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心念不一
这两个字一出,云平的脸色就更加苍白了,她一头湿发,衣衫不整,整个人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来。她呆立在那里,心脏跳得那样快,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难以出口。
“你还想说些什么?”那声音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清明,将云平的神智拉扯回来,云平一瞧见地上那人疲惫的神色,心又被揪紧了。
“阿澄……”云平膝行靠近她,张口轻唤她的名字,一边努力叫自己看上去毫无波澜,但一边颤抖着手帮云澄上了药,“你……你去哪里了?怎么会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我……”
“我不想见你,你还不清楚么?”
云澄乜斜云平一眼,心里头又酸涩又痛快,随后一掌拍开云平的手,伸手夺过云平手中的绷带给自己粗鲁绑上,就立时要站起身来离开。
云平伸手扯住她,心忧她身体,又想问个清楚,可云澄本就受了伤,身子勉强,被这样轻轻一带,便又脚软,摔落进云平怀中。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湿漉漉的身子贴得紧紧,彼此都能察觉出对方凹凸曼妙的身形,于是场面尴尬沉默起来。
而正当云平大着胆子打算率先开口,云澄打算伸手推她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纷杂错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枫桥因为服药而变调了的嗓音:“旁的地方都叫你们搜了,我们也忍了,现下竟要擅闯女子的卧房,这又是什么道理!”
房中两个人身子同时一僵,齐齐皱眉,需知这浴间是单独辟出的,但连在卧房后头,只隔了一条短窄的走道,虽然有些距离,但只要声音大些,对云平云澄这两个修为高深的人来说,无异于在面前说话,听得分外真切明白。
却听见屋外另一个回答的是个男声,声音有些嘶哑难听,隐约带着些小人得志的得意,可说出来的话是惺惺作态,故作无奈:“月微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下情况紧急,若是那贼人潜入此处伤了贵客,岂不糟糕?”
紧接着又是什么害怕刺客伤人,又是什么一点地方都不能放过云云,总之,若真要去搜屋子,理由是不会缺的。
云平搂着云澄,云澄靠在云平怀里,心中晓得屋外之人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这下两个人倒是在这一刻一个字也不曾说,似乎方才的争吵都不在了,只是齐齐竖耳去听外头说话。两个人听到这里,竟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紧接着便一个松手,一个站直,两个人一语不发,但彼此配合默契,同时动作起来。
这浴池偌大,空旷无比,唯有帷幔憧憧,卧榻一张,并有茶几桌椅若干,石屏一扇,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只要进来一转便能瞧个清清楚楚,决然是藏不住人的。
这屋中一眼便能望到底,虽然帷幔轻柔层叠,又加之室内雾霭朦胧,虚幻不清。
“我还是躲出屋去。”云澄立在那里,一双眼睛闪着光,神色坚定,可目光一转到云平身上,瞧见她肩上那若隐若现的牙印便又不敢停留,急忙转开,盖因云平现下的打扮,总叫她心跳不受控制加快,口干舌燥。
云平睨她一眼,心下暗叹一口气,她并不在乎自己现下这副模样,但还是略整了整衣衫,只是沉声道:“现下院子定然已经被围,外头想必都是人,你躲出屋子,不是正好要撞进他们手里,自投罗网么?”
说话间云平走到床边,轻轻推窗,借着一条缝隙往外去看,只见院中小道上已站着几个人,披坚执锐,火把高举,正低声谈话,回首四顾,这几人明显是有功夫修为在身,步伐沉稳,呼吸低沉。若是云澄在未伤之时,定不会将这几人放在眼里,可现下受伤失血,又运功过度,灵力亏空。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便是如此。
云澄立在石屏那里毫不在意道:“那又要如何?如果对方真的硬闯进来,你在人家的地盘,又要怎么掩藏过去?我的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云平抿唇不语,随后行到卧榻旁的几上,伸手掐了一个火诀,又从一旁的香盒里取出几块香来点上,放进炉中,那香的气味本是淡雅怡人的,可如今点燃的数量众多,气味发散出来,竟也将云澄血液里的那股异香遮住了。
云澄见了又道:“你能掩住这异香自是好的,但这房间不过这样大,一览无余,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无,你又要我躲到哪里去?”
