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暗室欺心
在当时,修真界曾因为明云阁春晖使的死讯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这位极受明云阁阁主蔺德看中的年轻人和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死在荒郊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里,据说当时发现时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到面目全非,尸身已经腐烂发臭,当时正值春季,有腐烂的蛆虫已经从死者的眼眶和面颊爬出来,惨不忍睹。
在许多人眼里,黎箫实在是个有礼从容且进退有度的人,他谈吐优雅,为人极有风度——当时人们都在讨论,如果不是他早早娶妻生子,这个男人是完全按照蔺德所中意的女婿模样长成的——并且他行为处事都非常得体,叫人觉得很舒服,从没有半点不快,所以不论黑白两道,正邪两派都能吃得开,夸张点说,便是恨水流赵家那个最难打发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对这个人青眼有加。
所以当他的死讯传出来时,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死亡而惋惜难过,更有些人猜想是不是他这样优秀,所以才容易招致旁人的妒忌和恶意,毕竟大家宁愿相信他是一个不知名的仇人给谋害了,也好过去接受他是被一伙游荡的散修围堵杀害,半道劫财,满门被灭。
苏烈音与戚青玉谈论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上午,今天是立冬,难得在北境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好像是为了补偿这先前几日的暴雪或阴天,她们两个躲在明云阁议事厅外花园的一角去眯着眼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
“这件事我记得算是悬案吧?”苏烈音说,“当时明云阁发动大量人手要抓住那些凶手,可到最后蔺阁主一死就又不了了之了。”
“是悬案不错,毕竟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戚青玉道,“但听说黎箫的人品和交友都很广,当时他死讯一出,所有人都愤愤不平。”
“怪不得这回黑白正邪两道都来了。”苏烈音往伸长了脖子往主干道上看,只见得人群熙熙攘攘,平日里见不到的,见得到的都来了。
“不过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又有几个是真的来给一个死人讨公道的呢?”戚青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如冷泉击石,“不过是来凑一凑热闹,又或者……觉得单兰这回邀请不过是自导自演,借着流言弄出的噱头。”
“不过那起悬案你听说过什么没?”苏烈音用手肘捅捅戚青玉,笑得狡黠。
戚青玉瞧她一眼就晓得她必定打听到什么,于是漾出一膜浅浅的笑道:“这倒不曾,毕竟我不如苏公子这般交友广阔。”
苏烈音叫她这句吹捧弄得有些高兴,于是迫不及待道:“那是!小爷我……咳咳,总之这事我来给你大致说说。”
戚青玉神色玩味道:“那就洗耳恭听。”
“说是当时黎箫赴约前往一户宗族参加春日赏景,酒酣耳热后便乘兴归家,但在路上抄了近道回去,不料经过事发的峡谷之时,叫一些打劫夺宝为生的散修抢了,他奋起抵抗,可一家四口还是被杀尽,直至半月之后方才发现。”
“他当时已经是明云阁四使之一,权势地位只在蔺阁主之下,既然如此,他出门就没带护卫侍从么?”
苏烈音苦思一番后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听说当时是没有带护卫的,若是带了只怕就不会出事了。至于原因到底为什么,这就不清楚了,和我提起这事的那个人也没说。”
戚青玉道:“还有一事,我听闻黎使修为也不算差,可以说当时除非已臻化境之人,如何能轻易杀得他去?况且据我所知,当时有能力杀他的都是有些本事的大家,不是长老就是一宗一派之主,又有什么仇怨要动手?”
苏烈音道:“你说的有理,难道当真如流言所传,是……他杀的?”说话间苏烈音指了指议事厅,戚青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我还听闻南面还有人以这流言写了本子排了戏……”
“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事从来都有,但现下到底如何谁都说不好。”
而正当戚青玉沉思之际,苏烈音却忽然低声道:“嘿!我没瞧错吧!”
