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念念不忘
昨夜与赵瑞儿这么一闹,云平终究是心事重重不曾入睡,去书房里办了一夜的公,一直到天蒙蒙亮,烛火都熄灭了的时候,才随便披了件衣衫,将要嘱咐交代的东西都命人处置了,这才按着额角出了房门。
她从书房出来,径直回了飞舟上她同云澄的屋子,念着这丫头还没有起,还能装作是醒得早,不曾又在书房里熬了一夜。
但谁知门一推开,转进屋子里面的时候,只瞧见被褥凌乱,伸手一探,尚有余温,于是云平急忙出门想找云澄去处,恰好遇到船上的仆从,随手抓了一个问了,才得到些消息。
“小尊主一早就起了,现今正在练习场上同人比划呢。”
云平追问:“谁?”
那仆从沉静回道:“是剑秋白剑姑娘。”
于是云平转身便去了飞舟的练习场,离练习场还有些路,便听到那里头传来比划呼喝的声音。
门敞开着,只瞧见两个劲装女子正用剑比划切磋,一蓝一白两道身形在场中空地中一触即分,不过短短数息,便已来往比划了十余招。
云平站在门口悄无声息的,探了头去看两个姑娘比划,见两个姑娘来回缠斗比划,初时比斗还是云澄赢得多,而越到后头,剑秋白虽还是输得多,但与云澄已开始有来有往。
这两个都没用灵力,只是单纯用剑术切磋,数日之前剑秋白还犹落在下风,现如今仅以剑招剑意相比,却已经不分上下了。
到底是天赋异禀。
云平想起那日在洞里仗着自己修为灵力远胜剑秋白而欺负了她一次,心中不由暗叹。
但云澄实力与对敌经验远胜于剑秋白,便是剑秋白几次三番想要突破云澄的防备击落云澄的剑,可总是被云澄游刃有余躲过,最后败下阵来。
“好厉害的一招。”
待到云澄再次将剑点在剑秋白心口,那蓝衣少女才从容收剑入鞘,一擦额上的汗,夸赞了云澄一声。
云澄也将剑反手一转收入腰后鞘中,自去走到场边,勾了一个水囊往后一丢,剑秋白也不客气,伸手接了打开来,便大口喝起水来。
云澄正拎着另一个水囊打算站起来,余光却冷不丁瞧见一双靴子,于是急忙抬头往上一看,便瞧见云平倚在门口,正含笑看她。
“输多还是赢多?”云平向剑秋白点点头示意,待剑秋白离了练习场后,才随口对云澄问道。
“自是赢得多!”云澄笑眯眯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瞧瞧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
云平伸手去给小姑娘开水囊,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给云澄擦汗,看她咕嘟嘟灌下半囊的水道:“喝慢些,没人同你抢。你看你,一身臭汗,回头又要好好洗洗。”
说是一身臭汗,不过修道之人,到了云澄云平这种境界,周身杂质尽除,却也没什么味道,这样说话,不过就是又故意气气这条白龙罢了。
果不其然,云澄喝水的时候瞪她一眼,然后将水囊一丢开口道:“谁还哭鼻子?我早已经是大人了,才不做小孩子姿态,输了就输了,赢就赢了,干什么哭鼻子?”
随后话锋一转又问:“你昨夜又去书房呆了一夜?我看你一夜未回,今早醒了本想着去找你的,结果剑大姑娘说要来找我比剑,本打算比划完就去找你,结果你倒先来了。”
云平点她额头:“我可不像你做甩手掌柜,事情总有人要做的,怎么,秘境呆了这么些日子,活就不做了?”
云澄被她气得又皱了皱鼻子骂了句讨厌,然后伸手就去抱她,见她躲着自己不让抱,就硬是抱上去,笑闹道:“一身臭汗也沾在你身上了。”
云平瞪她一眼,却也不推开,任她抱着道:“你就是故意。”
云澄在她怀里笑得极为开怀,然后又想起什么来,低声问她:“赵瑞儿这两日有没有烦过你?”
云平抱着她笑,神色不变,没叫小丫头看出端倪:“没有,这个你放心,我都躲着她,昨夜在书房忙了一夜,方才又写了一份信命人加紧送给嘉树去。”
云澄猛一抬头盯着她看,随后问了:“你信里写了什么?”
