧见马车夫已经戴上了斗笠,一片黑暗的路上,只有马车一角上的微光照亮前路。


“下雨了?”


枫桥听见面前这位问道。


云平掀开帘子,往外觑了一眼,光亮照耀了一小块角落,能看见细小的雨丝一点点斜横着飘落下来。


事情明明已有进展,但她依旧思绪不宁。


云平看着那雨,心里乱作一团,她低垂着眼,那光亮从帘子外照射进来,映在她的侧脸。


枫桥瞧见她这般,轻声问道:“此番行事,尊上觉得,那汤哲会信几分?”


云平将帘子放下,马车里又是一片黑暗,谁也瞧不清谁的脸。


可在一片黑暗里,云平的双眼视物却如白昼。


她睨一眼枫桥:“便是不信又当如何?这事可不是假的,他只消有心去查, 就能查出些什么;就算不查,心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破土发芽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何须我们忧心?”


随后她又将眼阖上:“人心这种东西,有时坚硬如铁,有时却松散如砂石,最是捉摸不透。”


枫桥听罢,长叹一声,拱手道:“尊上助我报仇,却不知我要如何报答才是。”


云平轻笑一声,只是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我不用你报答,只是叫他偿还他自己曾犯下的孽债罢了。”


话音刚落,便觉得那车马登时停住了,随后那车夫轻敲马车车壁:“尊上,舟上有人来了。”


云平的双眼一下子睁开,将帘子掀开,往外头去看。


只见黑长道路上立了一个人,那后生头上带了个斗笠,听见响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云平熟悉的脸来。


——是晏夕手下惯使的人。


“尊上。”那后生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水,“二哥叫我给您送一封信。”


“她醒了?”


云平意识到什么,急忙开口,跳下马车来,也不管那地上诸多泥泞和天上落下来的雨,会脏了她的靴子,湿了她的衣衫。


那后生应了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信还未打开,云平只瞧了一眼,就觉出不对劲来。


晏夕做事素来稳妥,怎么可能不用信封?


于是她急忙将那纸展开,只看了开头,心中便觉不妙。


【尊主亲往长生门,恐信达时,人已去。】


那字写得分外潦草,可以看出是匆忙之间写就,短短几字而已,已叫云平心突突跳动起来。


但她平素沉稳,绝不叫自己显得慌乱,可她话中焦急难以掩饰:“晏夕呢?”


那后生道:“二哥自己也一道跟着去了。”


云平听罢,又将那信捏在掌心,细细看了几遍,随后跳上马车,叫那后生同那车夫一道坐着:“先回飞舟。”


于是方一在车上坐稳,那马车便又飞驰起来。


枫桥坐在黑暗里,还有些不明所以。


只有云平坐在那里,胸口起伏,心中似有怨气。


===


云平回到飞舟后便直往云澄房里去。


只瞧得方采苒正捏了一本书看,似乎极为入迷,还是等云平站到她跟前了才反应过来,猛一抬头瞧见云平身后跟着的枫桥先是一怔,随后才放下书,缓缓站起身来道:“姑娘回了。”


云平看也不看床榻,只是问她:“她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方采苒点头道:“已无什么大碍,只是要避免太过劳累才是,先前她醒了,我叫她不要去书房,可阻她不住,只得由着她去。”


云平听她说完,眉头一皱,又道:“她去了书房?”


方采苒点头。


云平又问:“便没有旁的给你?或是什么托你转交的?”


方采苒只道不知。


云平也不说话,只是抿唇,对着方采苒长做一揖,便又急匆匆推门出去,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平走后,枫桥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同方采苒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


氛围有些奇怪。


方采苒被她瞧烦了,就收拾起桌子来,抱了书就要出门去。


枫桥这时才开口:“你就不想知道今晚我去做什么了?”


