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摇摆不定
我们且说回云平云澄二人从练习场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先说那赵瑞儿,那夜醉酒同云平闹了一场,醒来之后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头痛欲裂,躺在床上手脚绵软,挣扎响动间,外间服侍的两个仆婢听到了,便推门进来问道:“赵姑娘是醒了么?”
赵瑞儿有些迟缓,开了口只觉得声音嘶哑:“不好意思,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两个婢子中年长那个应道:“赵姑娘,已经是午时过半了。”
赵瑞儿又动了一下手脚,起身不能,于是又哑声道:“烦请二位扶我起来。”
那两个婢子应了一声,掀开帷帐,将赵瑞儿扶起,腰后垫了枕头靠在床头。
年轻些的婢女瞧见她坐好,笑着道:“姑娘渴不渴?”
赵瑞儿点头道:“劳驾。”
于是年轻女婢便端了水来给她用下,如此反复三次,赵瑞儿才算解了干渴,说了一声谢。
年长女婢见她喝完,笑盈盈道:“姑娘睡了三天,不渴就怪了。”
赵瑞儿只觉得头痛,她按住额角,听罢女婢所言,不由一惊:“什么睡了三天?”
那年轻女婢疑惑道:“姑娘不知道么?这‘醉罗汉’后劲极大,似姑娘这般睡了三天的已经是醒得快的了。”
赵瑞儿太阳穴突突跳动,闭目想记起什么,却又什么都记不大清,只是念着三天已过,只怕事情有了变化,急忙哑声问:“你们主人呢?”
年长女婢同年轻女婢相视一笑道:“尊上说了,您尽可在这飞舟上休息,她已知会过贵派弟子了,等到姑娘一醒,就送姑娘启程……”
赵瑞儿忍住头痛,闭了眼又略微强硬问了一句:“你们主人呢?”
年长女婢道:“姑娘找我们尊上要做什么?”
赵瑞儿猛地被问住,顿了顿道:“我找她要说几句重要的事。”
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很急。”
年轻女婢闻言面上显出些无措来,被赵瑞儿瞧见,又问:“怎么?她不愿意见我?”
年长女婢柔声道:“这也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就快说。”
“只是尊上与小尊主昨日已离了飞舟,身边依旧一如往常未带一人……”年轻女婢站在一旁支吾道,“姑娘若是想找这二位,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人的。”
赵瑞儿忍着头疼去细看这两个人的脸,确认她们所言属实后,又依靠在床头:“那你们与她二人分开,却没有找到她们的法子么?”
她眼睛里写满了不信,想从这两人口中套出话来,却又冷不防被泼了一盆冷水:“飞舟与尊上二人的联系从来都是单向,只有尊上联系才能定位前行,这飞舟体积庞大,虽说速度快,但未免目标明显,两位主人出行,若非路途遥远,多是舍了飞舟去的,此地也不过是休憩的居所,对那两位来说也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话说到此,赵瑞儿还有什么听不出来,这已算是委婉地告知云平云澄二人失了消息踪迹,是劝她不要再找的意思。
赵瑞儿不是蠢货,自是听出话中之意,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便又问:“剑大姑娘呢?”
那两个女婢相视一眼,对赵瑞儿道:“剑大姑娘昨日与二位主人同下飞舟,现下已与宗门中人同往长生门去了。”
===
那信前一日方才写完,隔日云平云澄便出发跟着那信前后脚回到了黑市。
晏夕换了衣服进了姐姐的院子时,才晓得这两人回来了。
“姐姐!李……”
晏夕踏进门去高声呼喊,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一旁站着摸猫的云澄,立时低眉顺目,弯腰作揖行礼问好:“不知尊主来临,是晏夕无礼了。”
鸳鸯侯团在云澄怀里叫了一声,站起身落下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就蹲在晏夕面前舔起毛来。
云澄看他一眼,并不在意,只是居高临下觑道:“噤声,你这么慌张,是前头出了什么事么?”
她在旁人面前是孤高冷傲得很,以至于夙夜阁中怕她这冷面美人的竟也不少。
晏夕不敢瞒她,只是刻意压低声音道:“是来了个人。”
云澄听她说完,眼睛一转,当即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道:“桃李谷的李无尘?”
晏夕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晏夕就瞧见面前现出两双靴子来,有人说话:“你站起来好好讲话。”
晏夕抬起头看,就瞧见自己的姐姐同云平前后站着,面上带着点不自在,可见方才的话已被她全数听去了。
“见不见她,你自己定,我虽说信上叫你去解决这件事,但如果你真的不愿见她,也是有旁的法子的。”
云平见晏朝不语,于是转头又对晏夕道:“你先带我去见她,我去和她谈。”
云澄闻言急忙道:“你去和她说?说什么?怎么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的脾气,本就……本就对当年的事不满,若是让她知道是你,又怎么会饶过你去!”