云平支吾道:“左不过是一些交代的事情……”
云澄瞪她:“你一定又想骗我,快说实话!”
见小白龙气势汹汹,似有不老实回答不罢休的样子,云平只得照实说了:“薛少尘不是带着单不秋回去了吗?按照单不秋他爹的个性,绝不会等,只怕接了消息,就会派人往李无尘那里去,但是你晓得,李无尘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明云阁所求,所以……”
“所以什么?你支支吾吾,叫嘉树姐姐去办的只怕绝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
“唉,好吧,同你说也无妨,左不过是叫嘉树去找李无尘,叫她劝那李三姑娘应下这件事来,你也知道李家一直在找那屠晋的下落,可李三姑娘油盐不进,只要是夙夜阁中人,她谁也不见……”
话说到这里,云澄便是傻子也不会猜不到这事:“李三姑娘一直针对夙夜阁,上回你叫晏夕去都吃了闭门羹,你这次是要逼着嘉树姐姐去见她?”
云平面带愧色:“这也是没有法子,接下来要做的那一环,缺不得李家,但李三姑娘谁也不见,我只能去求嘉树……”
“你真是!你真是!”云澄松开云平,来回踱步,面上不快,“你就不能直接去找李家吗?”
“这事对李家来说是家丑,本就捂得严实,你一个外人凭空去说,只怕助力拉到了,又多了个敌人,这样不行。”
“可……可是……”那云澄只觉得焦躁,“嘉树姐姐同她,你又怎么能确定,李无尘一定会见嘉树姐姐?”
“那东西她还留着。”云平一顿,“若是放下了,恨得要死,此生都不愿相见,何必还留着那东西做念想?”
云澄立时站住,抬头去看云平。
“李无尘心里还有嘉树,只是面子上拉不下去,总找不到理由去见,嘉树也是,当年闹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去见她?”
“你是说?”
“既是心里还有彼此,我就推上一把,再说桃李谷近些年来,真的是个麻烦事,若是能这样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将事解决了,未尝不是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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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夕醒时,天才蒙蒙亮,几个小厮婢子却已经在一旁等待,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去拿了衣衫穿好,洗漱罢了,便自己转出门去找自己的姐姐。
晏朝与他的院子相隔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这姐弟两的院子一东一西,格局摆设几乎一致,每日都相约一道用餐,说些事情,几十年如一日。
这两个是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姐弟,默契十足,自从这夙夜阁创立,便相互扶持帮助,日子久了,便传出夙夜阁东西阁主的名号来。
一进晏朝院门,晏夕便远远瞧见花园里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暗黑色的洒金织锦袍,手缩在袖子里,将自己包裹严实,一头黑发高束,露出一张俊秀英气的面庞,细细瞧来与晏夕竟有七八分相似,只一眼便知道这两人当是姐弟兄妹之间的关系。
与往常不同,并不曾坐在屋中等他,反倒是背着手在园中踱步,虽脸上看不大出来,但但动作举止无不在诉说着“焦灼”二字。
“怎么在这里站着?是在等我么?”
晏夕快步走上前去,对姐姐笑道:“还是说尊上又排了什么事情叫你去做,但并不好做?”
“淡月,确是如此。”
晏朝喊他的字,轻声道:“今晨才来的信。”
随后晏朝左手抬起,宽大的袖袍落下,显出一封信来递给晏夕:“你看了便知道了。”
晏夕心中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叫平日里自己这个不动声色的姐姐如此模样,却在瞧清信的内容之后,眸光一凛,面色有些冷凝:“尊上这是什么意思?”
晏朝轻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
“尊上信里写的很清楚了,叫我去见她,办一件事。”
“可是!”晏夕握着信的手下意识用力,几乎将那薄薄的信纸捏碎,“现在还不是时候!”