“什么?”戚青玉顺着苏烈音的目光过去,只瞧见明云阁最外头的墙外,那有一道极迅捷的黑影往墙下头收回去,那人动作速度极快,若非苏烈音恰好看见,喊叫及时,只怕戚青玉这样好的目力也没瞧见。
“那是谁?”戚青玉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苏烈音嘟囔一声,“脸都没瞧清,我瞧他好似想翻墙进来,可人手众多,只看了一眼就又跑了。”
“苏公子,莫不是来看热闹的散修?”戚青玉说。
“谁晓得呢!”红衣公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没瞧见戚青玉落在她光滑颈间时那玩味的笑容,“咱们也该谢谢云姑娘,若不是她,我们也进不来瞧这热闹。”
“算了,我们刚才聊到哪了?”苏烈音问,紧接着不待戚青玉回答就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们聊到这流言真假的事了。”
“真假又如何?那是个悬案,时隔多年,若没有证据,又有谁能证明黎使的死和现在这位单阁主有关?再说了,有时候这事情未必就是真的。”
“那也说不了它是假的嘛!”苏烈音百无聊赖地去看那些入场的人群,“哈!那是谁?”
戚青玉瞥了一眼:“是李家的三姑娘,她是大赤城李家的,与北境苏家的北刀并称做‘北刀南剑’。此番前来应是代表李家来的,这流言沸沸扬扬,竟传的这样广。”
苏烈音闻言啧了一声,眉头微皱:“可她坐着轮椅,既是李三姑娘,那我曾听闻她好似幼时伤了腿,不良于行,倒是可惜。”
戚青玉道:“既说到她,那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前些时候发生的事你听说过没?”
苏烈音摇头,好奇看她:“她哥哥又怎么了?”
“她家里行三,她哥哥同她是龙凤胎,你也应当晓得,他叫李长胜。”戚青玉道,“她这个哥哥乃是用剑一道上年轻人中的翘楚,只是可惜数月之前在薛家出了事,手筋被挑断不说,竟连脊骨都断了,命是救回来了,但这辈子就废了。”
苏烈音颇为惋惜地啊了一声:“薛家,是那个血眼佛薛家么?那李家家主不得气死?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废了?”
戚青玉又是玩味一笑:“说到这个,李家家主连气都来不及,薛家自己就出了大祸事了!”
说话间戚青玉远远瞧见两个人从一旁的僻静小道上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锦衣玉袍,另一个是光头和尚,粗布薄衫,苏烈音同戚青玉躲在角落里,这个位置旁人不来细看看不见她们两个,可这两个却能将那些往议事厅去的人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你瞧那。”戚青玉抬手一指,“你瞧见那光头和尚没?”
苏烈音眯眼去看:“那个拄拐的我晓得,北辰之中谁不认识?是单兰的儿子单小阁主单不秋,旁的那个……”
戚青玉道:“那个出家的小和尚俗家姓名叫少尘,姓薛。”
苏烈音不由睁大眼道:“啊!薛?是我想的那个‘薛’吗?”
戚青玉道:“薛家的薛少尘同明云阁的单不秋交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两个人年纪相仿,是很好的朋友。”
苏烈音道:“那他既是薛家的人,又怎么……怎么?”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看向戚青玉。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同你说的事了,你晓得那李长胜出了事之后,为什么李家家主不上薛家算账么?”戚青玉谈及此处时面色无奈,“只因为薛家家主发了疯,杀了自己的道侣和家中所有奴仆侍从不说,还一剑斩落了他儿子的右臂。”
她这话轻轻巧巧说出,可落在苏烈音耳中却犹如雷霆:“这……”苏烈音急忙抬眼细看,这才发觉那光头小僧的右边袖子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了右臂。
戚青玉看苏烈音的神情,便晓得她要问什么,直接道:“薛家家主——也就是薛灜——发了疯后不知所踪,薛少尘也大受打击前些时候出家入了清音寺,便是再大的仇怨,李家要找人都不好找了。更别提湛淳大师声望颇高,薛少尘成了他的弟子,不论如何李家也要卖湛淳大师一个面子吧。况且此番听闻清音寺中也出了大事,有贼人夜闯清音寺,杀了湛淳大师首徒净寻不说,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还伤了湛淳大师,现在这位‘薛少家主’余下几位师兄为善后处置寺中事宜脱不开身,我又听闻单阁主亲自邀请,他推脱不过,只能遣了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来做代表,参加这立冬大会。”
苏烈音的神情有些滑稽可爱,她瞅了一眼戚青玉道:“……你,想不到你看上去与世无争,淡泊世事的样子,可消息竟比我还灵通。”
戚青玉淡淡道:“不过是不小心听到的。”
苏烈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欲接话,转了个其他的问题道:“不过这次大会,云姑娘会参加吗?前些时候飞舟就修缮好了,可我却没见她回来。”
戚青玉道:“这就不是我们能多管的了,反正此番,我们应了云姑娘,要来这给她帮忙的。只是我有一事好奇。”
苏烈音啊啊两声不以为意道:“你问嘛!”