云平现下酒意已逐渐散去,想到方才自己险些溺水,是云澄出手,似是想到什么,抬头往屋上横梁去看道:“你方才躲在哪里,现下再躲回去便是。”
云澄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屋上横梁:“如此说来,藏到那里并非难事,但你想到的,旁人就想不到么?躲在那里,怕不是进来就直奔此处了。”
云平一滞,晓得她说的对,但现下这屋中并没有其余能躲藏的地方,便是如她也不免焦躁起来,可云澄见她这样不急反笑道:“慌什么,到时候真闯进来,被抓走那就被抓走,又不干你什么事。”
云平听她这样讲,下意识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要是你真的出事了,我……”
话未说完,她瞧见云澄脸上那抹揶揄狡黠的笑,一下子撇过头去,唇抿紧了,良久才道:“我将你从岛上带出来,怎么能不顾及你的安危……”
云澄冷笑一声:“你这样子说,是要对我负责么?”
她这话一出,云平的脸色就更糟糕了些,只是尴尬地扯动衣物,觉得面皮都烧了起来,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我是你姐姐,自是要对你负责的……”
云澄眉头一挑,轻啧一声:“姐姐?姐姐会同妹妹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么?”
白龙本就是张扬蛮横的性子,只是平素在云平面前伪装极好,只求博得她的好感,可现下这样尴尬的关系,又加之云平避而不谈的暧昧态度,反倒叫这白龙一点伪装也不肯了,只将自己最原本的性子都暴露出来,冷言冷语,咄咄逼人。
云平听得她这样说,只觉得自己卑劣可耻,像是想到什么,一张脸一下子唰白,只是扭过头不说话了。
云澄恼她这样的态度,也不肯服软,只是道:“既做了那事,又怎么算得姐姐?既算不得姐姐,又为何对我关心如此,忧心思虑?不过是场露水姻缘,太阳一升,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意?既是如此,那我是生是死,或残或缺都不干你的事。”
云平心里也恼云澄这样不爱重自己,可过错在己,是她江折春自己没有守好那一步,是她自己犯下大错,现下又有什么道理去要求她?可她心中实在担心,一双眼睛都红了,强忍着不叫自己落下泪道:“你若真的出事,我……”
需知云平是极为坚强的性子,多年来受尽世事磨砺,少有能动摇她一颗铁石心的事了,但现下遇上这个冤家,先是犯下大错在先,夜夜辗转不安;后有本心难守,梦魇缠身。这样左右为难,这样百般苦痛,想到梦里诸般种种可能成真,云澄真因她的缘故而受伤或死,整个人心灰意败起来,这样温暖的室内竟觉得不寒而栗。
云平偏头说话,云澄并不能瞧见她的神色,可听得云平言语戚戚,隐有哭腔,心下不由又后悔起来,但她现下发起性子来,是决计不肯服软的,可一见云平这样,心里面的愤怒和苦痛竟又转做了懊悔和担忧,只是她心中还有气,绝不会上前宽慰,只是硬声硬气道:“我在你眼中就这样无用不争气么?那你可等着瞧好了!”
她说话间云平的头一下子扭了回来,那双发红的眼睛在云澄面上转了转,瞧见云澄神色并无勉强,便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话诓骗自己,但还是低下头,压住眼角泪意道:“你做了什么?”
云澄一瞧见云平眼睛红红,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无所适从,但另一方面,心中竟又生出些微隐秘的愉悦来,心道:“她居然真会因为我而落泪么?”一时之间这两种感觉来回拉扯,反叫白龙心里觉得复杂极了,索性将头一扭不去看云平,别扭半天,只是瓮声瓮气道:“你且看着就是。”
云平还想再问,但又怕云澄生气,只是又低眉顺目凑过去重新给白龙裹伤,轻声道:“你腰上的伤这样裹不行的……”
云澄睨她一眼,不再动手阻止,一时之间气氛和谐。
但恰在此时,却听卧室之外的枫桥道:“……你要闯要搜,我都由得你,但你真的要搜要闯,需得好好掂量,这屋子是你们这群男人能进的吗?你进了之后,就不怕事后有人怪罪下来吗?”