“已经躲她躲得够久了。”
晏朝伸手接过那封信,随后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偏头去看弟弟时,无意间露出右边脖子上可怕的灼烫伤痕:“我总要去见她的。”
晏夕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姐姐道:“你如果要去,就要先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她当然会见我。”晏朝顿了顿,“甚至这么说吧,包括尊上在内,整个夙夜阁,她也只会见我一个。”
她的话语里带着些笃定和焦躁:“那条右臂,还在她手上。”
晏夕当然知道自己姐姐所说的“右臂”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用了极好的天材地宝为姐姐量身定制,打磨炼就的假臂,用起来比真的不遑多让,但是他不曾见过,只因三十年前脱离李家的时候,她姐姐亲手摘下来,还给了李家的三姑娘。
而现今尊上要叫晏朝去见的人,也正是她。
当初究竟是什么恩怨叫姐姐从此对李无尘避之不见,晏夕并不清楚,但只知道十几年前在黑市不远处一个荒谷,搬来了一行人,那行人占了那荒谷之后,便将那谷改名做桃李谷,日子一久,那荒谷竟被改造好,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去往黑市路上必经的一个地方,也算是有了些势力。
当初云平抱着交好的念头命人前去拜访,却不想见到的那个桃李谷谷主,正是李家的三姑娘。
这不见面还好,一见了面便惹下不小的麻烦,那时候拜访时去的人是晏夕,原本还算和和气气的,结果那姓李的谷主瞧见晏夕的脸当下脸色大变,问也不问,二话不说就将人轰了出去。
这还不算,此后夙夜阁的货物也不得从桃李谷过,需得绕路远行,不然便会被扣押下来。
云平听完晏夕之言,又派人暗中查探一番,竟也忍了,只是对晏夕道:“这是我们欠人家的,她要发脾气,就由得她去,我们避着她就是。”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晏夕偶尔与尊上谈及旧事,他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些事情,都是因着姐姐那通关系在。
但他因为之前被打出谷去那件事,就已经对李无尘心下不快,又加之还有姐姐的事情,便对李无尘更是不满,只恨不得这两个人今生都不要见的好,但谁知道尊上一封信下来,却是逼着晏朝去见李无尘,心下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你心中只怕也是很想见她不是?”晏夕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曾放下她,不然便是以阁中匠人之能,如何不能叫你再造一条一样的假臂出来,你却偏生不要,只怕你的心也跟着那条臂膀,一道留在她那里了是吧?”
晏朝不语,伸手揭下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右半边那张被毁掉的脸。
晏夕看了,又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别扭性子,阁中有药能消掉这疤痕,你也不用,以前你说一不二的脾气,我不过一觉睡了二十年,你这性子也变了大半。”
他见晏朝依旧不语,心下烦躁,来回踱步:“你要去见她也可以,但别叫她欺负了,你们这些人情情爱爱的事我实在搞不懂,唉,真叫人头疼!”
说罢,饭也不用了,便直接出了院门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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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微亮时候,朦胧的帷帐里有人轻轻地翻了个身,媛珊站在帷帐旁,心里算着数,数到一十六的时候,就听见帐子里有人懒洋洋问她话道:“什么时辰了媛珊?”
“三姑娘,卯时末了。”
帐子里的人咕哝两声,似乎很不情愿起来:“唉,真不想起。”
“不起可不行,明光阁今日遣人来了,特地来找您的。”
“明光阁来这里做什么?我最近又没东西要卖,那伙子奸商,瞧见了就烦。”
“我原以为也这么想,但我瞧着来的人不是往常那几个管事,是几个新面孔,傲气得很,拿鼻子看人。”
媛珊话说到这里,听见账中人颇有讽刺意味的一笑:“新来的?他们哪来的脾气和脸来摆谱子?他妈的,给我打出去。”
媛珊欠身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门去轰人,却又听账中人道:“不,等等,来人长什么样子?”
媛珊站住,想了想道:“为首的那个是个光头,蒜头鼻,吊角眼,一张紫檀脸,瞧着就满肚子盘算筹谋,不是什么好人。”
“哈!明云阁什么时候这么看得起我这个破落小谷了,居然遣了这尊大佛来,罢了,既是他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媛珊,你去准备准备,我亲自去见他。”
于是媛珊急忙上前搀扶服侍,将人伺候好了,正要梳妆,却见李无尘摆摆手道:“倒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我既衣衫整洁去见他,已是给了脸面,何必再梳妆打扮,弄得我分外在意他这客人一样,你且推我出去,我隔着屏风,一边用膳一边同他说话。”
媛珊自是急忙应下,又见李无尘伸手,便急忙从桌上取了一把紫檀铁骨折扇递给李无尘,这扇子看似寻常,实则变化门路颇多,是李无尘近些年来无聊制成的武器,但她并不常用,谷中护卫甚多,做这把扇子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好玩,但做出来之后却是爱不释手,几乎天天捏在手里把玩。
却见媛珊将人放在轮椅上推出门去,路上遇到的婢子小厮无不恭敬有礼,李无尘一一点头过去,一边展了这折扇轻摇,在这九曲回廊之中,倒似游园一般快活。
见客的门厅离李无尘居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也花了半柱香时间走走停停才到。媛珊自后推门进去,将李无尘安置好后,又自去外头请了客人进来,那紫檀脸的光头甫一进门便嗅到粥米面点的香气,然后便是吸溜作响的声音。
“人来了?”李无尘这门厅里空空荡荡,连一张多余的椅子也无,只一张屏风挡着,看不清人脸,那紫檀脸是孤身一个进来的,本想着这破落小谷依仗着明云阁过活,不说毕恭毕敬,也当是个座上宾,谁曾想被晾了好些时辰不说,进来见了面,连一张椅子都不给,竟叫人站着说话,当下大怒。
“你府上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李无尘粥喝得稀里哗啦响,好似并不在意堂下之人胡乱嚷叫,只是轻笑:“那也要来的是客人才是,说罢,明云阁阁主派你过来是什么事?”