戚青玉说:“你平素是爱看热闹的性子,本来这回云姑娘邀约在先,你却犹犹豫豫是为着什么?”
苏烈音心里被她这一问,不由咯噔一下,可她面上便不过多显露,可眼睛滴溜溜乱转:“就是……就是觉得麻烦不大想来。”
戚青玉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可苏烈音却晓得此番立冬大会,北刀苏家定会在受邀之列,她再三推脱,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她家老父或兄长罢了,方才戚青玉一问,着实让她慌了一慌,可好在戚青玉没有再追问下去,却叫苏烈音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为了避免戚青玉好奇心起再问,苏烈音又急忙提了几个事情去说,戚青玉瞥她一眼,压下唇角笑意,也一一作答。
说话间,戚青玉同苏烈音就瞧见那单不秋像是瞧见谁一样,眼睛一亮,忽的几步向前迎过去,那单不秋与薛少尘对面迎来一个人,但那道旁青松繁盛,恰好挡住了那人的脸。
于是苏烈音将脖子伸长再看,只见得云平孤身一人站在道上,正对着那两个人问好。
苏烈音道:“瞧这模样,倒是和那单不秋熟稔得很。”
戚青玉恰在此时微微一笑道:“我猜,她是要参加这次的立冬大会了。”
待到又过了半个时辰,应约而来的人都已来的差不多了,苏烈音因着多年不出家门,好奇心起,拉着戚青玉一个一个问,而戚青玉也一个一个答,颇有耐心。
而等到最后,就连恨水流赵家都派了人来,可依旧没瞧见苏家代表的影子,倒叫苏烈音好奇又高兴。
戚青玉又看她一眼,瞧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又忍不住在她瞧不见的地方笑起来,心道也不枉自己说到口干。
等到人都进去了,苏烈音便也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她二人所处的角落离议事厅不远,苏烈音估算着时间,率先跳下树,再下了假山,转过一个拐角,就能到议事厅后院的小门那里,许是来的客人多,场面大,仆从来往穿梭,一时之间竟也没人注意到这两个。
她二人进了那小门,苏烈音领头竟又七拐八拐行到一处杂物间,那杂物间许久没用过,空置着许多旧桌椅,苏烈音瞧见那桌椅摞到顶上这样高,离通风的小窗也近,竟大着胆子一跃而上,也不管脏乱就坐下,正好对着通风小窗往外瞧,真正可说得上是一览无余了。
而更凑巧的是那小窗又正对着议事厅中一根柱子,正好将那小窗掩住,若是不行到此处是决计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人正在偷听窥视的。
苏烈音自己瞧着热闹,便也要戚青玉同看,戚青玉惯着她,便也跟着上桌,那小窗狭小,需得两个人人紧紧贴着,苏烈音看戏看着热闹,早将自己“男儿身份”抛之脑后,只管等到巳时二刻便可知这流言是真还是假了。
等到巳时二刻,原先闹哄的议事厅因为单兰的出现而逐渐安静下来,有些人神色冷淡,有些人表情玩味,有些人面带讥讽,而有些人则不动声色,似乎想听听从这位舌灿莲花的人嘴里对最近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什么“狡辩”。
苏烈音和戚青玉扫视了厅中一周,瞧见座位依据门派的声望依次排序,单不秋坐在给他父亲设立的位置一旁,隐耀君并未和其他三使同坐,而是坐在单不秋的身后。至于薛少尘么?他则坐在原先给湛淳的位置上,双目微阖,单手拈着佛珠。
而薛少尘左边的位置空着,对面则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带着面纱,她身后也坐了一个人,身着紫衣,也带面纱,并不起眼,戚青玉注意到那青衣人似乎对紫衣人有些拘谨恭敬。戚青玉不由凝神去听,隐约听到那青衣人以“谷主”二字去称呼,可等到要再细听,那紫衣人的眼睛一下子转了过来,明明隔着柱子应当瞧不见才是,可戚青玉却冷不丁冒了汗,觉得自己似是被瞧见了。
于是戚青玉不敢再去打量紫衣人,反倒和苏烈音一起找起云平来。
最后,他们两个才发现,同这两个青年前后脚进来的云平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子大半都隐在照不到阳光的黑暗之中,这两个姑娘也是花了半天才找到她的踪迹。
相比较苏烈音的兴致勃勃没心没肺,戚青玉则思忖更多,她至今不懂云姑娘偷偷把她们两个弄进来“帮忙”是为了什么事。而云平这个女人虽然一开始展露在戚青玉和苏烈音的面前时多少有些狼狈,但越和这个飞舟的主人相识交往,则越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神神秘秘,谁也瞧不透她在想什么。
——但总归觉得她好像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可这一切戚青玉还来不及细想,厅中就传来这位明云阁阁主中气十足的声音。
