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155章 孩提旧事

云平与隐耀君下完一局,正在棋盘上收拾棋子,就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混杂着轻微的机械声响,既是这样,来人除了单不秋外,不做他想。


这少年人穿着厚实的披风,一张脸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被寒风冻红的,一双眼睛倒是看着精神奕奕,可又隐含怒气,手里头的皮鞭子还沾着凝血,那血腥味和寒风一起被挟带进了屋中。


单不秋一瞧见隐耀君,那通身怒气先是一收,缓了缓情绪,然后对云平和隐耀君行礼问好。


云平的手指扣在棋盒上,状似无意间道:“小阁主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云平这话是明知故问,她算准了昨夜那场风波,即便当夜单不秋不曾来,到了翌日也定会发一场火。


而即便冒犯的不是她,是甲,是乙,单不秋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要这个人是单不秋请来的朋友。


隐耀君看清了单不秋的脸色,心里边多少有了数:“单兰那东西派人来了?”


不提单兰还好,一提到单兰,单不秋就将手中带血的皮鞭往地上一掷骂道:“那两个狗东西叫他提走了!”


云平不曾说话,只是垂眸听那少年人抱怨:“他手底下的人这样对我的客人,我只是打了一通,可那两个竟是个硬茬子,嘴巴里不干不净骂人,我刚想再叫他们吃我几鞭子,不曾想竟叫他又急匆匆来把人提走了!”


原来那季冬与孟秋两个人吃了单不秋一顿打,孟秋到还好,不敢多言,季冬性子却烈,但知道不能对单不秋骂,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只是去骂云平。


隐耀君宽慰道:“你不要同他置气,对身子不好……”


单不秋骂道:“那些嘴碎的狗!嘴巴不干不净!我真该割了他们的舌头!”


他说话间瞧见云平只是在一旁静默捡着棋子,并不生气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昨夜那些事,你就不生气么!你本该来个人叫我的!”


云平抬头笑了一笑,低眸继续捡着棋子道:“小阁主,那是单阁主派来的人。再说了,小阁主不是已经帮我出过气了么?”


单不秋被她一说,气势一减,支吾道:“便是如此,那你也……他们讲的话这样难听,你难道就不生气么!”


云平又伸手将棋子丢了一枚进棋盒,棋子敲击发出清脆声响,笑道:“他们骂我什么?”


单不秋叫她一问,不由愣住,其实这根本不好说出来,毕竟男人骂女人的话总是那样子臭不可闻,这样污秽不堪,左不过将云平私下生活来回编排,讲她同隐耀君与单不秋都不清不楚,就连她的财富都没有什么干净的来处。


云平一见单不秋的模样,怎么还会不清楚呢?她是极聪慧的人物,也经历过不少事,如何不知道那些男人私下会怎么说自己呢?男人说一个女人不好,往往只需要说她同许多男人都不清不楚就已经足够了,好似他们亲眼瞧见,亲耳听见一样,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单不秋嘴唇蠕动,支吾道:“那些话……讲出来只会污了姑娘耳朵……”


云平轻叹一口气:“小阁主,他们骂我的那些话,你若不说,旁人不说,能落进我耳朵里面么?”


单不秋摇头。


云平又道:“他们骂了我,是能讨巧还是真能伤到我?”


单不秋又摇头。


云平轻笑道:“既是如此,不过叫他们嘴上占些便宜罢了,既不对我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也不曾落进我耳朵里,那就由得他们说去。”


单不秋的气不知为何叫她两句话平缓下来,但心中还有余怒:“可是他们这样说话……”


云平道:“小阁主,不要为着我同你父亲置气。”


她一句话将单不秋噎住,少年人有些恼恼撇过头去。


云平见他这样,心下又叹一口气,从榻上下来,枫桥瞧见她要出去,便急忙从柜中取了披风给她。云平瞧见那披风先是一怔,看了一眼枫桥,见枫桥不是有意拿的,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穿好道:“小阁主,昨夜一场大雪今早方止,难得冬日暖阳,不若出去走走?说起来,我来的这般久,还不曾好好看过北境的雪景呢。”


单不秋晓得她有意转开话题,于是便服软道:“那便由我这个东道主带姑娘看景,北辰之中数我家园中景致最好。”


