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

第118章 我行我道

那男人才靠近云澄,便忽然举剑往云澄头上去劈砍。


这人动作迅捷,出手突然,云澄心中大吃一惊,她身后那辆货车乃是普通木料所做,叫那凛冽杀气一压,便嘭一声碎开来,只有那装着货物沉重的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但云澄也在这刹那间忽然动了。


她手上一用力,往地面上一拍,整个人便飞扑出去。


她离开那货车不过刹那时间,戴在头上的斗笠却叫这男人用剑削掉半截,露出云澄那张伪装过的,平平无奇的脸来。


远处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光来,可那火光落在云澄眼中,她的眼睛却比火光更亮,她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个要杀自己的男人,冷笑一声,解开系住斗笠的绳子,将只有半截的斗笠捏在手中,往地上一掷。


而那斗笠还未落地,云澄却已往这蒙面壮汉身上要害处攻去!


她伸手拔剑,寒芒一闪,直刺那男子面部。


而与此同时,这货车破碎的巨大声响也吵醒了睡在火堆旁的剩下三人,他们睡眼惺忪,可身子比脑子动得更快,杀意甫一袭来,便下意识举起武器防身,故而挡住了本可将他们一击毙命的攻击。


“怎么回事!”瘦猴大喊一声,一条水火棍舞得呼呼作响。


而黑脸男人呲着一口白牙,连续抬手,用那精钢炼就的长鞭接连挡下那来人的连续劈砍,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


“马脸呢?”络腮胡子挥舞一双斧头,将来者格挡开来,可那杀手浑似不怕死的,双眼发红,好像中邪魔怔一般,只管往斧头上扑,络腮胡子闪躲不及,虽然一条胳膊不曾被削下,可左肩还是叫那杀手给刺了一个极深的伤口。


“去阴曹地府喝他的尿了!”


打头的蒙面壮汉扬手一挡,便轻轻松松将云澄的这一剑拍开了。


他的力气好大,竟叫云澄这般气力的人都抵挡不住,左手腕骨发酸发麻。


云澄急忙举手要再攻,却见那男人语带讥讽,出手迅疾,只能急忙挥手招架,这一挡之间,却将这蒙面汉子的剑都打飞出去了。


那男人眯了眯眼,也不去捡剑,若不是黑巾蒙面,云澄只怕都能瞧见他面上的狞笑。


“真是有意思极了!你是头一个在我手底下走了三招的人!”


“他们有古怪!”黑脸男人喘着粗气,只觉得身子发软,头脑发昏,但他是条硬汉子,是绝不肯轻易服软认输的,他大吼一声,将鞭一扬,只听得噼啪一声响,便如平地惊雷,带着强劲罡风往那些杀手身上抽去。


他这一鞭子下手极重,抽到人身上非得要断筋裂骨不成,他是仁善之人,很少用这种招式,可现下他们三个人被五个人围攻住,只怕已再顾忌不得。


可那些杀手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先前那些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半点血口都不曾有,直到那黑脸男人用了杀招,才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骨裂之声。


只是这些杀手动作不过迟滞了一瞬,便又行动起来,好似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瘦猴、黑脸、络腮胡三个人形成三角之势,互相协助攻击,只盼得能耗尽那些杀手的体力,可他们三人因着先前放的迷香毒药,已然中毒,现如今只是强弩之末。


——更令人觉得古怪的是,那些杀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且力大无穷,精力无穷无尽,好像怎么都用不完。


而他们三个人本就中毒,如今对上,被杀只是早晚的事。


云澄是他们一行中唯一有所防备不曾中毒的那个,她本有心出手,可面前这蒙面壮汉好似一个孩童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一般,戏耍云澄去玩,只是阻碍,却叫云澄一时脱身不得,只好与他缠斗。


云澄虽晓得此人修为功力并不如己,可还是一时之间被纠缠绊住,无法相救。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花哨的技巧都落了下乘。


云澄自是晓得这个道理,她乃是白龙,气力自然远胜凡人,且颇以为傲,可如今对上这人,只觉得心中不妙。


这人力气颇大,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云澄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心中虽是担忧那三个汉子,可她跟在云平身边日久,晓得不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的慌张表现出来。