这话一出,站在走廊上的众人不由心中咯噔一下,面面相觑。而领头的孟秋则眼睛一转,心下不免有些思量,需知这位“云姑娘”是小阁主单不秋请来的客人,虽说此番是奉了单兰“追击凶徒”的名义闯进来的,虽然孟秋晓得单兰的心思想法,但这个女婢将单不秋抬了出来,不得不说也是个聪明的做法。要知道单不秋性子放纵任性,便是他老爹单兰的话他也不放眼里,时常冲动莽撞犯下事情,更别提他背后还站了个隐耀君。
思及此处,孟秋只觉得自己才好不久的眼眶淤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若是现下真的大了胆子去搜,搜没搜到阁主想要的东西还是其次,若当真被这云平把事情捅到单不秋那里,只怕阁主护着他与否都是问题。
枫桥见他神色犹疑,似有所思,晓得这番话已叫孟秋心下松动,正待乘胜追击之时,那孟秋旁的另一个汉子却开口说话了:“姑娘,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需知方才有一人擅闯我阁中,焚屋损财倒是其次,可此人下手阴狠毒辣,已将我阁中众多看守护卫击至重伤。现下阁中处处警戒搜查,我等也是担心云姑娘安危。毕竟冲撞贵客事小,若是无事,大不了我等事后负荆请罪,听凭云姑娘处置。可若是那贼人当真藏匿于此,伤害了贵客,我等领的守卫之责,实在是难辞其咎……”
他说话到此,言下未尽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枫桥睨他一眼,冷笑道:“看来你们此番是真要闯进去了?”她说话虽是疑问,可却是陈述的语气,料想得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定是要进去了。
那汉子正是季冬,他将手一拱,便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为了云姑娘安危,还请姑娘原谅!”
枫桥立眉嗔目,又冷笑一声:“那你们是要一寸一寸都仔细搜查下去么?”
季冬与孟秋对视一眼,朗声道:“为抓贼凶,势必如此,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宽恕则个!好一个宽恕则个!”枫桥将掌一击,满面怒气,“这就是你们明云阁的待客之道么!既然要搜,那我家主人现下醉酒微醒,正在浴间沐浴,你们一群人也要闯进浴间去查探吗?”
季冬和孟秋叫枫桥喝问住,不由得面有犹豫,此番他们闯入本就是借着今夜有贼入府的名头来搜一搜云平,想要从她的一些物件之中找出一些线索,能闯到云平的院中房前已是勉强,但要闯进浴间,那确实有些过分了,于是这两个人躬身不语了。
枫桥见这两人退却,晓得此时当要乘胜追击,于是厉声道:“哼,今夜之事不管你们是做了还是没做,我都不会善罢甘休!便是我家主人心善,顾念着单阁主与小阁主之间的情分饶过你们去,可我……”
枫桥话未说完,就忽的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冷肃男声,震若雷霆,叫众人心神为之一震,齐齐往走廊尽头瞧去:“什么饶不饶,你们站在这里是要对我的客人做什么?”
那孟秋一听到来者声音,一张紫檀脸吓得唰白,可他是带头之人,眼瞧着这声音主人行到面前,连忙拱手行礼道:“问隐耀君安。”
隐耀君身后背着他的剑匣,身材巍峨高大,身后的小厮身量不如他,故而在昏黄灯光之下更显得隐耀君神威莫测,现下夜色已深,寒冬腊月的,他却漏夜前来,伞都不曾打,衣衫发上的白雪如星子点缀,落了他一身。
“他怎么来这里了?”孟秋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一个别的字,只是将头低得更下了。
隐耀君早瞧他不顺眼,只是冷笑一声骂道:“我安?我可不安!我听闻有贼人深更半夜闯了单兰的院子,可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没将贼人抓到不说,现下还深更半夜聚众纠集闯青筠客人的卧房,我倒想听听你们是有什么原因理由。”
孟秋叫他一声喝骂,心里先是一抖,随即心道:“我这趟来得这样迅速,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还不待孟秋想个明白,就听见隐耀君又骂道:“怎么!说不出来么!”
孟秋不敢托大,只是由着他骂。
只听隐耀君道:“我本来就晓得你们这群草包做事不牢靠,心中担忧,便先去青筠院子里看,可不曾想守卫没有几个,竟都跑到这里来扰人清静了!”
孟秋听他这样喝骂,心中便明白了。
原来单不秋对云平这位恩人看重,给安排的院子离自己的住处只隔了一道月门及水渠,而单不秋院中虽不能听闻这里的动静,可但凡要去单不秋院中,势必要路过此处,这样浩大的声势,才引来了这尊惹不起的大佛。
隐耀君这样责骂,孟秋心中战战,可他心中思忖为单兰解忧做事才是紧要,不免壮着胆子道:“还请隐耀君体谅,盖因有人瞧见那贼凶行到此间,我等才……”
话未讲完,枫桥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明云阁就是这样做事的吗?你说瞧见了就瞧见了,你说进来了就要进来,那是不是你说我家主人是从犯,那就是从犯呢!话都叫你们说尽,真是好一个‘瞧见’!”