下棋的对手既没了,隐耀君留着也无用,便同这两人一道出去,出了院子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了。


那六玄子、小阿碧以及乌鳢三人正在门外候着,见到单不秋同云平出来,便行了一礼。两个人抬步往花园走,后头也缀着三个尾巴,单不秋平素叫他们跟着便也跟着,可现下心里头有火,一瞧见这三个人只觉得碍眼糟心,于是找了个由头轻骂几句,叫他们退下,只留云平与他两个人一道往花园走。


既是北辰最大的府邸,那园子自然也是不小,现下天光大亮,昨夜落了一场雪,檐下结着冰棱,落在假山上的雪绵软绒绒,好似洁白的棉花,雪晴之后,园中青石板地上的积雪也早早被人扫落在旁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包。


他二人园中共游,单不秋作为主人倒也给云平指了不少新奇好玩的景致。


云平在一旁慢悠悠行走,北境的冬日不如南边,冬季总是干燥的,但那风又如刀一般割过,两个人都带着兜帽,云平的披风旁边缀了一圈细软的白色兔毛,看上去柔软又温暖,云平下意识伸手拨弄一下,神思不属,也不知想到什么去了。


单兰只是给她说话,介绍园中景致,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心情,竟也一路安稳行到一处偏僻的景致。


说是偏僻其实不然,这里的风景独好,有一个颇宽大的人工湖,但周遭并没有什么人打理的样子,树干横欹,藤蔓疯长,纵横交错,而地面上的青石板道上虽然积雪也被扫落,但缝隙之间可以瞧见柔韧枯黄的杂草从碎裂的砖缝之间冒出,而沿着那条修缮不佳的青石板道往前,便能瞧见一座长长的拱桥,那桥主色为红,饰以金色,但其上漆色脱落,斑驳腐败,而铺设在桥面上的木板也腐烂不堪,上头还散落着一些积雪,被日光一照正盈盈发光。


云平虽是在思考什么,可身前的单不秋脚步一停,声音一顿,她便立时有所察觉,目带疑色看去。


只见单不秋的脸色凝滞,眼中哀戚,双唇紧抿,一张脸发白,怔怔站在那湖畔石道上不动了。


云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正凝神去看那片已经结冰的大湖,只是沉沉看着,不说一句话。


这样的举动毕竟古怪,云平轻声唤他:“小阁主,怎么了?”


那单不秋叫她一叫才清醒过来,慌张转头去看云平,虽然急忙抬手拭去,可云平还是没有忽略过他眼角的那一抹泪光。


“不,不,没什么,只是无意间逛到这里,想到许多事情来。”单不秋并不动作,只是遥遥远望,“我想起我母亲了。”


云平沉凝片刻,思及单不秋母亲早逝这件事,随即道:“抱歉,节哀。”


单不秋摇了摇头,连忙摆手道:“不,这不干你的事,只是……”


他面带犹豫,声音悲伤,云平晓得他现下情绪不好,于是轻声道:“是我不好,要你带我出来玩……”


单不秋轻叹一声,转头又看那湖,现下北境天寒,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便是行马在上也不会破裂,可见天气严寒。


云平只听得那少年人道:“我很小的时候,我娘总喜欢带我来这里玩,冬天就会在上头溜冰,到了夏日便会在这里游泳。”


单不秋似是找到了说话的对象,只是自顾自说,云平也不吵他,只是安静听他讲话。


那少年人道:“我娘冬天溜冰可厉害了,能做许多种漂亮的动作,我那时候总觉得她厉害,什么都会,但说来好笑,她游泳不行,我学的很快,也想教会她,可她怕水,不论如何都学不会。”


云平听他说话,于是笑道:“便是父母,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单不秋听她这样讲,面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是啊,便是父母也不是什么都会,可我想……可我想,若是当初将她教会了,会不会就……会不会就不叫那件事发生。”


他说到这里时几乎是无意识的,整个人都陷进了回忆里,云平眉头一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


单不秋扭头去看云平道:“我记得云姑娘你说,你出生时就被遗弃了是吗?”