方采苒站在那里,头也不回:“不想知道。”


说罢推门便要走。


枫桥又道:“汤家相公晓得那事了。”


方采苒扶门的手登时顿住。


枫桥回头看她,不等她有反应,接着说道:“可是,我做了这事,却不知为什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本来应该觉得快活的……”


方采苒将头低垂着,轻声道:“若是你爹,是不会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的。”


枫桥被她一句话噎住,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爹已经死了。”


方采苒扶住门框的手倏然收紧,话语中带了不易察觉的伤感,低声去喊她名字:“未晓!你不要说了。”


枫桥将头偏往一边:“他已经死了,不管我说多少遍,他都已经死了。”


她说到最后,身子佝偻在那里,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忍不住发抖,努力叫自己不要哀嚎出声。


方采苒扭头看了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推门出去了。


===


云平这边倒对枫桥和方采苒的事情并不清楚,她现下正站在书房门口,打算推门进去。


一旁负责扫撒的童子瞧见她来,问了声好,云平叫住他问了:“尊主她出去的时候约摸是什么时辰?”


那童子报了个时辰,云平估摸着已有了两个时辰,只怕追赶不上了。


于是扭头便进了书房去。


只是方一推门,便听见有什么窸窣声响,她抬头一眼就瞧见一只白色的纸鹤正飞在她面前。


云平先是一怔,随后伸手,那纸鹤便乖巧落进她掌心里。


那纸鹤是被人使了个术法,遇到特定的人便会飞起,落进掌心。


云平捏着那纸鹤,心中滋味古怪。


这术法是昔年云平为了逗云澄开心教她的,但很多年前,云澄嫌这个太孩子气,已许久不曾用过了。


现今再见到,云平只是垂眸看那纸鹤,百感交集。


那纸鹤身上透出黑色的墨迹,于是云平将那纸鹤拆了,抚平折痕,摊开来看,只见上头只写了四个字。


【为君解忧】


云平垂眸,伸手去抚那四个字,好似透过那字去看什么人。


为君解忧。


云平又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只是伸手往那纸上一点,那白纸便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拿住一般,自己折叠起来,不过一会,便又变回原来纸鹤的模样。


那纸鹤又飞翔起来,绕着云平一圈一圈转,最后又乖巧落进云平掌心。


云平将那纸鹤珍而重之收进怀中,然后在书房书信一封,又快步出门,到了飞舟上的鹰房,亲自将信绑好,放了鸟出去。


为君解忧。


云平看着鸟渐渐飞远,轻笑一声,垂眸又摸了摸那个纸鹤。


===


时间再往后转,回到薛家。


汤哲正与薛少尘说话,有心瞒着薛灜行事,但不想正好撞到薛灜提前回家。


薛大家主怒气冲冲站在那里,他本还要再耽搁四五日,可心中挂念汤哲,只是不顾自身,撇了其余随扈,孤身一人先回了府中,但不曾想遇到这事来。


可他满心满眼都是汤哲,那怒气不论如何都发不出来,只能冷着声质问。


汤哲见是他来,先是一怔,随后推了推薛少尘道:“你先出去。”


薛少尘应了一声,虽两个父亲之间气氛尴尬,但他还是不敢多言,就要出去。


可不曾想薛灜冷哼一声:“什么事情你同他说得,不能叫我听;现下竟又倒了过来,是他听不得了。”


汤哲顿了顿:“薛灜,你要在孩子面前弄得不好看吗?”


他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可依旧字字句句分明,薛灜听他这样讲,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薛少尘出门去了。


门一关上,汤哲瞥他一眼:“薛灜,我要回天极宗。”


他这话一出,薛大家主再也维持不住气度,当即拍案站起:“回去!回去!我薛家你就半点都呆不下去了么!”


汤哲见他动怒,反倒毫不急躁,只是冷冷瞧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灜被他一眼盯住,身子一僵:“你到底还是知道了是不是?”


汤哲叫他问住,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分辨不出,只好含糊道:“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要回去。”


薛灜站在那里,感觉精神气因着他这句话被抽走了:“我晓得错了,你不要回去好不好?”


他一改方才的蛮横,软下身段:“阿哲,我只是气急了,口不择言……”


汤哲躲开他探过来的手,不动声色道:“恩师已殁,哪有做徒弟的不去祭拜上香的道理?”


薛灜一听他这话,双眼放光:“你不是因为旁的缘故才回……”


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将嘴闭上,再不发一语。


汤哲叫他这样一弄,心中已有了怀疑,再加上先前亭中黑衣人说的话,更觉得丈夫有事瞒他。


“这是自然,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汤哲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到薛灜脸上。


“还是说,你有其他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