她话语之中讥讽愤怒不已,言之凿凿,反将帽子扣回到孟秋一众人身上,却叫孟秋心下一震。
可一旁季冬却道:“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是有人亲眼瞧见那贼凶进了此处的,不然我们何必冒着被阁主责备降罚的风险来此找不痛快?姑娘这样不肯答应,百般阻拦,莫非这里头当真藏了什么贼人不成?”
枫桥听季冬挑唆,骂了一声:“真是好大一顶帽子,这样欺负人!”
隐耀君听得眉头皱起:“十二,你这话无凭无据,凭空说出来污人清白,单兰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孟秋圆滑些,急忙道:“十二,你这话说的委实过分了些!还不快给姑娘道歉?”
那季冬心中不服,可一瞧见孟秋的眼色,便极不情愿拱手说了声抱歉。
枫桥却侧身不受道:“哼!你们明云阁的威风这样大,我是受不起的!”
孟秋也不恼,只是连连赔笑,什么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又是什么职责所在云云,可说完这些他随即话锋一转道:“但姑娘,我们的人围追堵截,也是真切瞧见那贼人进了这院中的……”
说罢,孟秋随手指了一人道:“不信姑娘问他便是!”
他这样扯出人证来,又是在人家的地盘,隐耀君虽晓得这话半真半假,但枫桥如何阻拦得住?孟秋见这女婢一张脸满是怒气又不好发出,心中得意道:“姑娘还是……”
枫桥啐了一口,伸手指着孟秋骂道:“好呀!你要想进去!那就踩着我过去!我方才都说了,我家主人正在洗澡沐浴,你们现下这样闯进去,是把我家主人当成什么了!”
孟秋眼睛一转:“姑娘是嫌我们这些大男人是吗?”
枫桥不愿虚与委蛇,骂了一声:“你也晓得!”
孟秋笑了起来,掩住眼中狡诈的光:“这个自然简单,我们卫队之中亦有女子,为的就是偶有行事遭遇女眷,我们一众大老爷们也是有不便之处,既然姑娘是顾虑这个,那自是有法子解决的。”说罢他一抬手,人群分拨开,走出二十来个女子侍卫。
枫桥叫他一堵,再要说话已是不及,恰在此时,隐耀君眉头一皱:“孟秋,你就这样不将老子放在眼里吗?青筠的客人就是老子的客人,好!你要抓贼,老子由你,可你现下说闯就闯,这么点大的屋子,竟要花二十多个人去搜么?”
孟秋叫他一刺,晓得此番不过隐耀君这关是不行的了,可又不敢明面冲撞:“既是如此,那隐耀君您说几个去搜合适?”
枫桥在一旁听着,龇牙咧嘴道:“几个去搜都不合适!”她眸光闪烁,满含怒气:“你的人我不放心!”
孟秋微笑道:“那姑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样百般阻拦,便是无事我都要觉得有事了。”
“你!”枫桥眉头紧皱,心中怒火喷薄。
隐耀君见这两人针锋相对,如此僵持,晓得现下孟秋是铁了心要去搜那云平的屋子,找一个“莫须有”的贼子,但找人只怕是假,要从中做些手脚是真。而若是当真叫孟秋去搜,又担心得罪了云平,那之后要做的事怕不会生出变故。于是他心下一转,想出个法子,沉声道:“既然月微姑娘信不过他的人,那我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
孟秋听隐耀君这样说,心觉不妙,可他不敢阻拦,只敢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只听隐耀君道:“此处离青筠院子不远,我们只需派人将他的侍婢小阿碧叫来,原因么……一来小阿碧是家生子,自小跟在青筠身边长大,谁都知道她不是孟秋的人,二来到时候进去看查的时候叫月微姑娘跟在一旁,以安月微姑娘的心,这三来小阿碧有修为功夫傍身,若真有贼子藏匿,也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如此三者,诸位觉得如何?”