旁人被这样直接问可能会气恼,可云平活了这么大年纪,并不将这种直白问话放在心上,只是莞尔一笑,伸手触着脸庞边的柔软兔毛道:“是的。”


单不秋道:“那我比你好一些,我娘去的时候,好歹我还记得事,她还陪过我一些日子。”


接着不待云平说话,他就自顾自说起来:“我那时候年纪小,贪懒爱睡觉,我不晓得你夏日里来没来过北境——啊,你到处游历,兴许来过——总之北境的夏天也总是很热很热的,那时候临湖有个水榭。”


单不秋说话间伸手指了指湖边一处地方,云平远远去看,瞧见湖边光秃秃一片,只有一个平台,围着一圈石栏,但后头的屋子已经被拆掉了。


单不秋道:“那时候天热,我娘总带我来这里,午间用了膳,她便在那离水的屋子里哄我睡觉,然后她边给我扇扇子,边嘱咐周遭的下人去把那棵树上的鸣蝉抓了去。”


顺着单不秋手指指向的方向,云平眯眼一看,又瞧见一个极大极粗的树桩,那截面发黑腐烂,看样子已经被砍去放在那里很久了。


单不秋道:“那时候我一觉睡醒,我娘总会给我端一碗冰乳酪,然后用帕子给我擦汗,带我走过一道门,去我祖父的院子里看灵兽,祖父见了我就会给我许多好吃的东西,让那只灵兽陪我玩……”


他话说到那里,突然一顿:“可是有一天,我娘告诉我,祖父走了。”


单不秋对着云平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勉强又苦涩:“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大人说‘走了’,其实就是死了、去世的意思,也不懂事,就缠着我娘问:‘娘亲,祖父去哪里了?祖父不在,我还能和将军玩么?’”


“将军?”云平问道。


单不秋勉强一笑道:“那是我祖父那只灵兽的名字,说起来,那只灵兽是与我祖父一起没的。那时我娘听我这样问,只是哭,也不多说话,外叔公见她这样,眼睛也红,但也从不当我的面说些什么,可我记得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穿着白的衣服,我娘也是,衣服都是素净的,脸上很少有笑了。”


单不秋神色凄凄,竭力隐藏住自己的哭腔:“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天问她,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哪里知道这样会伤她的心。”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祖父走后一两个月,就是出事那天,天气很热,那时候明明已经是八月了,但是却叫我感觉比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还要热,我娘便又带我去了湖边水榭,一如以往哄我睡午觉……”


单不秋的头垂着,似是陷入了深思:“那天天热极了,我娘哄我睡觉,可我又热又馋,她就喂了我一碗冰乳酪,那碗乳酪滋味甚好,我吃完之后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本来以往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可是那一天却不知道怎么的,我睡了很久,快到傍晚了人还是迷糊的。换作以往,我娘已经叫我起来了。”


“小孩子贪睡,总是正常的。”云平轻声道。


单兰笑了笑,似是赞同:“我那时候本应该还睡着,可是有很吵的声音将我闹醒,似是有人在争执吵闹,但我那时候岁数轻修为不到家,隔得又远,只能分辨出声音是从桥头来的,却不能分清到底吵着什么。于是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可水榭的窗户大开着,幔帐飘动朦朦胧胧,什么都没来得及瞧清,就听见很大一声响,想是什么东西掉进水的声音。”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色已经暗下去了,那一声响之后,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下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我见我娘不在,就迷迷糊糊爬起来要去找她,可是……”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头,似乎头疼欲裂,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额上竟流出冷汗来,只见单不秋双眼圆睁,瞳仁无光,他低声咆哮着:“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的样子有些骇人,一张脸雪白,牙关紧咬,胸膛来回起伏,良久才缓下来,伸手扶在道旁树上,低低喘气:“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外叔公就坐在我床边,我问他,我娘呢?他那时候眼睛很红,但还是抱着我安慰我,我年岁小,只知道哭着喊母亲,直到哭累了去,又连发好几日高烧,也就是这样,什么都记不清了……”


云平见他可怜,出声安慰他道:“小阁主,还请节哀。”


单不秋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蒙蒙的:“再后来我爹查出来,是我娘不小心倚着桥栏的时候,滑了一下,跌进水里,那时候我睡着了,仆从们不知道为何都不见了,她又不会水,若是我那时候没有贪睡,就不会这样……”