于是她冷冷回眼去看那蒙面汉子,见那汉子一双眼睛发着微微的红光,分外嗜血兴奋,当即冷笑一声,竟反手将剑收回鞘中,以极为迅疾的速度自怀中摸出一支东西来,轻轻一扯。


那汉子见她这样,急忙伸手前扑,可已来不及阻止,只听得“咻”一声响,天空中现出一道极为漂亮醒目的烟花来。


云澄将那传令信号一放,便将那烟筒丢了,伸手就去抓那蒙面汉子的腕骨。


她的手漂亮修长,戴着一副露出指头的手套,纤纤细细五根指头,只是轻轻一捏,那汉子的手便不能再进半寸。


那汉子自是不肯轻易叫她擒了去,眼中闪着光,便用另一只手去扣,云澄如法炮制,左右两只手将这蒙面汉子的手都一并抓住了。


那汉子一时挣脱不及,也没料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抬脚便往云澄下盘去攻,只是不曾想,连踢五脚,都叫云澄躲了去。


云澄性子桀骜,旁的人她从不放在眼里,唯有云平得她青眼,只是爱重珍惜。


故而在云平面前,她一向都是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只有在旁的人眼中,才露出这番高傲不折的模样来。


那男人双手被擒,连踢五脚都落了空,心中已不由自主带上了恼怒,又见云澄面上满是平静淡然之色,眼中满是讥讽,心中顿时火起,不论如何都止不住那愤怒。


只见他将牙一咬,嘿了一声,那一身虬结肌肉甚是吓人,竟将那衣衫都爆裂开来,露出一条条大缝,云澄心中暗道不妙,急忙松手后撤。


却听见轰的一声,那地面已塌陷下去,竟是被那汉子直直踏出一个大坑来!


“你来!”


那汉子一声喝叫,带着激荡灵力,却叫除了云澄之外其余八人都不由顿住了。


云澄见他这样,再不知道这人身上有古怪,只怕就是傻子了!


她冷笑一声:“好一身蛮横的功夫!只是我看你修为功法,怕不是走了偏门外道才是!”


那汉子一把扯下蒙脸面巾,露出完整一张脸来,他一张脸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气。


可见他喘着粗气,面上脖颈上青筋暴起,一张脸赤红,连带着身上其余肌肤也发起红来,就像是一头发疯发狂的野兽,反倒将他一张好皮囊毁了七七八八。


古怪!实在是古怪!


云澄跟着云平走南闯北许多年,也见过人间诸多奇人,晓得世间繁多异事,可这次面前这些劫道的杀手,却是她头一次见到的。


方才扣住这汉子脉搏,云澄只一搭上便觉出不对劲起来。


凡是修仙问道,不论正道魔门,修仙伊始,便是要引灵气入体,拓宽经脉。


丹田如囊,筋脉如道。


囊越大,所能储存灵力便更广更多,而筋脉宽阔,则灵力运行便顺畅不堵。


照说修得面前这人这身蛮横的外家功夫,身体筋脉丹田必然已深如大湖,宽如江河。


可面前这人却虚浮至极,就好像……


就好像是用什么东西强行将那池子挖宽,将那河道拓宽一般,不曾加固,初时无碍,日子久了,只怕身子便承受不住,经脉淤堵,池塘缩小。


只怕随时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云澄思及此处,又是一声笑,带着讥讽:“你晓不晓得,你快死了?”


那汉子只是盯着云澄去看,似乎眼睛里除了杀意再无旁的东西,只对云澄的话充耳不闻,伸手便往云澄脸、腹、心三处抓去!


那汉子强行提升自己的力量修为,可身子却跟不上,云澄施施然躲过他几招,与他过了几招便有所察觉。


于是她心中生出盘算计策,伸手连点这男子身上几处大穴。


男人叫她一点穴道,身子吃痛,随即大吼一声,便要去扣云澄手腕。


可他动作笨拙,反倒比先前更加迟缓,云澄身形灵活矫健,不叫他抓住不说,反逼得这男人挥拳乱出,抬脚乱踢,将梁柱大的树都踢倒击断了去。


“也不知是怎么把他变成这样的,真是可怕。”