枫桥抬眼去看隐耀君,只见隐耀君以极快的速度眨了一下眼,顿时意会,可依旧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思忖了一番道:“这……”
恰在这时,忽的听到一声隐含醉意的低哑女声道:“我觉得不错,看样子,明云阁此番不来我屋中抓出一两个‘贼’来,是不肯罢休了是吗?”
这一招传音的功夫用的极妙,间隔有些距离,可依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屋外众人耳中,且每个人不论远近,听到的声音大小都是相同,没有一个听不清楚的,需知这一招传音功夫虽然看似简单,但对灵力的把控都需绝佳,尤其是要控制到院中每个人都要听清,那更是了不得的本事,这一手状似无意露出,可实际上却叫众人不由一震,心中对于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客人都莫名生出些惧意。
而孟秋更是心惊,原先他以为这人只是空有一身财富,却不曾想修为功夫也不一般,原先小觑的心思都收敛不少,反而担忧若是明日这事闹到单不秋那里,又会有什么结果,可现下这个节骨眼,单兰的命令在后,如何能退?又加上先前的强势,如今退却更是打脸,哪怕明日要被单不秋吊起来打也是顾不上了。
隐耀君听得如此,便对自己的小厮吩咐下去道:“现下夜深,青筠应当已经睡下,你们不要吵嚷到他,只对小阿碧说我找她,唤她过来。”
那小厮自是领命,不过一会便将小阿碧带了回来。
那小阿碧听了原委,乜斜了孟秋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好大的排场,你最好乞求能找出些个‘贼凶’,若不然就变出个大活人来,再不济去求求屋子里那位贵客,明日给你说说情,不然的话,只怕你两只眼睛都要吃小爷的拳头了。”说完这女婢便带着看好戏的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同枫桥进了屋子,倒叫身后的孟秋心下直打哆嗦,不免后怕。
却说那屋中奢华非常,但摆设陈列简单,除了几个衣柜,几乎藏不住什么人,床幔也被拉开,转过屏风去看后就一览无余,屋中灯火通明,便是横梁上有无君子都瞧得真切清楚。
那小阿碧将屋子转了一遍,确实不曾发现什么,于是对枫桥道:“我瞧你这屋子干净清白得很,这屋子你们来时还是我派人打扫的,摆设陈列我比你们都要清楚,如何能藏得住人?”
枫桥只是委屈:“确然如此,可外头那些人嘴巴不干净不说,还一口咬定那贼凶藏在这里……”
小阿碧见她一个小姑娘这样难过,便安慰道:“这个孟秋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日我便向小爷将事情经过说了,但看他能威风到几时!”
两人说过一会子话,接着转到那卧房通往浴间的小门前,小阿碧对枫桥道:“你家主人既在其中,不知可否打扰?”
枫桥道:“带我先去问过我家主人。”
于是枫桥与小阿碧结伴行到浴间门前轻扣门扉道:“主人,不知……”
那门里传来一声略带醉意的女声:“是枫桥么?进来罢。”
既得了云平首肯,小阿碧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枫桥跟在其后,只是进去才一看,心里忽的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
原来这浴间枫桥先前来时灯火尚且通明,但现下屋中灯盏熄了大半,屋子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芳香,而池中热气氤氲,又加上那层叠垂下的幔帐,浴间之中现下灯火昏暗,暧昧不清,池边只留了一盏灯,灯旁正有一姝丽女子大半身浸在池中,倚在池角,只袒露出半个胸脯,左手支头,右手则浸在水中轻轻拨弄,水面幽暗,瞧不清下头,但能分辨出水中除了此人,并无他物。
而此人相貌俊美,双目微阖,一头湿发撩至脑后,露出光滑的额头,她的左眉上有一条淡淡的疤,鼻梁直挺,齐匀高整,唇若施脂,轻轻抿着,似有些不耐,脸有些发红,似是因为这热水热气的缘故。
而在听到两人进来的脚步声后,她才缓缓将双眼睁开,目光袭来,只觉得锐利深邃,可其中隐含醉意,细细一看只觉得迷濛不清,应有困意。
这浴间虽大,可只有一扇石屏,一张卧榻并几个茶几,粗粗看去并无旁物,加之虽屋中热气蒸腾,可帷幔之间薄纱透软,如何能隐藏身形,小阿碧余光扫视一眼屋上横梁,也并未发觉有任何人在,于是略一欠身道:“姑娘在此间,住得安心否?”