这堂下的紫檀脸在明云阁中是个颇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是明云阁十二管事之中的孟秋,是个心高气傲脾气倨傲的主,虽说为人蠢了些,但胜在忠心耿耿,算是这明云阁阁主单兰一条听话好用的狗。
孟秋听她径直问了,心下一惊,难道这小娘皮知道什么?不然怎么做出这种架势?
但还是颇为倨傲道:“阁主有事要你去做,你需好好做了,此事办成,阁主必有大赏。”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不把人平等相待,说得仿若李无尘是明云阁的下属仆从一般,却怎么叫人不生气?
但李无尘这些年来性子已宽和不少,于是顺着他的话道:“哦?什么事?做成了有什么赏?”
孟秋下巴一抬,屋外的阳光射进来,倒照得这光头锃光瓦亮,媛珊在一旁看他滑稽样子,硬是忍着没笑出来。
“我家阁主说了,要你给我家少爷做条能帮扶走路的假腿来,若是成了,这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自是不在话下。”
李无尘粥喝到一半,想到什么似的,冷冷一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能做那东西的?我记得我在明云阁中借地贩卖的东西里,可没这玩意儿。”
那孟秋眼睛一转,被她问住,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脑袋,却又听见那李无尘在屏风后头将碗一砸,厉声喝问道:“谁和你说我能做这东西的!”
碗一落地,碗中剩余粥水便混杂着瓷器碎片溅的到处都是,媛珊急忙上前想去收拾,却见李无尘自己驱了那轮椅从屏风后头出来了。
孟秋听着声音,抬头去看,却瞧见一个眉宇间满是阴沉暴戾的貌美女子正坐在上头看他,那双眼睛尖锋锐利,只看了孟秋一眼,便叫这个光头的心突突直跳。
只见那李无尘手中把玩折扇,玉指纤纤,可她嘴角笑容残忍玩味,是在有些可怕。
孟秋只看她一眼,就不敢再看,这女子美则美矣,但如带着尖刺,只碰一下都要扎手,况且这气势实在吓人,叫孟秋不由得开始后悔起方才说话的态度来。
李无尘冷笑一声:“你怎么这下不说话了?我问你呢,是谁和你说我能做这东西的?”
她自搬到谷中,最多只做些精巧纤细的机巧玩意儿拿出售卖,却从来不曾叫明云阁中人知道,自己会做假肢机械之类的物什,若不是有人有意透底,明云阁又怎么会知道?
她当即想到了云平云澄二人,又思及什么,面色一冷,话也不多说了,驱了轮椅转身便走。
“媛珊,你把他和他带来的人给我先找个地方关起来,等等我们收拾收拾出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那孟秋本来是来做传话的信使,这是轻松的差使活计,何曾想到会有现在这个发展,当下便夺门欲逃。
不料李无尘冷哼一声,将掌一击,那门便猛地关上了,孟秋学艺不精,全靠溜须拍马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又遇到这事,当下心慌。
但他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晓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又见李无尘身体残疾柔弱可欺,转身便往李无尘袭去。
李无尘见他这般,当即朗声一笑,笑中带着不屑。
只见她将轮椅一拍,便不知从何处激射/出牛毛大小的细针来,孟秋不察,被她这样一招得手,当下眼睛一翻昏了过去。