“诸位!诸位!此番诸位愿意赏光到此,单某实在是不甚荣幸。”
他穿着华贵的衣衫,庄重整齐,神态从容且平静,说话间进退有礼,从容有度,严肃且讲究,这一番出场开口,就叫场中有些人不由得开始相信那则流言应当是他的敌人为了污蔑他而传播出去的了。
“我听闻近段时间,有流言传闻说我明云阁前任春晖使之死和我有关,说我!单兰!为了坐上阁主的位置而杀了他!而且这消息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如何如何,就差说他是站在现场看完了全过程一样。”
单兰冷哼一声:“如果不是我从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我自己听了都要信以为真!说我为了阁主之位而杀了黎箫,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接着他开始谈论起当年黎箫为爱退出竞争,放弃阁主之位的事,又谈起自己与黎箫的往事情谊,所说的桩桩件件都证明了他们二人虽不是亲兄弟,可那感情却胜似亲兄弟,更举例了案发当时他正与那时的夏茂使魏凉一道出门办公行事,又何能远赴千里之外杀人?
一无杀人动机,二无杀人时间,这非常精彩且绘声绘色的发言,轻易地就把他从流言之中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中摘出,转而变得光风霁月,端方雅正,几乎所有人都为他的口才所折服,转而相信是某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想要暗害他了。
苏烈音看着也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瞧见戚青玉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正在这时,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的春晖使隐耀君却突然开口了,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他。
——就连单不秋都面露不解。
“单阁主。”他的语气庄重而严肃,但不知怎的,苏烈音竟从中听出了一丝讥讽来,“你说你没有参与过这件事吗?”
众人因为隐耀君的突然发问而怔住了,随即厅中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可随着单兰一抬手,众人又都安静下来了。
“二叔,我敢指天发誓,桩桩件件都是真的。”单兰面上带着微笑,谁瞧见了都会为他被刻意刁难而不快,但只有戚青玉注意到隐在角落里的云平唇边闪过一抹讥讽的笑。
“那你有证人吗?”隐耀君的问题合理,可落在单兰耳中就是咄咄逼人,“你有证人能证明你说的这些话吗?”
单兰的眉头让人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做出非常惋惜难过的样子:“二叔,你明明晓得的,魏凉早就去世了……”
“再说了,二叔,如果真是我做的,为什么魏凉不在黎箫死的时候就跳出来和丈人说明呢?”单兰说道,“那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从没有做过那些可恶的谣言里说过的事情!”
他说话是这样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又是那样义正辞严,清白无辜。
于是厅里的低语声里充满着赞同与肯定,所有人几乎都要肯定那传博甚广的流言就是假话,是污蔑,是诋毁,是阴暗的伤害。
——如果说隐耀君没有说接下去那句话的话。
“是吗?”那长久背着剑匣端正坐着的灰袍男子声若洪钟,震若雷霆,“既然你没有证人,那想必,你是不会反对我请出一个证人是吧!”
“证人?什么证人?”单兰明显没想到隐耀君还有这一出,他的双眼牢牢盯着自己丈人的结义兄弟,想从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关于你说的那件凶杀案的证人。”隐耀君毫不示弱地回看单兰,他的神色轻松悠然,比之略显紧张的单兰,他明显更加从容淡定,“虽然这个证人是昨天夜里突然找上我的,她说关于黎箫的死,她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照你说的,你没有做过——想必她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和无辜来的。”
单兰的脸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努力微笑,可心里却百转千回。
证人?哪里还有证人?