云平本将眼睛阖上,听得小阿碧问话,只是轻轻一笑,斜横一眼两人,因着醉意显出几丝妩媚来,脱去了平日里的端庄与稳重,竟无端叫人觉得风流。
只听她哑声道:“住这一事上自是妙极,只是偶有嘈杂声响,扰人清静。”
她语中隐带厌恶与倦乏之意,小阿碧能在单不秋手下多年,多少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于是回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后必定处置妥当,绝不会搅扰了客人的雅兴。”
说罢小阿碧便起身退出去了,枫桥见状自是不敢多待,也连忙跟着一道出去。
待到将浴间的门合拢,小阿碧才眉头微皱,轻声对枫桥道:“这浴间之中的香气真是特别,我倒是头一回闻到。这香叫什么名字?”
枫桥虽说是云平婢女,可也不过是暂时的,是故并不清楚这气味到底有什么问题,但也只是道:“这是我家主人惯用的,但我来的日子短,是不知道的。”
小阿碧有些悻悻,两人一道往外去了。
而浴间之内,这两人前脚刚走不过数息,云平立时站定了,双目炯炯,何曾还有半点醉意,只见她将身一转,便立时往水中去抓,捞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就往池边推。
那人一出水面便立时咳了一声,面色苍白仰躺在地上,似乎一点力气也无,任由云平伸手去揭她腰间的药贴。
那伤口三番两次泡了水已经有些发白,但内里的血肉翻转出来,有些骇人,云平见状顾不得其他,只是赤/身上前,连忙给她再次换药,但云澄现下一身湿漉,便是浴间再暖,这样的衣服穿着也要着凉受冻,于是云平犹豫一会,便又伸手去解云澄衣衫,只是才解了外袍,云平的手就立时又叫人攥住了。
“怎么?现下我无力反抗,你要趁人之危么?”云澄粗粗喘了几口气,方才小阿碧与枫桥进来探查,她只得躲在云平身后潜在水中,好在这室内灯火熄了大半,又点一盏灯在云平身侧,这两个人都只注意到云平,却没注意到她身后接着那池角缝隙藏了一人。
云平气她牙尖嘴利,可对上云澄又骂不出口,但脸有些发红,好在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只听云平道:“你这样衣衫湿透,对你的伤不好。”
云澄啧了一声,唇角的笑带着讥讽:“那也不劳驾你。”
说罢她将手一松,便挣扎着要起身,但她本就脱力,又加之方才屏气,身子一软,立时就要跌回下去,而云平只是牢牢盯着她看,见她要摔,自是伸手去扶,而云澄要摔倒,也是下意识去抓身旁最近的东西,但不曾想摸到云平光溜溜的臂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脚下一滑,砰的一声跌回池子里。
云平从池中冒出头,急忙伸手去抓云澄,两个人贴得极近,能清楚听到彼此之间低低喘气的声音。
云澄身子发软站立不住,只能牢牢攀附住云平,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云平侧脸,只见云平嘴唇紧抿,双眸低垂,长睫微颤,也正好看向云澄,云平似有心事,目光沉沉。
云平身子微僵,忽的觉得口渴难耐,身子也发起烫来,心口充盈,好似被一种奇妙荒唐的感情填满了。
“你在想什么?”云澄盯着云平的唇,冷不丁忽然问道。
云平的眼神似有些迷乱,云澄微微凑近了她,那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云平耳畔,云平下意识道:“我在想一件事。”
云澄的手攀在云平肩上,伸手触到云平左肩上的牙印疤痕,她轻声道:“什么事?”
云平似是被蛊惑,又或许是因为昏暗的环境总会叫人神智松懈,她微微低头,离云澄更近了些:“我在想,你衣服湿了,冷不冷……”
记忆里的那一抹馨香与柔软贴近了,云澄的手轻轻抚弄着云平的耳际,往上慢慢攀附,点弄着云平有些发红的眼角,那动作轻柔带着些痒意。
“阿春……”
“嗯?”云平轻声回答她,似是听不清一般又将头低了一些下去,将自己的脸颊送进了云澄的掌心,那样心甘情愿,那样眷恋渴望。
“我冷的话,你抱着我不可以吗?”云澄的声音发颤,带着甜意。
——抱紧她。
她的唇柔软冰冷,云平长睫轻颤,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她微微阖了阖眼,在一瞬间抛却了枷锁,抛却了恩义人伦。
她双手颤抖着,搂紧了云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