云平笑道:“这倒不难,晏夕,你去帮我把独狨的面具拿来。”
晏夕自是应下,忙不迭跑出门去。
云平瞧见云澄瞪她,脸上反而带了笑,伸手将小姑娘的手攥在手心里:“你的手巧,劳你帮我个忙,帮我挽个男子发髻,阿澄。”
云澄骂道:“你做什么来求我!好!你堂堂夙夜阁阁主自己有本事,何劳我动手?你有能耐,又何必依仗旁人,自去逼了那个李三就是,搞什么弯弯绕绕的!消遣这个,差遣那个的!”
当下脾气上来,甩脱云平的手,抱了鸳鸯侯就走。
云平也由她去,只是摇头无奈轻笑,对着晏朝说:“她素来就是这种性子,你一向知道的。”
却见晏朝站在那里,眼中流露异样的光彩,只是怔怔看着,被云平一叫才醒过神来。
“怎么了?”云平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晏朝扭过头去问她:“你不生气么?”
云平被她没头没脑一问,愣了一会,忽的笑起来:“生气什么?”
“她……她总这样直来直往同你说话,你现在好歹是一阁之主,被她这么说,你就不曾生气过么?”
她这话问的直接,以她二人的身份地位,已经有些无礼了。
可云平并不生气,只回道:“你弟弟同你这么说话,你会生气么?”
晏朝愣了愣:“会吧,但终究是气不起来的,而且,我是姐姐,总觉得他小,这样说话,也不过是闹孩子脾气。”
云平似是在回忆,低声道:“是,我也这样想,阿澄像是我……我妹妹,你怎么对晏夕,我便也怎么对她。”
晏朝瞧着她的神色,突然问道:“你只将她做妹妹看?我以往以为你一直喜欢她。”
云平被她这么一说,怔愣住,随后笑起来,轻叹道:“不把她当做妹妹,还能有什么?她年纪小,我自是将她做妹妹去看。更何况我自她小时看到她大,若非近些年事忙,加之她贪玩,我早就给她相看了。也罢,等到我要做的事情办完了,我便抽空给她好好挑一挑,不过你晓得,这事还是要她喜欢中意才好,只是这嫁妆排场要怎么做,也是在是个头疼的事。更不知……”
晏朝听她说着,自然接话道:“更不知有哪家儿郎姑娘能够配得上她。”
云平点头赞同,抬头看向屋外:“确实如此,唉,我总不能陪她一辈子,她年纪还轻,是要找个人陪着照顾才是,只不过她这脾气也不知道谁受得了?”
晏朝听云平在一旁念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以前来,可能是因为那一句“她这脾气也不知道谁受得了”,也可能是这一句“更不知有哪家儿郎姑娘能够配得上她”,叫她竟开始想起若是李无尘找夫婿妻子,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来。
于是便在心里盘算起适龄的儿郎姑娘,想到甲家,觉得容貌配不上,想到乙家的,又觉得家世不匹配,如此思来想去,竟觉得那些适龄才俊一个都配不上李无尘,全然忘了若是那些才俊去挑李无尘,只怕这李三姑娘的脾气和不良于行就能劝退大半的人。
她思来想去越觉得心中难耐不快,疼痛酸涩,只觉得喘不过气,反倒脸色阴沉起来,把拿了面具回来的晏夕吓了一跳。
云平接过面具进屋换了个发式,出门前又问了一次:“当真不去?”
晏朝不知为何心中焦躁起来,并不回答,只是踱步。
云平见她不答,又道:“来不来都随你,不过不论如何我都会将她带到东风斋去,你要是想见她,就到那里去等。”
说罢便头也不回,戴上面具同晏夕走了。
晏朝一个人站在屋里,伸手又去摸右手边空荡荡的袖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十年前李无尘说的那句话。
——“那你还来!把我给你的统统还来!”
于是临走前,她将那条右臂取下来还给了李无尘。
她这三十年来竭力不叫自己去想那日李无尘的神情,不去想那骄傲的李家姑娘昂着头颅,不叫自己流一滴泪下来。
晏夕想要告诉自己,一切都断了,没有了,早就都还回去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她站在那里,用仅剩的左手去锤自己的胸口。
那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难受到一想起她,就忍不住后悔,后悔离开她。
要去见她吗?
晏夕一遍又一遍去问自己。
要去见她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已经自行驱使迈出了院门。
往东风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