他还在思索,可隐耀君是绝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的:“侄女婿,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不妨叫她出来?要知道,谎言是永远变不成真相的。”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单兰只觉得有一瞬间被一道极为锐利的目光牢牢盯牢了,他下意识抬头在厅中四望,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目光的主人。
“是啊,单阁主,如果您是清白的,一个证人的出现也不过是增添了你话中的可信度,这又没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是啊!隐耀君,叫那人出来吧!”
隐耀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依旧牢牢盯着单兰,似乎十分尊敬他,在等自己这个侄女婿的回答。
单兰叫所有人看着,不知为何脊背上竟觉得发凉,他隐约只觉得有一些事情好似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了。
“好。”单兰听见自己说道,“既然我行端坐正,就不怕有谁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我!”
他转头对隐耀君道:“二叔,你那位证人呢!将人请进来吧!”
于是隐耀君站起身来走出门外,不过数十息,众人就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个人大半张脸被挡在兜帽里,但看她的身形姿态,应当是女子无疑。
她是谁?她是谁?
单兰看着她,心中纷乱猜测,他的思绪发散,甚至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他的妻子?
而场上所有人都凝视着那个女子,目光里都带着好奇,想知道她到底能做什么证明,说什么证据。
“你叫什么名字?”单兰听见单不秋问话,“你是谁?”
那女人只漏出半个小巧的鼻子和一双嫣红的唇,她轻轻一笑道:“单小阁主,这倒是不必要先知道,我想……比起名字,你,甚至在场诸位,都更想知道我能证明什么。”
“换而言之,我到底知道什么。”
“那好,”单兰按了按右臂的旧伤,想要依靠疼痛保持清醒,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态问道,“既然你是自己找上门的证人,你到底能证明什么?就凭你一张嘴吗?”
“证明什么?”那女人的唇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我能证明当年黎箫的死是谁造成的!”
单兰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吞咽了口水,他直勾勾看向那个黑斗篷女人,想要隔着那层薄薄的布看清她的脸。
可下一秒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举在胸前,叫场中众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把匕首的柄上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宝石,昂贵华美,绚丽夺目。
在场的都是些宗门大派,这类东西照理来说是入不得他们眼的,可所有人在瞧见这把匕首时都露出了极为惊讶乃至愕然的表情,紧接着,厅中传来了喧嚣嘈杂的声响。
单兰看到那把匕首的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在厅中搜索云平的身影,可那把匕首的出现叫他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花了许久时间才叫自己冷静下来,故而并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这是什么?”戚青玉听见苏烈音轻轻问道。
“我也不知道。”戚青玉道,“但应当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是明云阁冬藏使的匕首!”人群中又有人低声呼喊。
于是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单兰,谁都知道,单兰未做明云阁阁主之前,便是受得四季使中冬藏使的位置。
“这又能证明什么?”单兰冷冷看着她,甚至于淡定坐回到椅子上,“不过是一把匕首,谁都可以做的出来,明云阁中每一任四季使都会从上一任四季使手中受获一把匕首,春碧,夏火,秋黄,冬青。这样好打听得制式模样,谁都可以轻易做出第二把来,不一定就是我的匕首。”
“是吗?”黑斗篷女人轻轻一笑,“我可没说这是单阁主你的匕首。您这么着急承认干嘛?再说了,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件事。”
说罢,这黑斗篷女人将这匕首反手拔出,厅外阳光照进厅里,直映得那匕首寒光阵阵,杀气腾腾,众人不由齐齐去看。
只见得这女人将匕首拿在手中,微微抬头,那双唇轻轻翕动,说出的话却残酷可怕。
而她每说一句,单兰捏在扶手上的手就收得更紧,叫这男人的心狂跳,谁也瞧不见了,只能死死盯住面前这女人。。
“我要说的是,就是我亲眼瞧见的事情。”那女子带着一种忧郁悲伤的语调。“哪怕过了这么久,可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四十年前,就是有人用这把匕首……”
“一下又一下,残忍且毫无余地,连刺十刀,刺在黎箫后心,致使他命丧当场。”
“——再无生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