云澄心中暗忖,可手下动作愈快,这人便越发急躁,愈发急躁,就越容易叫云澄得手。


短短数十招之间,那男人不但没碰到云澄衣衫半点,反倒逐渐觉得自己头脑发热疼痛,好似要爆裂胀开。


盖因云澄点他穴道,叫他经脉流转不畅,而人之经脉运行,头乃关键,经脉一堵,便先发做于头上。


若是旁的正常门路修行之人,被云澄点了穴道,充其量只是脑袋发疼,稍作调息,便可将那穴道冲开。


可这人筋脉本就是暂时被人拓开的水渠,现下一堵,自是不敢强冲,若是敢硬来,经脉寸断是小,只怕丹田都承受不住要暴胀开。


那汉子好似不懂这经脉运行之理,躺在那里只是叫唤着死去活来,身子却下意识想要冲开穴道。


云澄这下心中更是了然,若是正经修仙出身的,晓得现今这种事情,是绝不敢这样胡来的,这人只怕不知道叫谁蒙骗了,连门都不曾入,才变作现在这副模样。


她这边低头去看,那边八个人却已经快半死不活了。


五个杀手里,有三个已经断了胳膊或折了腿,剩下两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那送货的三个人里,有一个脸上见了红,另有一个耳朵都叫人削去半只。


云澄正欲上前,却见不远处一点寒芒突显。


竟是一支利箭,自其中一个杀手左侧太阳穴入,捅了个对穿。


那中箭的杀手更叫人诡异,他竟没有立时倒下,好似没感到疼痛一般,又挥刀拼杀了几招,直到最后一招,那刀子举到一半,整个人忽的定住,眼睛还睁的大大的,可已经没了呼吸,不再动弹。


那远处传来人声,并不多,也就五六个,可其中打头的那个握弓在手,连续抽箭射出,每一箭都精准无比,贯脑而入。


云澄瞧见那行人,五个都举着火把骑着马,离得近了,才瞧见打头射箭的那个人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个人,被堵了嘴蒙了眼,正扭动挣扎。


“来迟了!来迟了!”


打头的那个弯弓射箭正是晏夕。


他离得近了,一步跃下马来,立到云澄面前:“去抓了个人。”


云澄睨他一眼,也不多话,只是抬抬下巴:“这个也捆了,一并绑起来。”


那肌肉虬结的汉子似乎已经疼晕了过去,躺在地上再没有动弹。


“先前的那些都没这个吓人!”晏夕啊了一声,盯着那汉子身子去看。


“要看回去看!”云澄啧了一声,转身往一旁原先马脸去的那棵树去。


只见那长脸汉子裤子脱了一半,整个人趴伏在那里,脖子上好大一条伤口,血流了满地,早已经凉透了。


“带回去好好葬了。”


说罢云澄又回头去看那剩下三个人,那三个已经实在抵抗不住药效,眼睛合住,睡作一团,而那些杀手的刀锋剑尖正悬在他们鼻尖,若是晏夕再慢上一步,便又要多上三条无辜枉死的人命。


云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杀手,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悲悯的感觉来。


可那感觉只是隐约浮现,只是一会儿便又消失不见了。


只见晏夕叫人将那些杀手尸体就地掩埋,又唤人另拉了马车来,将马脸抬上车去。


云澄站在那里,看他一张脸灰白灰白的,只是觉得悲哀讽刺。


“人啊,该死还是会死的。”


她忽的想起几个时辰前马脸说这句话的时候。


随后拜上三拜,便叫晏夕领着那两个被活捉的人先回了落脚点,而她则继续留在这里,领了晏夕手下人,只待明日往长生门去。


===


长生门的货运交接并不算大问题。


问题在于,这次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面见长生门的门主。


“东西既已送到,为何还在此逗留?”


云澄头上还带着被削掉了半边的斗笠,嘴上叼着一棵草,面上带笑去看着两个守门的弟子。


“我家主人说,还有一封信,要我亲手交给门主。”


那两个守门的弟子,左手边那个气焰更嚣张些,伸手挥赶:“去,走远些,信给我们就行。”


另一个搭腔道:“就是,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门主其实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得的?”