云平道:“这不是你的过错。”


单不秋的眼红红的:“是,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过错,可我却觉得是,我娘走后一段时间,我爹总是不待见我,甚至后来他睹物思人,将这水榭拆除,树也给砍了,若不是外叔公阻止,他只怕连桥都拆了,湖也给填了,现下只是叫人不要到这里来,将这里荒废了而已……”


话一说完,那少年立在那里,又哭了一阵,良久才收拾了情绪,有些颓然地将云平带回去,这样一场游园,竟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而单不秋才送了云平到住处的月门那里,就瞧见六玄子急匆匆过来了。


单不秋眼睛还红,又不想叫下人瞧见,只是偏过头好似看景,但说话声还带着鼻音:“怎么了?这样慌里慌张的?”


六玄子不敢托大,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消息,便当着云平的面说了:“大赤城的李三姑娘今夜便到北辰。”


云平在旁听了一耳朵,她精明得很,算着时间今日李无尘便到,可面上带笑,故作不解道:“李三姑娘竟来了?”


单不秋道:“约摸着是为了我家那个老头子立冬要办的大会,左不过还有十来天,却不知道她为何来的这般早。哦,对,我记得我右腿这件事,还是云姑娘你同我说的。”


云平却又客套几句,随后才咦了一声道:“不过……单阁主要办什么大会?立冬大会?”


单不秋见她不知,便轻声道:“是,也不知是谁,近些日子在北境造谣生事,传了一些流言,对明云阁和我家那个老头子很是不利,虽然说流言止于智者,但这样下去,难保不会真有人信了,于是阁中决定宴请修真界中有名望的各派掌门、宗门家主前来,一来是做客,二来么,也是为了澄清事实。”


话说到这里,云平道:“所以小阁主先前问我的事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单不秋轻轻一笑:“是,毕竟……毕竟……”


云平也笑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小阁主,有些事情莫要太过在意就是。”


单不秋将头摇了摇道:“有些事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


少年人似是想到什么,低声对云平道:“此番大会,北境苏家也要来人。”


单不秋这话算是提醒,其中深意,云平只听他说了这一句便也明了:“小阁主是想叫我那些客人小心防备着些?”


这确实是个善意的提醒,要知道苏烈音此前闯下大祸,苏家家主找孩子下落找到明云阁来,好在单兰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才叫单不秋看在云平面上将消息压了一压,但此番苏家家主来参加立冬盛会,却不是单不秋可以阻拦的了。


云平笑道:“那就多谢小阁主提醒了,正巧再过几日,我那艘飞舟修缮完毕,伤也大好,我便也住回原处去了,此事正好与我舟上那位小友一说。”


单不秋道:“嗯?现下便走么?再过十来日就是立冬盛会,云姑娘不若再留几日,等大会结束再去不迟。”


既得了单不秋这样相邀,本不打算真心走的云平自然从善如流,不再推脱,便也将这事应下了。


而挨到夜里,明云阁又是一派灯火通明,单兰的人正在北辰城口翘首以待,现下正好是用饭的时辰,可李无尘一路上舟车劳顿,只是懒洋洋缩在晏朝怀里想睡觉,听到下人来报说明云阁阁主相邀,李无尘本是打算推拒了,可她眼珠子滴溜溜在晏朝身上转了一圈,竟又笑起来,问晏朝道:“你说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有什么好处值得他这样派人恭候我?”


晏朝无奈笑道:“谁能猜到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再说了,三姑娘,你哪里算什么小角色?”


接着又是恭维夸赞,直把李三小姐的毛都顺到服帖舒服,李三小姐才懒洋洋嗤了一声,对外头的人道:“既是如此,还请带路。”


那一行马车有单兰的卫队开道,倒是直接进了明云阁中。


单兰在那屋中等到焦灼,心中惴惴不安之际,才听见门外轮椅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瞧见门被打开了。


那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个子高的一头蓬蓬乱发,几乎将整张脸都挡住了,瞧不真切长相,就连单薄的衣衫都有些发皱,显得有些寒酸;而坐着的那个则是一身华贵衣裳,裹了一件白狐裘,一根杂毛也无,可那人的手与狐裘却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带着倦意,冷冷扫过来觑了单兰一眼,才轻笑道:“单阁主,许久不见,阁主倒是越发精神了,只是我这身子日渐差了下去,不方便,还请宽恕则个。”


且不说李无尘对明云阁有恩在前,她背后的李家气势昂然在后,光是单兰还有事要求证于她,自然都不敢有半分怠慢。


于是两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后便各自坐下,可那推轮椅进来的女子却丝毫没有要出去让这两人私下谈话的意思,只是恭默守在一旁,一动不动。


单兰心中不满,可李无尘不曾开口,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道:“李三小姐是换了个护卫么?”


听见单兰问了晏朝,李无尘伸手往后一抓,就揪住晏朝衣襟往下一扯,那蓬蓬乱发落在李三小姐颈子里,倒有些痒。


李无尘又伸手捏住她下巴,眼睛幽幽在她面上转了一圈:“什么护卫,只不过是我家跑了又抓回来的逃奴罢了,只是我家的东西,竟要我又花大价钱买回来。”


李无尘轻啧一声,伸手松开晏朝,又懒洋洋斜靠在轮椅背上,眼睛轻飘飘掠过单兰道:“怎么?单阁主对我这仆从有兴趣?”


那句话说的漫不经心,可谁要是听不出里头的尖刺和占有,那绝对就是个傻子,单兰自是不会做这蠢人,他也笑道:“三小姐说笑了,单某不做夺人所好的事。”


可就是李无尘这句话,竟不知为何叫单兰回忆起云平所说的“李三小姐出了很高的一个价钱来买一个奴仆”,于是他借着喝酒又多看几眼晏朝。


李无尘有些意兴阑珊,舟车劳顿,带着些倦意,不愿意虚与委蛇,晓得若是自己不开口,这人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便开口道:“说起来,这人价格不菲,阁主还记得先前予我的昆珏兽内丹么?就是用这个换了她来。”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落在单兰耳里如遭雷击,但他绝不展露半分,只是对李无尘道:“哦?我却觉得这人不值这么多价钱。”


李无尘听他这一句话冷哼一声,似有不满:“她值多少钱我说了算,我说她值得她就值得。”她性格脾气古怪,单兰也是清楚的,却不知道她竟对此人如此看重。


单兰道:“是我失言,容我给三小姐赔罪。”于是又饮下一杯,客套一番,才将话题转到那卖家身上。


“容我冒昧一问,三小姐,也不知是谁得了那颗内丹?”


此时一番推杯换盏下来,李无尘已有醉意,单兰听得她轻笑一声道:“那个人姓云,左边眉毛上有一条淡淡的疤,模样倒是挺标志的,就是那张嘴气死个人。”


单兰听她这样说,心里便有了计较,晓得确实是云平从李无尘这里用一个人换了那昆珏兽内丹,可到底还是不清楚云平的底细,便又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无尘虽有醉意,可心里清楚得很,又思及云平信上所写,明白面前这个人想从这里套出些话来,说也不是不可以。她李无尘既承了云平的情,不过几句假话而已,不是不能说,可她心中恼怒云平,便是瞧着晏夕的面子心中松动,也不肯利索将事办了,于是打定主意拖上一拖,晾一会儿。


只见李无尘眼睛滴溜溜一转装醉道:“什么?”


单兰见她这样,心中有些急,下意识倾身想要逼问,可李无尘身后那个女卫虽然邋遢散乱,但一双眼睛晶亮犀利,叫单兰心中略一迟滞,可就是这略一迟滞的功夫,李无尘就软绵绵缩在轮椅里对晏朝道:“我倦了,你且带我回去。”


单兰如何肯叫她走,于是有意请李无尘入阁中休憩小住,只是李无尘却三言两语婉拒了,说是在城中赁了一间小院去住,单阁主事忙,不必这样。


单兰此番宴请套话,倒是两手空空归来,想要的东西没拿到多少不说,反倒折腾到后半夜,屋子又叫前些日子一场火给焚毁,却是在自己的办公书房勉强宿了一宿,只盼得第二日天明之后再去拜访李无尘。


而就是这样一番折腾,竟也给了云平和枫桥机会去一个地方一探究竟。


那时候的云平也不知道,这次的经历会让她对一个人的厌恶和痛恨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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