云澄并不生气,只是继续微笑道:“我说了,要亲手交给你们门主。”


两个弟子不耐烦同她多讲,同时伸手按在她肩上,想将云澄推出山门去,可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就觉出不妙来。


这人脚上竟如生了根一般,不论他们如何使力,都推她不动。


“唉,可别累着了。”


云澄脸上带笑,将肩一震,便叫这两个弟子生子后撤几步,这才勉强站住。


她还是收了力道的,若是真用全力,只怕这两个弟子当场便会毙命。


不过即使来谈买卖的,又怎么能这样不客气?


云澄想起云平说的“与人为善”,于是依旧带笑道:“还请两位小长老通报一声,我有一封信,是要‘亲自’送到的。”


她这话再说,两个揉着腕子的弟子便互相使了眼色,晓得她不好惹,其中一个只是颇不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声“等着”,另一个则用鄙夷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云澄。


云澄只做不知,任由他看,施施然站在山门那里,去看云遮雾绕的风景。


那弟子去的时间不长,不过一会便回来了。


但不曾想,他前头还站着一个人,年纪约莫到了中年,一双三角眼,两缕尖尖胡,看着就像是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辈。


云澄只瞧他一眼,就晓得恐怕那守门弟子不曾通报,反倒是叫了帮手过来。


而那中年男人开口,也确实验证了这点。


“你要见门主?”那中年人甚是倨傲,眼睛像是长在头上,“我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门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嚯,一样的台词,一样的语气。


一样的瞧不起人。


云澄盯着这中年男人瞧了一眼,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你真的不想叫我见?”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见得?”


云澄又道:“你真的好没礼貌,不能好好说话吗?”


那男人上下打量云澄,又是轻蔑的笑。


云澄唉了一声,叹一口气:“真是,还想说些礼貌来着。”


随后她将两只手揣在袖中,自语道:“本还想给剑大姑娘一些面子的。”


那拦她的三个人自是听到他一声嘀咕,心中一跳,正欲问话:“你要……!”


只是话未说完,忽的平地风起,那风吹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三人只听得耳旁一声:“打搅了。”


那风便强劲起来,往山门上去了。


待到这三个人睁眼时,原先站在他们面前的斗笠小子已经不见了。


云澄一路穿行,畅通无阻。


她动作迅速,运起功法来,旁人只道是强风拂面,何曾能想到是有个人正大光明闯了进来。


那长生门行过一条长长山道,路上的禁制视云澄为无物。


云澄颠了颠手中那中年男人的腰牌,心中思忖,这东西实在好用,都有些不想还回去了。


可又想到云平说的“不可强占”,便又恹恹,想着等事情办完随便丢在哪里,叫人捡回去还给那个……席江。


她心中这样思忖,只顾一路往上走,先前来之前她便打听过那长生门主的居所何在,于是她只管往那去走。


却不曾想半路上竟叫人给拦住了。


拦云澄的那个人长得一张仙风道骨的脸,身旁还跟着一个青衣姑娘,年纪瞧着很轻,可修为不差,云澄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听见那个仙风道骨脸的人先开口了。


“姑娘上我长生门所为何事?”


云澄是见过长生门主画像的,只一眼就认出他来,她将那腰牌勾在指尖转动,叫那青衣姑娘瞧见了,听见她低声道:“是席师侄的腰牌!”


云澄听见她说话,哦了一声,将那腰牌一转,就丢到那青衣姑娘身上:“柳三姑娘,既是你认得的人,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回去。”


随后云澄又扭头对那长生门主道:“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做,只是贵派弟子瞧不起人,拦着不让我上来,我只好用些手段来见门主。”


那柳三接了腰牌并不说话,只是垂首站在门主身边,云澄觑她一眼,见她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发笑。


“来做什么?”


“来要一个人。”


“要谁?”


“乌屠。”云澄顿了顿,“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带他走。”


那门主听罢,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门主站在那里又是对云澄上下打量一番,“我以为姑娘心里知道。”


云澄也不拐弯抹角:“姚二公子还不曾清醒吗?”


门主听到她这么问,顿了顿,然后轻轻摇头面带难色:“很难,杏林的人都说了,救不了。”


云澄眯了眯眼:“世上有比登天还难的事吗?”


说罢不等门主回答,她又朗笑一声道:“既是天现今都登得,区区一个人,又怎么会医不好?”


门主又问:“姑娘的意思是?”


云澄神色傲然:“夙夜阁中,应有尽有,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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